创意澳门：非凡传统的荣光与新兴古典城市的构建

殷旭东

難道澳門的發展就是博彩的發展？澳門的未來就是一個光芒萬丈的賭城？從拉斯維加斯的經驗我們也可以知道，博彩本身的吸引力也許被有意或者無意的誇大了，如果把一個美麗而具有無限前程的國際化小城的命運完全交給充滿了冒險與野蠻氣質的博彩業，那可真是一個風險極高的賭局。

澳門是一座歷史久遠的城市，由於在中西文化交融過程中曾經以及正在發揮的特殊作用，一直以來都在世界各地、各文化區域的人們中享有廣泛聲譽。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澳門博彩業的爆炸式增長，澳門的經濟社會迎來了一個跨越式發展的階段。2012年，澳門博彩收入達到創紀錄的3041億元，約合380億美元，是美國拉斯維加斯的六倍，成為名副其實的“賭城”。但是澳門的發展不能只看到博彩業的榮耀，而且，澳門的未來也不能維繫在博彩業無限發展的臆想之中。2012年7月，受中國內地經濟減速的影響，澳門博彩業同比只有1.5%的增長，而整個全年的增長速度，也只有13.5%，比2011年的42%低了差不多2/3。隨著中國內地反腐活動的深入，澳門禁煙計劃的全面實施等，可以想見2013年的博彩業將迎來有史以來最為嚴峻的考驗，澳門經濟社會的多元化轉型問題又一次成為人們熱議的焦點。最近在氹仔花費上千億元模仿拉斯維加斯的“金光大道”構建過程中，引發了無數的議論與激辯，澳門的未來何去何從，似乎已經是近在眼前的抉擇了。

一、澳門的榮光來源於

非凡的傳統

自葡萄牙人登陸並定居以來，澳門已經歷經了400多年的滄桑。如果說早期葡國人帶來的西方文化與思想帶有明顯的殖民主義特徵，那麼在20世紀中後期開始，由於歷史的積澱以及澳門人對傳統的精心維護，澳門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讚譽和關注，與葡萄牙殖民主義不同的是，這一切，完全是在中國本土力量的保障下進行的。以2005年澳門歷史城區被遴選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文化遺產”為標誌，澳門成為世界旅遊者倍加青睞的具有文化魅力的城市。根據澳門統計暨普查局公佈的年鑒數據顯示，2012年澳門入境遊客人數達到2800萬人次，幾乎是澳門總人口的50倍，也就是說，全年的每一周，就有相當於澳門人口總數的人來澳門旅遊！作為一個常住人口只有區區58萬的袖珍小城，澳門作為旅遊目的地的吸引力正在快速增加，這一點已經為近年來遊客數量迅猛遞增及遊客來源地範圍急劇擴大的事實所明證。

因為澳門“賭城”之名太盛，入境的大多數遊客起初主要目的乃是體驗及觀摩賭場，但抵達澳門之後，在澳門保存完好的中國古典文化及中西交融風格的影響下，許多人衷心折服於傳統的魅力，紛紛改變行程安排，增加對澳門歷史城區及其他景點的觀光。根據澳門理工學院曾忠祿等人2005年對中國內地遊客的研究，人們赴澳門旅遊的主要原因前四位分別是賭場（47%）、購物（47%）、葡國風光（37%）和美食（30%）。但到了2009年李璽等人的研究則表明，內地赴澳門的遊客中，僅有13.5%是以賭場為主要目的地的，大約有30.2%則選擇觀光旅遊為主要目的。這說明即使對於內地遊客來說，澳門作為賭場的引力效應在下降，而作為文化及風光旅遊的目的地的引力效應在提升。與我們所設想的大致相同，能夠真正長久吸引人們嚮往的，是城市內在的文化氣質與古典傳統，這一點，從香港遊客及台灣遊客的偏好走向中也早已被證明。在1990年代的早期，澳門對香港遊客和台灣遊客的旅遊吸引力主要是賭場，但進入21世紀之後，隨著澳門歷史文化遺產的發掘及其地位的提升，澳門的文化氣息日隆，並且對香港、台灣地區遊客的吸引力也在不斷增加之中。這種由非凡的傳統且富有深刻文化內涵的特質構築的城市形象恰恰是一個古老城市最核心的魅力所在。正如美國的拉斯維加斯，雖然很早就以“賭城”形象深入人心，但真正讓其脫胎換骨成為世界級旅遊城市的，卻是會展、會議、購物、度假甚至結婚！正是更多比簡單的博彩顯得更健康、更有文化氣質的旅遊項目的快速發展，讓拉斯維加斯迎來了20世紀70年代博彩業蕭條之後的又一次大的發展，一舉奠定了它在世界上的“會議之都”、“結婚之城”等美譽。

2002年之後，由於博彩經濟的賺錢效應，世界賭博巨鱷紛紛將投資重心移向澳門，澳門政府在巨大的利益誘導下，也在亦步亦趨的伴隨這些巨鱷們的鼓點起舞。從賭牌的發放，到酒店建設用地的審批；從城市形象的包裝到遠景規劃的設想，博彩資本對澳門城市發展的操縱能力已經逐步越過管理和文化層面，成為影響澳門未來方向的最重要因素，這一點已經引起了許多有識之士的共同關注與警惕，難道澳門的發展就是博彩的發展？澳門的未來就是一個光芒萬丈的賭城？從拉斯維加斯的經驗我們也可以知道，博彩本身的吸引力也許被有意或者無意的誇大了，如果把一個美麗而具有無限前程的國際化小城的命運完全交給充滿了冒險與野蠻氣質的博彩業，那可真是一個風險極高的賭局。

二、創意與文化是澳門

生機永續的根基

在澳門這個多族群雜居、社會經濟文化受東西方交融影響至深的城市裡，城市的經濟結構單一，對博彩旅遊業的強烈依賴使得許多人有理由認為其經濟基礎實際非常單薄，2005年中國內地對“自由行”政策的收緊和2009年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都給澳門經濟帶來了極為顯著的影響，充分說明瞭這一點。不過自開埠以來，澳門雖然幾經起落，但總的來說算得上是一座生機盎然的小城。這其中，東西方文化交融的魅力也許是一個永恆的基因。隨著全球化的加劇，東西方文化相隔的那層神秘面紗早已經被揭開，如果澳門能夠始終守住傳統，應該來說其東西方橋樑的作用仍能繼續，但是，要維持強勁的發展動力和無限的城市生機，也許就不能僅僅依靠守舊來完成了。觀察世界上比較有影響力、具有活力的一些城市如東京、紐約、倫敦、曼徹斯特等，雖然無一不擁有悠久的歷史和值得稱羨的文化傳統，但卻並沒有耽守於其驕人的歷史薄中躑躅不前，而是通過積極的創意將城市的歷史與現代巧妙對接，實現古老城市的現代魅力延伸和張揚。倫敦在城市產業衰退期間，積極通過文化創意實現由工業城市向創意城市的轉型，如今已經成為整個歐洲最重要的創意之都，英國超過1/3的表演藝術公司、70%的唱片公司、90%的音樂活動、91%的國家級報紙、1/3以上的設計機構集中在倫敦，其設計業產值佔英國設計產業總產值的50%以上，音樂產業產值約佔全國的一半，

出版產業產值佔全國的36%，電影和廣播業的收人佔全國的75%。而反觀希臘的雅典、中國內地的西安、洛陽等城市，雖然曾經擁有輝煌無限的歷史，但在現代文明節奏的衝擊下陷入沉寂。前幾天，世界最富盛名的創意大師約翰·霍金斯（John Howkins）做客澳門城市大學期間，專門提到“一個活著的文化會珍視其過去與未來，人們可以有自由敬慕過去的文化，也可以為新時代重新創造它們，創意經濟會蓬勃發展”，而“我們生活在最有創造性的時代”，其所表達的意思，就是文化的發展及我們的生活已經與創意經濟難分彼此了，抱殘守缺的城市文化在未來會顯得暗淡無光。

澳門是一座有文化的城市，也是一座有創意的城市，這是時下世人的一般看法，而且，無論是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澳門還是作為世界第一賭城的澳門，都已明白的證明了這一點。如果單從文化的角度來看，澳門的文化不僅厚樸深重，而且特色獨具世間罕有。文化的含義，按照霍金斯的說法有三個：藝術與美學的統稱、行為舉止與信仰的混合、養分充足利於有機成長的文化環境。這三點，澳門一個都不缺。經過400多年的中西並蓄式的發展，文化、藝術以及美學傳統已經在澳門人的心中紮下了根，對於信仰的追求和行為舉止的規範也是澳門人孜孜以求的東西，更不用說多樣化的文化資源融匯於此形成的良好氛圍，早已成為澳門人津津樂道並廣為人知的城市特徵。而若從創意的角度看澳門，亦不乏驚世之作。如新濠天地的水舞間，自2010年9月開幕以來影響日盛，驚險刺激而又美輪美奐的表演內容至今已接待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幾十萬名遊客到現場觀賞。而極具澳門民間特色的“舞醉龍”等藝術表演也能吸引到眾多的觀賞者。不過整體上看，創意澳門仍沒有形成普遍共識，而且，創意的領域範圍乃至方向，還有待進一步確認。主要體現在創意的規模還比較小，多數創意仍只停留在小範圍零散性的層面上，無法形成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合力。

三、新興古典城市：澳門

城市發展的方向

作為一個起源於十六世紀中葉，興盛於十七世紀的邊陲小城，澳門擁有眾多的西方文藝復興時期與中國傳統文化交相輝映的印記。不論是聞名遐邇的大三巴牌坊，還是古樸莊嚴的玫瑰聖母堂，又或是香火鼎盛的媽閣廟，都隨著歷史的沉澱融為一體，早已成為澳門這座歷史文化名城不可分割的一部份。無論是瀰漫於整座城市的文化底蘊還是推動經濟的博彩魅影，都一同構成了澳門的整體榮光。而澳門的城市形象，則有必要進行重新設計。從其擁有的各種資源來看，新興古典城市，也許是最值得考慮的方向。

新興古典城市，是與新古典城市相對應的一個概念。興起於17世紀歐洲的新古典主義，是與歐洲的文藝復興之後興起的新型文化模式。如果說文藝復興主要是喚起人們對中世紀被歷史和宗教迷信所淹沒的活生生的人的關注，那麼新古典主義則是對被歷史和現代生活所忽略的秩序的推崇。從美學的意義上來說，文藝復興倡導的是人性的解放，對藝術的人性化和自由化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但隨著文藝復興的興起地意大利等國的政治生活的衰落，文藝復興思想受到了質疑，回歸理性的呼聲逐漸佔據上風，以巴洛克藝術風格為代表的法國新古典主義產生。新古典主義強調的是理性的秩序，並在城市的建築風格中加以體現。澳門現存的世界文化遺產建築群中，有許多都是以文藝復興時期哥特式風格以及新古典時期質樸理性風格為模板刻製的偉大作品。但澳門的老式建築中，很少是純粹的文藝復興式或者是純粹的新古典主義作品。如最著盛名的大三巴牌坊，雖然整體風格上來說屬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巴洛克”風格建築，但由於它融入了東西方宗教結合的諸多歷史典故，更加進了不少本土建築風格理念，無論是思想上還是形式上，實際上都已經非常符合新古典主義的定義，應該可以算作“形式上的傳統主義，而內容上的新古典主義”。至於其他的如玫瑰聖母教堂、風順堂等，更是在融匯中西的基礎上體現傳統價值的典範之作。

既不同於歐洲新古典主義以反對文藝復興運動帶來的享樂與放縱為典型標誌，亦不同於希臘古典藝術的刻板與寫實，澳門的城市文化中流淌著的顯然是經過東方經典文化改良後的新古典主義，其特徵有三：第一，在西方天主教文化的大背景下，建築與城市格局體現典型的南歐特徵，且多數特徵都與新古典主義風格相吻合，而其中又點綴以東方文化的經典。如海濱的觀音像、大三巴牌坊的雕花藝術、盧家大屋及鄭家大屋的中國傳統建築風格等；第二，雖然城市風格在整體上以西方新古典主義為主，但在某些局部澳門本土文化得到張揚。如媽閣廟處在澳門歷史文化城區的中心地帶，在周邊的海事博物館、港務局大樓、亞婆井前地等帶有顯著拉丁風格的景色的包容下，依舊香火鼎盛、遊人如織。哪吒廟這座小巧建築雖然已經與周圍的大三巴牌坊、大炮臺城牆等融為一體，但其濃烈的中華古典色彩在歐陸風情的包圍中依然芳華凜然，別具一格。第三，無論身在澳門何地，人們仍然能夠清醒地察覺是一座中國城市。雖然整座城市的天主教教堂林立，馬路上的葡國風情無處不在，但幾乎每一座教堂、每一個路邊細節，幾乎都有意無意的逗漏一絲中國傳統文化的信息。從大三巴到哪吒廟，從觀音像到宋玉生公園，從媽閣廟到崗頂劇院，從板樟堂到民政總署大樓，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似乎無處不在，但入眼之處卻看不到任何衝突，至於幾百年以來懸掛於馬路兩邊各式店面的匾額、樓堂館肆的招牌則絕大部份都是方塊字的天下。雖然有人說，每當聖誕節來臨，民政總署大樓和議事亭前地就會裝飾上非常美麗的燈飾，這使得這個南歐城市的風情變得非常濃厚，令人簡直以為到了歐洲，但清醒過來之後，還是會想起原來是在澳門。

澳門相當別致的形象與文化讓我非常希望用一個比新古典城市更為別致的名稱來定義它的發展方向。如果說文藝復興是一次令人血脈賁張的個性解放運動，新古典主義在其基礎上加入了對歷史的敬畏和藝術思想理性的回歸因子，那麼澳門的發展則需要歷史與現代、張揚與理性、個體與區域進行一個三位一體的統一特性，不妨將之稱為“新興古典主義”。新興古典主義的澳門主要體現三個特點：第一，尊重歷史遺產，不斷挖掘素材。澳門已經發現新石器時期文物，歷史文化遺跡紛繁眾多，套用一句時髦的話就是“沒有一處是多餘的”，應該花大力氣進行保護和弘揚工作；第二，應對所有的歷史文化遺產進行統籌規劃，讓小城的整體景觀更能體現歷史的寧靜與現代的喧囂之間的有機結合，讓遊客既能夠有隨時置身於古典景區的“穿越”體念，又能夠方便地享受都市生活方便快捷的便利；第三，澳門過於狹窄的城市空間，既不利於遊客的流連與體味，也不利於文化創意的施展。有必要將澳門置身於區域的大背景下，更為宏觀地規劃其未來的發展。積極藉助橫琴開發的有利條件，推動文化、產業、社會甚至政治等領域的創意與合作。這一點可以說尤為重要。

澳門是美麗的，也是迷人的，但決定澳門未來的，除了歷史，更要有創造。新興古典主義的澳門，前程將更為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