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
在空气清新的庭院、书房或卧室,安一张竹床,或摆一木凳,或置一躺椅,或坐,或倚,或卧,意及碧空朗月或雪域草原,自会胸中溢出清气,心底漾出凉意……
又到苦夏。多年以前,写实主义诗人白居易曾写诗《苦热》描述夏天:“头痛汗盈巾,连宵复达晨。不堪逢苦热,犹赖是闲人。”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日高昼长,情思恹恹,每日睡昏昏。想来今人只有端坐于空调房,才能一解劳乏,提神醒目,不知在没有空调、电风扇、冷气机的古代,古人们又该如何捱日子度苦夏?
凉友招清风
民间有句谚语:“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简单平白地道出扇子的形态、功用和时效。你看,扇子拿在手中,轻轻一摇,清风自来,实在巧便。邻人来借,不好推脱,只能幽默地托辞,立冬再借吧。这一充满生活诙谐趣味的谚语,说出了扇子曾在夏日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对于电气化时代的今人来说,扇子已多半“弃捐箧笥中”,而对皆法自然的古人来说,扇子却是“引风纳凉”的好友。
早在尧舜时代,就出现了扇子的雏形。那是一种叶子宽大的树枝,折而不断,倒悬空中能来回荡动,不摇自扇,便生风生凉。人们受了启发,取来枝叶,置于室内,用绳拉动,也栩栩有风。后来到商周,为了更方便,就改绳为柄,用手握拿了。不过,手握的扇子最初是用在车舆上遮挡烈日的,有点类似于伞的功能。扇子也由蒲草,转变为竹制,再后来是禽鸟的羽毛制作雉扇,用在贵族、诸王外出的敞车之上了。到了汉代,还出现了罗绢质地的,在宫中用来障日蔽尘。大约在西汉时,扇子才变得轻小引凉,人们将“摇风”、“凉友”、“快哉风”等美名赋予它,还变着法子来改良扇子的容颜,于是出现了竹制的竹扇、羽毛制的羽扇、罗纱制的纨扇、纸制的折叠扇等等。
古扇中以竹扇最多,最易制作,也最为家常;羽扇则动物的羽毛皆可拿来装饰,以鹅毛扇和雕翎扇最多,是最为鲜亮的;纨扇则绢、纱、绫、罗等质料皆可蒙制,再配上名贵竹子、象牙作扇柄扇骨,是最为贵气的,多为宫中女子或富贵之家所用。有首班婕妤的名诗《团扇歌》,借团扇作赋以自伤,借的就是这纨扇。还有唐代诗人杜牧写失意宫女的名诗《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开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宫女的“轻罗小扇”,说的也是纨扇。纸扇可开合折叠,又名为撒扇,是最为潇洒的,但在其出现之初,并未广泛流行,直到明代永乐年“朝鲜进撒扇,上喜其舒卷之便,命工如式为之,从此折扇始大兴。”时下明清古装剧中,但凡名士或侠士,有哪个不拿出把折扇秀一秀潇洒的呢?
扇子种类多样,各阶层可自取所需。经济条件宽裕者,可用绢帛制成的扇子,摇起来也轻松;文人墨客还可在扇面上吟诗作画,又别是一番风趣;要是达官显贵,还能享受“人工风扇”的惬意:在一个轴上装上扇叶,轴心拴上绳子,仆人摇动绳子,扇叶转动就生成了风,也是不亚于今天的风扇吧。当然,布衣是享受不起的。那首《水浒》里著名的歌谣,就唱出农民的苦楚与不平:“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古人用扇子,也分三伏,分身份。大抵是初夏时用折扇,仲夏用团扇,盛暑用羽扇,稍凉复用团扇,至折扇而捐。僧道用折扇,盛暑用蒲扇,道用羽扇,商人只用折扇、蒲扇,今天则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赠君无语竹夫人
苏东坡一日问佛印:“你有妻子没?”佛印笑答:“有,两个。”东坡大惊,佛印笑着解释:“我夏天拥抱‘竹夫人,冬日怀揣‘汤婆子,可不是两个妻子?”苏东坡听后大笑。
佛印真是聪慧之人,能以巧答显诙谐。可不是嘛,佛印的“竹夫人”并不是人,而是一种竹篾编织的纳凉工具。它呈多眼的圆筒笼状,中间多是空的,可任清风穿膛;也有内置一只竹篾编成的小圆球的,能增加弹性,还能在滚动中去糙,保持清洁。这个笼子长约三四尺,夏日置于床上,恰能休憩手足,还可相拥而眠,或者夹于膝间,以求清凉。即便大汗淋漓,竹篾生出的沁凉,也能将汗意一点点褪去。以“竹夫人”称呼纳凉竹笼,大约正是看中了它的同卧而眠、清凉解意,所谓“红袖添香也添凉”吧。
“竹夫人”的称呼,在宋时便有了。诗人黄庭坚觉得,竹夫人是凉寝竹器,用于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就又送她一个“青奴”的别称。且有《竹夫人》诗传世,其诗云:“秾李四弦风拂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正要青奴一味凉。” 对于清苦的文人来说,虽无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欢,然青奴伴眠亦是人间乐事吧。
还有颇为讲究的人家,在笼里搁些薄荷、栀子花、茉莉花等能解乏提神的香草,拥着入眠也就格外香芬甜美了。人们便又赐名“百花娘子”于它,相比“竹夫人”更添一份亲昵。
竹篾本是寻常物,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大约夏日是人人能娶一个“竹夫人”回家“添香添凉”的。清代苏州文士顾禄的《清嘉录》里,描述了“竹夫人”成市的情境:三伏天苏州街市“什物则有蕉扇、苎巾、麻布、蒲鞋、草席、竹夫人、藤枕之类。沿门担供不绝。”
就连富贵之家,也不拒绝此等价廉物美的纳凉工具。《红楼梦》里宝钗曾做了一个灯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谜底打的莫不是“竹夫人”呢。前两句说的是其外形;后两句说秋后天凉了,它就会搁置一边。此谜为宝钗所做,也暗示宝玉虽娶她为妻,但时间不长就出家了,夫妻缘份很浅!
一枕最幽宜
“竹夫人”也好,“青奴”也罢,凉则凉已,总有点男权色彩的意味,恐怕有人是不喜的吧。这不,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选择就透出另一种清雅。她在著名的词作《醉花阴》中写道:“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在长长的白昼过后,她躺在了玉枕上,夜半醒来,竟凉意寝身。这里的玉枕,是青白釉瓷枕,便是一种夏季纳凉的寝具。
瓷枕有光滑晶亮的釉面,摸起来清凉沁人,中医认为有“清凉沁肤、爽身安神” 的功效,这使它成为夏季首选的寝具。不过,据说开始时只作为陪葬冥器,只在后来才作寝具和诊脉之用。瓷枕最早出现于隋代,同其他日用陶瓷一样,伴随着制瓷工艺技术的发展,经历了唐朝的大量生产,两宋及金元时期的鼎盛,至明清时期优异制枕材料出现而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