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瑜
追忆着几年前,零下十几度的北海道,我的同行者大口大口喝着北海道暖香暖香的牛奶时,脸上那一副满足的表情。
夏日,北海道的阿寒湖。
时值盂兰节,居民们为死去的祖先祝祷祈福,燃起一盏盏的水灯,在黄昏近暮的湖边,跟着和尚静心祷颂,小船开始一艘艘地驶出,墨夜的湖际开出一朵朵火莲,魅惑地招着已逝今生的魂魄。
我,一个游客,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之中,偶然地观看并参加了这个夏夜的仪式,静坐在幽暗的角落,为那远在几千里外的已然失去的亲人,在心里点燃一盏灯,随着北海道夏夜的微风,送达。
然后,我起身离开,找到一家小咖啡店,指手画脚地要一杯冰冻的牛奶,并追忆着几年前,零下十几度的北海道,我的同行者大口大口喝着北海道暖香暖香的牛奶时,脸上那一副满足的表情。
“这是全世界最好喝的牛奶。”他像是为北海道的牛奶做广告代言人,坚定地说出他的赞词。他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喝大量的牛奶和水,苦口婆心地劝告我咖啡因与尼古丁危害身体,并恐吓我的皮肤和相貌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所以,我在北海道,只喝牛奶。他调制的七十度的牛奶是冬天最佳饮品。“不能让牛奶沸腾,那会有一股塑胶味,恰好的温度,像一场感觉良好的恋爱。”他俏皮地说。
牛奶的温度,一如北海道雪地里的记忆,关乎一个胃和一种心情,关乎一种对生命的态度和对身体的需求。
记得之前有广告宣传喝牛奶的好处,一群俊男美女身材窈窕健壮,美丽动人的脸庞上,两道在性感唇边的白印,打下一行“牛奶对身体有益”的字体,让每一个冀求可以用牛奶重新塑造另一个美丽身体的人,都乐意追随这样的生活方式。而三千年前在莎士比亚与萧伯纳笔下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则用温热的牛奶泡浴维持美丽的容貌,一切美好,归于牛奶。
但是好喝的牛奶却不多,放到口中老是有涩涩的味道,有个作家描写他吃胃药,好像喝下一面墙,喝到这种味道的牛奶,就好像看到一头愁眉苦脸的母牛,释放的不是充满爱意的汁液,喝下她的奶汁,并不会令人有快乐健康的心情。
所以,在北海道的那一年冬日,我满怀感激地尝着一杯温暖柔顺的牛奶。而今年的夏天,我却要求一杯冷冻的牛奶,那滋味就如我目送渐行渐远的水灯,漂向未央的夜,我清楚明白七十度微温的牛奶,不宜在夏日啜饮,我接受香浓冰冷的奶香,并遥寄我的祝福给予我离散的灵魂们。
(选自《我开始轻视语言》新星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