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鹏
二○一一年七月十五日,我和程院士一行三人去温州平阳看现场,D301次动车窗外的远山近水很是迷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生活多好啊!”在北京长大的胡总感叹。“为什么不能?”我反问,并且接着说:“我们可以在远郊租地来设计建造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啊!”一旁的程院士也加入了聊天:“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试试看。”一个多星期后传来这趟动车出事的消息,自建工作室的话题似乎被淡忘。
很快到了九月,在程院士的再三坚持下,原来以他名字命名的公司改用新名称,公司高层反复讨论后正式取名为“筑境”——一个显得过于雅致的名字,好在我们身处西子湖畔,倒也比较贴切。会上居然也讨论了自建工作室的计划。良渚有处用地环境不错,但是距离市区太远,边上基本没有配套,要租地建房手续很麻烦,而且房子没有产权……总之是难度代价很大,基本行不通。当下对不少人来说进城很难,其实对多数人来说从城市返乡更难,我们已经习惯了犹如罐头一般的写字楼,外面的风雨阴晴基本与我们无关,灯基本日夜开着,所以星星月亮也不属于我们。
不久,听说西溪湿地艺术集合村在招租。不用自建房,地点竟然还在西溪!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深秋,丛菊两开,火柿映波,我们一行四五人逐一看了可以租用的房子。真是让人纠结,尽管有着这么好的环境,可是能租用的房子和大家的设想距离很大,最后反复权衡,圈定了一栋东西向的单体建筑,“筑境”就这样和西溪建立了关系。
杭州有三西,分别为西湖、西溪和西泠印社。西溪广为人知,与其说因了那部《非诚勿扰》,不如说正是西溪成就了那部电影。西溪,古称河渚,“曲水弯环,群山四绕,名园古刹,前后踵接,又多芦汀沙溆……”且不说秋芦飞雪、渔村烟雨、火柿映波、蒹葭泛月等著名景点,光是那些密布的池塘和茂盛的草木就足以怡人。
作为一个建筑师,如果有机会能在这样的环境进行创作,会设计出什么样的作品呢?西溪湿地艺术集合村是当地政府为了引进知名艺术家及其公司,邀请了国内顶级的十二位建筑设计师联手打造而成。这些散落于湿地的几十幢房子尽管个性很强,在水泽之间却显得突兀而落寞,何况目前进驻者寥寥。
置身这样的环境,我们当然需要一个适宜的人造空间来与山水草木交流,但这种人造空间不应成为主体,而应该是恰如其分的收敛。可是,我看到的更多是一种突兀的“艺术化”景观。且不说这些建筑造型如何,外墙选用材料的不当,亦进一步疏离了建筑与环境的关系,虽然房子很新,可大都显得邋遢而做作。林林总总的戏剧化空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窗户,实在是让人觉得山水皆无,因为所有这些元素都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难道这些东西真的会在西溪涅而不朽?这么说似乎不敬,可是接下去工作室的改造与装修使我无法摆脱这个话题。
由于房子已经存在,改造与装修似乎就谈不上什么原创性,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是否还有“筑境”的可能?
房子原状 租用的房子平面为长方形,空间主要特点是南入口有一窄而高的天井,平面中间是一个四米见方的采光中庭,北面如吊脚楼一般伸进了池塘。房子南面为了天井的封闭性基本没有开窗,北侧朝着池塘开了落地窗,可惜东西向的水平长窗削弱了空间的内聚感,也使得平面中部的小中庭显得苍白无力。原设计因为没有使用方介入,呈现的功能很模糊,平面似乎可以灵活划分。可是结构竟采用了4×4米的柱距,加之卫生间和小中庭对空间的限定,让人有束手无策之感。
关于功能 功能与形式的关系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经常是建筑界争论的焦点,难道这二者还能完全分开?传统的教堂功能十分明确,但是形式一点也不含糊。因为是改造项目,基本避免了形式的纠缠,工作室需要如下功能:五十人左右的工作位,五十人左右的大会议室,十五人左右的讨论室,四间小创作室和四间宿舍,程院士的创作室及休息室,较为正式的贵宾接待室,另有服务用的门厅接待、楼梯电梯、卫生间、储藏室、设备间、打图室及简餐制作间等,在此基础上更要充分考虑图板及模型的展示功能。在结构可行的前提下,经过无数次讨论与修改,竟然在螺蛳壳里做成了道场。
空间与光影 在处理空间时封堵了原来的天井(因为只有这里跨度最大,适合做大会议室),保留原平面中部的小中庭,适当封堵东西向的窗户,北侧落地窗改为更通透的幕墙,改变二层到三层楼梯间的走向,如此一来形成了以门厅空间为引导、中庭空间为内核、北向景观为焦点的空间序列,最终实现了水平空间有序穿插和垂直空间有机渗透的预期效果。
建筑师大都对光影有着崇拜甚至偏执狂性的追求,我以为光影实现的前提是要有那种原始的黑暗与宁静,否则在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闹市区谈论光影效果的价值还有多少呢?学会开窗是人类相对其他动物的独特之处,因为即使是狡兔也只会开三个门,可惜我们毫无节制地在滥用窗户,直至将窗户变为玻璃幕墙,尽管室外几无风景可言。
西溪距离市区也就几公里,可正是这段距离为那种原始的黑暗与宁静提供了存在的基础。从东西向窗户透进的光线落在白墙上,早晨的光线清新亮丽如同黄鹂婉转的啼吟,傍晚的夕阳略显混沌却极其饱满,犹如游子归来时慈母的泪光,这光线是那么的肯定与富有表情,因为早晨与黄昏距离黑暗与宁静最近,可惜住在闹市区南北向房子中的人们距离它们是那么遥远。
即使这样修改后尚有一些遗憾:铺地的深灰色地砖近看肌理及色彩质感都很不错,可是大面积铺开后却一直显得好像落了一层灰;电气插座开关布置不集中,且空调及网络设备的控制面板是各自配套的,几种不同的面板布置在一起有些凌乱;北侧玻璃幕墙的龙骨显得偏大,加上室内颜色选用了黑色,使得空间的通透与空灵性打了些许折扣。
去年底房子装修完不久,公司在那里组织了几次论坛。刚开春,公司后勤人员说竹木地板发霉长毛了!他们估计是西溪湿度太大还有地板质量不好。看到所有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问题不过如此——去年几次活动使用空调而窗户一直全关着,热气冷却凝结,春天温度再升高就长毛了,解决的办法就是尽量多开窗通风换气,没过多久那些白毛都消失无踪。这让我想起了《黄帝宅经》中的几句话:“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真是话老理不废。
也许还有着不少我没有看见的遗憾,当然也会有些我没发现的惊喜,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去磨合吧,按理行文至此应该画上句号了,且慢!诸位再想想缺点什么?明显缺人呀,实际的使用会是什么情形呢?
目前入口门厅服务台后的背景墙做法还没有设计好,门厅正对着的石材墙下的展台及展品也没有设计好,还有室内基本没有一盆绿色植物,另外随着人员的进驻,洗好的衣服如何晾晒(总不能在窗户伸个杆子挂内衣内裤吧)?这些都需要随着使用慢慢来营造。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四月末,公司在工作室承办了一个论坛,并举行了简单的入驻仪式。在论坛活动前两天种好了房子周围的灌木,并计划在小讨论室(这里是落地大玻璃朝西)的外面种两棵樱花,除了落英缤纷的景色外还可以起到遮阳的作用,论坛举办方相中了这里的木平台和户外场地,要求樱花先不要种——他们用这里来做活动舞台。是夜,弯月如钩,树下灯红酒绿,人们举杯相庆,舞台上歌舞曼妙……两棵樱花晚上已然上路,次日一早就种在了该种的地方。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们也要举行这样的活动,樱花种在这里的话,舞台岂不是全给挡住了?晚上十点多分别给胡总和程院士打电话,很快确定樱花考虑移位种植,遮阳另想办法。
“五一”假期,西溪工作室迎来了两棵远道而来(苗木公司说是从绍兴苗圃运来)的樱花,我没有想到自己会亲手在西溪种下一棵树,而且为它们选定了合适的位置,其实它们原本生长的地方就很合适,只求它们既来之则安之吧。
休息间隙,竟然在小讨论室的白墙上看到了一只蜻蜓,其实昨天还在地上看到了几只蚂蚁,夏天可能还会有蚊子,窗外池塘的表面挤满了浮萍,浮萍下面那更是另一个大千世界。呼吸着草木的气息,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夕阳西下,灰色石材墙上“筑境”两个古铜篆书正泛着幽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