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代宁波民信局的兴衰

汪维进

摘要：宁波民信局产生时间较早，其业务在五口通商之前就已延伸至内地，五口通商后迅速覆盖全国。宁波民信局的经营模式相比其他信局更加完善，其经营范围之广、信局数目之多也异于其他信局。随后，宁波信局因自身的缺陷及邮政的压制而逐渐衰落，虽然采取了联合请愿、走私等方式进行抵抗以求生存，但均以失败告终。宁波民信局虽于1935年被罢废，但其服务理念及为求存而采取的联合请愿等方式于今仍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宁波；民信局；邮政

中图分类号：K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8268（2013）06005406

目前学术界关于区域性的民信局研究主要有尤政的《北京民信局史略》[1] ，朱萍的《贵州民信局的兴废》[2] ，黄兴龙的《温州民信局的兴与衰》[3] ，苏全有、崔海港的《论近代上海民信局的兴衰》[4] ，苏全有、徐临源的《江苏民信局兴衰述评》[5] ，郑挥的《宁波发现早期民信局封》[6] ，王振忠在2000年国际中国历史地理学术讨论会上所作的《宁绍信客研究》[7]对宁波信局略有述及，但其侧重于对宁波、绍兴等地信局的诞生进行讨论，而对于宁波信局与官方邮局的博弈，笔触甚少。此外，张守广的《宁波商人与民信局兴衰述论》[8]从宁波商人的角度阐述宁波民信局的兴衰，也没有触及宁波信局与邮政的博弈。宁波信局在全国信局中居“执牛耳”地位，其与邮政的博弈过程让人深思，而学术界少有触及。有鉴于此，笔者以宁波民信局的兴衰为视点，梳理其脉络，并提出自己的看法，为区域性民信局研究做一点有益的补充。

民信局始于明永樂年间，盛于清中叶，衰于清末，及至民国，民信局式微。作为中国本土产生的邮递机构，在民国时期国家邮权日益统一的境况下，民信局仍能够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实属不易。清代“官民分立”的邮政体制，使民信局承担了传递民间书信的主要任务。民信局灵活的收寄方式，比邮政局更低廉的寄送价格，经营百年的邮递网络，是其在民国时期国家邮政借助政权高压下生存的关键。民信局自明永乐年间（1403—1424年）产生至1935年民信局完全消弭，历时五百余年。五百年间众多民信局兴衰起落不可胜数，其中影响最大当属宁波信局“然说者谓此中翘楚，当推宁波信局，盖甬人善于经商，故运用心计，亦较灵敏。”（见王柽.《一千种邮政》，上海：商务印书馆，1931年，第124页。）。笔者拟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邮政局拟定邮章“光绪二十二年规定邮章，凡有邮局之处，各民局应向官局挂号，此外俱不得擅营送信业务，违则处以罚金。此种挂号民局，所有往来通商口岸之信件，应装成总包，照章纳费，而由邮局转寄，往来内地之邮件，亦令信局代理邮局办理，信局收取往来内地信资，许仍各按其旧准。”（见张梁任.《中国邮政·上卷》，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29页。）始，至1934年民国邮政统一全国邮权“至去年年底，民局全部取缔，邮政独占于兹完成。”其中去年年底为1934年年底（见张梁任.《中国邮政·上卷》，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30页）。止，观察宁波民信局的发展演变，探讨其与国家邮政之间的关系。

一、宁波民信局的产生与发展

信局是商人独资或合资开设的邮递机构，实行总分号制，设分局于各城镇，以传递书信收取“信资”为谋利手段。一般认为，信局最早是由宁波人创设，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宁波信局的禀帖称：“局等信业，在长江南北洋，自乾隆朝创始，迄今百余年，内河之局数百年，纳捐已有数十年。”[9]由安徽通志馆纂修的《安徽通志稿》中有记载：“海通以后，宁波信局乃应运而兴，其组织严密，亦不亚于泰西之邮局也。”[10]此外，宁波民信局在全国的民信局当中经营状况也属最盛。“……以宁波为其中极。其营业于清道、咸、同、光之交为最盛，初仅沿海各省有之，后渐推广于内地，远届东三省及陕、甘、新疆。当其最盛时，全国大小信局，无虑数千家，其营业范围除国内各都会市镇外，且远及于南洋群岛……”[11]11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五口通商之后，上海商业日趋繁盛，各商家争相在上海设立总局之时，宁波帮中的经营者凭借其灵敏的商业嗅觉，在各埠设立其信局分局或代办处“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汕头首批被列为邮政代理机构的民信局有19家，其中属宁波民信局的有：全泰盛、福兴康、老福兴、董泰仁、郑和协、荣昌诚、沈昌盛。”（见王琳乾、邓特.《汕头市志：第3册》，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年，第909页。），星罗棋布，并互相联络，使其在信局间的商业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当时人称宁波民信局“执牛耳”，“信局乃宁波人独占”。

宁波民信局的业务随着宁波帮的崛起而不断扩展，在沪、京、汉、津等地业务规模扩大显著，尤其在上海，宁波帮垄断贸易，控制金融，操纵信业。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后，宁波有全盛、协兴、福润、永和、正大、和泰、仁昌正、裕兴昌、靔顺等达125家，多设在商业和钱庄业繁荣的天后宫和江厦街一带。其营业范围，除国内各都会、市镇外，且远及南洋群岛、泰国、越南、印尼、澳大利亚、纽芬兰和檀香山[12]407。其中靔顺于咸丰元年（1851年）设总局于鄞县，并在慈溪、永嘉设有分局；全盛信局于咸丰二年（1852年）设总局于鄞县，柴桥、慈溪设有分局；其他如正和信局、正大信局等，其总局都设在鄞县，并在宁波周边如定海、永嘉、沈家门、岱山等地设有分局[12]411。后随着口岸条约的签订，宁波各民信局陆续将总局迁至上海、福州、闽侯等开放口岸，营业范围扩展迅猛（见表1）。

宁波民信局经营范围的扩大与其经营模式分不开，相比于国家邮政，其经营方式更灵活，收费更低廉，运送更快捷，承接业务更加广泛。

其一，收费低廉、运送快捷。从宁波寄一封信至绍兴30文，至杭州50文，至上海70文，至北京400文。本埠邮至县城收铜元2枚，乡镇收4枚。飞钱（汇款）100元至杭州号金（汇费）50文，至上海300～500文[12]408。民信局对于进出邮件，不论平信还是挂号信都逐件记录其姓名、地址。普通信件即日可达，送信人员穿“钞马”（即大褂），左右胸襟上缝有6～8个口袋，袋中插信，以便于投递。遇有“鸡毛信”（插羽毛）、“火烧信”（信的一角用火烧焦）、“公帮信”（外用数层油纸包封，避免雨水浸湿，包上捆扎一小木片，万一跌落江河，不致沉没）[13]等紧要信件，则另派脚夫限时送达。

其二，业务广泛。“一、普通信业：普通信业与邮局业务相等，有时范围尤广于邮局，一般信局皆经营之。（一）特别信业：特别信业，如一切书信，新闻纸类，商业契约各项票据，皆可承寄投送各埠。（二）代寄包裹：代寄包裹，如违禁物、漏税品、现金，皆可代寄，至违禁品、漏税品，虽被政府没收罚款，亦不停代送。（三）挂号信物：信局对于挂号信物之责任，以地方而异其程度。（四）汇兑款项：信局汇兑款项，或与邮局交换汇票或令收信人至当地信局直接交付现款。二、代派报纸：信局多与各地报馆联络，批发大宗日报杂志，带往各埠，令送信人随时发卖，藉得报馆折扣之利益。”[11]14宁波民信局在中国信业界执牛耳，其经营信局的繁荣状况与其名声相匹配，其适应中国社会的营业模式，使其基本囊括了除传统驿政之外的全部民间通信业务。

表1宁波民信局（民国23年3月1日向邮局领取执照者）一览表

执照编号名称开设年份总局地点分局数分局地点30全盛咸丰二年（1852）鄞县2柴桥，慈溪31协兴咸丰四年（1854）鄞县1永嘉（今温州，下同）32福润咸丰八年（1858）鄞县1慈溪33永和光绪八年（1882）鄞县2定海，慈溪34正大咸丰五年（1855）鄞县2定海，永嘉35和泰同治四年（1865）鄞县1慈溪36仁昌正光绪五年（1879）鄞县37裕兴昌光绪六年（1880）鄞县5石浦，定海，岱山，慈溪，沈家门38靔顺咸丰元年（1851）鄞县2慈溪，永嘉39正和咸丰三年（1853）鄞县3沈家门，石浦，定海67永利光绪三年（1877）鄞县4定海，沈家门，岱山，永嘉68永义昶同治七年（1868）鄞县7定海，沈家门，岱山，石浦，柴桥，大碶头，慈溪69永义昶忠记光绪十年（1884）柴桥59永义昶光绪十年（1884）定海1鄞县60和泰——定海1鄞县81全盛——上海1鄞县82协兴——上海2鄞县，永嘉83永利——上海2鄞县，永嘉84和泰——上海1鄞县85仁昌正——上海1鄞县87裕兴昌——上海2鄞县，闽侯88老福润——上海2鄞县，永嘉89正大——上海3鄞县，永嘉，闽侯97老靔顺——上海3鄞县，永嘉，闽侯98永和——上海1鄞县105永义昶——上海1鄞县369全泰福——闽侯8鄞县，汉口，思明，香港，烟台，永嘉，汕头，上海372乾昌——闽侯6鄞县，上海，香港，厦门，汉口，汕头373靔顺——闽侯3鄞县，上海，永嘉374永和裕——闽侯3鄞县，上海，汉口375老福润——闽侯2鄞县，永嘉376裕兴昌——闽侯5鄞县，上海，香港，汕头，思明377森昌盛——福州4鄞县，上海，汉口，永嘉381正和光绪二十七年（1901）福州7鄞县，上海，永嘉，香港，番禺，汕头，思明382正大咸丰元年（1851）福州10鄞县，上海，永嘉，天津，烟台，汉口，香港，番禺，汕头，思明383协兴昌——闽侯24鄞县，上海，永嘉，天津，烟台，汉口，香港，番禺，汕头，思明，江都，镇江，南通，芜湖，怀宁，九江，南京（原件只列17处）资料来源：宁波市邮电局.《宁波市邮电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411页。二、宁波民信局的衰亡

1896年大清邮政开办，并颁布邮章，规定“凡有邮局之处，各民局应向管局挂号”[11]29。并实施优惠政策，“代邮政局收取信函，仍交邮政局递寄。每函重不过二钱五分者收资二十文”[14]。邮章颁布后，民信局之间由于利益引起冲突，造成内耗。“邮政局创始之第一日，各民局收下之信件送交邮局者未能如全泰盛之迅速，遂疑及全泰盛有意抢夺生理，故邀齐同业在二马路景福楼茶肆会议。适又接到长江一带同业之电报，知各处亦因此事同业纷争，几酿巨祸。”[14]大清邮政利诱民信局手段初见成效。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朝政府进入实施新政阶段，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度支部颁布《清理财政明定办法六项》，整顿财政。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十月，邮传部下令各地官局：凡领有执照的轮船民信局，应将所收邮件封成总包，交邮局计量按半费收纳，并由邮局转交轮船带运，禁止擅自向轮船交运，违者罚应付邮资的3倍。还规定除挂号之民局外，所有商民均不得收寄邮件，违者每件罚款50两[12]409。宣统三年（1911年），清政府又将代寄民信局总包由半费改为满费，宁波民信局对此抵制较为坚决，只以少数之邮件按照政府所定办法办理，其大多数之邮件仍由小轮私运[12]409。宁波民信局并非特例，大多数民信局对于邮局规章于己有利则执行，于己有害则规避与抵制。鉴于此种情形，邮局出台更为强硬的措施，同年订立地方保护邮政办法10项，其中第5项规定：“凡未经承认之民局，应令关闭。”[12]409由于官方邮局的步步紧逼，宁波民信局在活动中严重受限，业务量减小，衰落日甚。此时正值辛亥革命期间，政局动荡，社会混乱，对于官方政令，众民信局持观望态度。

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国家初创，众民信局借助“民主”、“自由”之旗号，要求“寄递自由，不受邮局干涉”，冀望能够恢复清末时期的繁荣景象。宁波民信局在新办法实施前，就已放出空气，准备示威行动；新规章实施后，又受上海总局的指示，联合起来不再将总包交邮局寄递，而是自己组织力量进行疏运[15]866。

新成立的民国政府一方面同意邮局继续对民信局总包邮件实行全额收费办法，另一方面却又对民信局不加约束。对此，鄞县邮局局长向驻北京的总办反映：“政府似乎并不十分支持邮局……他们（邮局）断然不再通过邮局传递邮件”等语[12]409。1915年10月24日，鄞县公署知事祝绍箕，应浙江省邮务长沙木罗浮请求，发布第4号布告：命令当地民局限期赴邮局挂号登记，并统限11月1日起，不准再有私寄情事，如敢故违，一经邮局察觉，送县定行照章罚办[12]409。但宁波民信局依旧一如既往，且信局腳夫“均负凶狠之名”，知情者无敢告发，邮局对此也无可奈何。民信局偷运邮件日益增多，并以浮报手法蒙混邮局检查。民国21年（1932年），宁波全盛、永和、福润等民信局，被鄞县邮局查获“私（运）信（件）”70件，重2 100余克，邮局课以3倍罚款126元，并再罚每家15元。民国23年（1934年）3月，在鄞县邮局领有执照的民信局有43家，其中总局设在县城的12家，设地区各县的9家，外地区信局在本区设有的分局22家[12]410。至此，绝大部分民信局选择妥协，进行挂号。国家邮局推行的挂号制度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民信局不得不在邮局的监视和控制下勉强维持生命。

1931年，浙江省政府通饬各县县长，实行新的民信局办理办法：“（一）所发民局执照，嗣后概由总局填交各管理局转发。（二）民局已挂号者，应将旧执照缴由各该管理局转呈更换新照；其未挂号者，应向所在地邮局请示转呈挂号领照，其挂号期限以本年年底为止。（三）每年换发新照一次，以资信守。（四）所有各已挂号未挂号已请领新照未请领新照之详情，应于本年年底分别列表呈报。又每月月报内应列入，以资查考。（五）所有民局收寄信件，均须封作总包，交邮局寄递。”[16]面对国家邮政日趋严密的控制手段，宁波民信局不得不联合其他信局通过推荐代表申述等方式，为转业争取时间。1934年，全国民信局推荐代表华云锦、邬韻玉、顾龙飞、王文江、任士庭等，“分电国民政府、行政院、交通部、江浙邮政管理局、中央党部呼吁，要求展缓五年，以免民信局同业十余万苦力骤告失业，生计堪虞……”[17]除此以外，宁波民信局还向宁波旅沪同乡会乞援，代为申述，暂缓停业。“近以交部严令取缔民信局营业，甬绍籍各地代表呼吁颇切，昨特函请交部顾念民生暂缓执行。”并罗列三点理由：其一，“第以经营是业者，多属宁波同乡，用特备具节略，声请援助，拯此一万户五万口之饥寒。查敝业支局，不论通都大埠，穷乡僻壤，无不遍设。近年来次第合并收歇，存在者不及什一，而直接间接依以为生者，尚有五万人，均系年老衰朽，无业可改，遽令停业，计于此辈，必致流为饿殍，填于沟壑”。其二，“自邮政扩张以来，敝业遵奉邮务当局命令，挂号、领照、过磅、代递，敝业事事奉行。在今日情形之下，民局为邮政附属机关，于邮政统一上，固毫无关碍，且可辅助邮政之不及”。其三，“民信营业，一落千丈，已为不可掩饰之事实，据其收入，不及邮政九牛一毛，而其所营之地，多于邮局尚未设立之处，影响于邮政整个收入，实属微之又微，且以经营历史悠久，与社会商业关系尤切，短期间令其停业，更非易事”[18]。可以看出，民信局的罢废不可避免，罢废时间成为民信局与邮局争斗的关键。但随后得到的回复却是“查该案既经交通部定期结束在案，未便转饬变更，仰即知照”[19]。

在与邮政的博弈中，民信局始终处于劣势地位，被从属于国家的邮政利用政权进行挤压和控制。为了避免走向衰亡，民信局做了诸多努力，宁波民信局曾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其“执牛耳”的地位，使其在抵抗的过程中最为强力，也被各地信局寄予厚望。“民国22年（1933年）10月，距停业限期只有2个月，宁波各民信局采取观望态度，并无停业准备。其他各地民信局也在视宁波、永嘉、上海3处民信局的行动而后定。民国24年（1935年）2月，虽已超越停业时限，但鄞县、余姚、萧山、临浦等地的民信局仍在不断运邮，先后被鄞县邮局查获的就有12次之多。”[12]410至此，由于全国范围的裁撤，宁波民信局活动区域愈来愈狭小。因敌不过官方和邮局的双重打击，在宁波仅存的几家民信局也被迫转业。

三、宁波民信局衰亡的原因

民信局的衰亡是由内外因的综合作用导致的，宁波民信局亦不例外。究其内因：其一，民信局属于私营，设备简陋陈旧，影响信件的寄递；其二，民信局数量过多，人多事少，在收取费用时对主顾优惠，对其他人则讹索较多。外因则是邮政当局的挤压、控制，以及由于近代政局动荡导致的民信局及其雇用的信差遭到不断的抢劫，造成民信局业务每况愈下。

民信局属私营性质，以营利为目的，“民信局之在我国，虽有悠久之历史，然其设立主旨，专在牟利”[20]。各民信局因资本的不同而参差不齐，“信局组织，多不甚讲求规模之宏伟，每就隘巷子小街，就屋一陈设之，人数视信局之大小，营业区域之广狭以为等差，多者数十人，少者仅二三人”。“……加以信局营业，皆属主顾生意，非到三节四季，不能收入账款，而平时支出，皆赖自筹，是非拥有巨资，莫能供给周转……”[11]1213由于资本的限制，大多数民信局无力购买或承租火车、轮船等先进的运输工具，与国家邮政的博弈过程中处于劣势。“局所既不普遍，设备自不能周详。……其有偏僻地方，因撙节经费，设备简陋，传递迟延，在所难免。”[20]

此外，对民信局数量过多、人多事少、讹索重资的弊病，《申报》有文章予以专门的评论：“夫信局之设也，不徒能代寄音信而已，又可附寄货物……惟为费似乎少重，且有更改酒资以少换多之弊，间有刁难寄主，些许微件讹索重资，如路少遥诈钱几倍之人。种种弊端，实难枚举。其故何哉？缘设局太多故也。盖开设一局，汇票筹银必须先有厚本，送出收入必须先集多人，每日火食、房租、工资、零用总须数千余钱。设局既多，生意遂少，于寄信之人，兼之伙计太众，良荞不齐，百弊丛生，势所必至。”[21]上述民信局内部的弊病，造成了民信局的积弱。虽然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比如完善法制以减少不良竞争，或通过少数资本雄厚信局形成垄断局面以减少民信局数量，但是这些在当时都是不能实现的。一则国家政局交替，内忧外患之际，国家权威弱化；二则民信局多为小资本经营，若想吞并其他信局，当属冒险之举。就极少数资力雄厚的宁波民信局而言，其自身就已受到各地设局过多、人手过多之困扰，若极力合并其他民信局，可能导致自身组织的加速崩溃。由此看来，民信局设局过多，勒索资费的不良现状在很长时间内都难以改变。

国家邮政的施压控制则是民信局衰落的主要原因。“政府取缔綦严，交寄之件，不能私自带运，获利遂少……遂日就衰落。”[20]邮政初创时，由海关试办，大多从书信馆转变而来，根基尚浅，无法与民信局大规模争利，而且海关邮政的主要邮递范围在沿海口岸“各海关邮务办事处改为各海关管辖区域内之邮政总局。凡设有邮政局之处，即为联约处所。其未设有邮政局之处，则为不联约处所。”（见张梁任.《中国邮政·上卷》，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1920页。），内地的信件还得由民信局递送。官方邮局主要是以经济竞争方式排挤民信局，通过使用先进的交通工具如火车、轮船扩展业务，增加邮递服务项目，吸引顾客。1897年10月，首次发行明信片，1898年5月，开办保险包裹及代卖主收价包裹业务，1905年，则开始办理新闻纸挂号业务[22]。除此以外，还在经营的过程中不断学习民信局的经营经验，开展适合中国商民习惯的邮政业务，从民信局手中抢夺顾客。

进入20世纪，为提高邮局的收入和排挤民信局，邮政总局用逐渐改订民信局寄信资费的办法来挤兑民信局。由最初的“一经挂号，免费代运”到1903年“每磅改照新章纳费，即每重五钱交费一分”。1904年，又在此基础上增至“二分”，1906年，外务部税务处颁布新章程“所有官局由轮船火车代寄民局总包，一律按半费收纳”[15]864865。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中华邮政凭借国民党政权优势，进一步挤压民信局，1928年下半年，在全国交通会议上作出硬性规定，限期在1930年（民国19年）以内，将全国民信局一律取消，但迫于全国民信局的一直反对，暂缓执行。1931年11月，又下令“凡民信局应逐渐停止营业，至1934年底为止”[15]869。并通过国民政府行政院通令各省、市政府及驻军协助进行。对于宁绍民信业特别发达的地区，邮局格外注意扩充这两地的乡村邮务，并开通杭州至绍兴的夜快邮班，借以彻底挤垮民信局。各地邮局也采取强硬措施，派专员专门在车站、轮船、航船中侦察，打扮成旅客，暗中监视民局人员的活动，待机进行搜查并与当地巡警一起缉拿[15]869。由于国家政权的参与，民信局迅速走向衰落[23]。

近代中国社会动荡、盗匪横行，这样的社会环境也是造成民信局衰亡的原因之一。1924年，全盛、福润等信局所雇佣的信差在文昌阁遭抢劫，“甬埠全盛、福润、正大等五信局，合雇局差二名，专走三北班，按夜轮流。于二十二日夜，该局差路经压赛堰文昌阁地方，突来匪徒二人，手执利刃，大声恫吓，勒令住担，即拆视包封，惟有空信。后将该局差身畔所带之银表二只，及小洋二十余角，一并劫去”[24]。1931年（民国20年）8月15日，全盛信局所雇船只遭劫，“甬埠天后宫前全盛信局已开设多年，营业尚称发达。本月十五日，该局嘱陈安官、应昭良由甬雇船寄带信件及银洋七百元，驶往余姚，至下午七时许，船经蟹钳山之南河姆地方，突有盗匪六七人，各持手枪亦乘船而来，迨两船相并时，该匪等一跃跳过船，开枪示威，遂将船内之铁洋箱抢去”[25]。面对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宁波民信局运营成本上升，加上官府的不作為，使民信局的业务拓展受制，并出现萎缩。内部积弱和大环境使然，宁波众多民信局最终于1935年被罢废。

宁波民信局随着经济的发展而诞生，特别是在五口通商之后，一度成为全国信局的标榜，但随着政府权威的日益增强，宁波民信局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宁波民信局与官方邮政的博弈，其实质是与政府争夺邮权。从另一方面来说，民国时期邮政对宁波民信局的整合，也反映了中国社会在近代转型过程中，政府对社会的控制由弱变强的趋向。1934年底，民信局最终被取缔，预示着包括宁波信局在内的所有信局斗争失败，随后国内寄递事业被政府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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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宁波同乡会代民信局乞援[M]∥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申报》宁波旅沪同乡社团史料：下册.宁波：宁波出版社，2009：530531.

[19]甬同乡会转请从缓取消民信局[M]∥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申报》宁波旅沪同乡社团史料：下册.宁波：宁波出版社，2009：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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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黄福才.试论近代海关邮政与民信局的关系[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6（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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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信差在文昌阁连夜遭劫[N].申报，1924062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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