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爱丽丝刚从英国博士毕业,在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从事博士后研究,她的博士课题是东南亚蝙蝠种群保护,三年半的博士生涯大部分时间是在泰国和马来西亚的热带雨林里度过的。一个小时的中文培训后,闲聊的话题自然转向她的野外作业,于是听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读博士,1000只蝙蝠数据
蝙蝠在常人眼中是恐怖的,与“黑夜”、“吸血鬼”这样的词汇密不可分。可是在爱丽丝的眼里,它们是美丽而不可思议的生物。“它们是一个庞大的种群,有将近1000个种类!从翼展一米那么大的,到蜂鸟那样小的;从捕鱼的,到采蜜的……你能相信吗?这么丰富!”
爱丽丝觉得她与蝙蝠结缘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她在伦敦郊外的家庭农场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与农场动物自然亲近,使她对变化莫测的生命形态着迷,于是,她选择了布里斯托大学的动物学专业。本科期间的暑假,爱丽丝去哥斯达黎加实习,研究雨林鸟类种群。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成了一位蝙蝠研究专家的助手。于是,爱丽丝的实习日程变得异常忙碌,她清晨五点起床,记录鸟的鸣叫;白天观测鸟类;夜间与博士生一起放置捕捉蝙蝠的机关,并测量和记录数据。短短的几个月,她搜集了几百张蝙蝠的照片,对当地蝙蝠种群了然于胸。当她向导师展示这些照片时,导师笑了:“原来和鸟类比起来,你更喜欢蝙蝠呢!”最终,爱丽丝本科论文的方向改成了蝙蝠,后来师从一位研究蝙蝠的导师,直接攻读博士。她的主要野外作业的地点定在东南亚,主要工作是调查当地的蝙蝠种群,并借助地理信息系统建立模型,预测未来几百年的种群变动。
通常,野外作业的一天是这样:与当地同事们一起傍晚出发,在蝙蝠栖息的洞穴周围放置诱捕机关,将捕捉的蝙蝠测量拍照、抽取血样后放生。爱丽丝说,整个博士期间,她采集了1000多只蝙蝠的数据,但她从来不收集蝙蝠标本,因为任何形式的捕杀对当地脆弱的种群都是伤害。夜间,他们深入洞穴,而白天在周围的古寺里与当地僧人一同食宿。
“我的泰国名‘猴子”
所谓秘境,是普通旅行者无法抵达的地方。
爱丽丝向记者描绘一个奇幻的世界:背负沉重的测量器材和机关,攀岩几百米抵达峭壁上的洞穴入口,寻找蝙蝠的栖息地;或是潜入深达千米的地下洞穴。有一次在菲律宾,她甚至和当地专业探洞者一起游过了漫长的地下河流。那次考察的地点就叫做“仙境”:一个几千米深的地下溶洞,溶洞分为三个石室,头两个可以轻松地游泳,或者步行进入。而第三个石室有最多最珍贵的蝙蝠种群,却需要涉过一千多米长的地下暗河,氧气量极低。其他考察者都留在了第二石室,只有爱丽丝与一个专业探洞者搭档,继续前行。他们戴着头盔和头灯,连续几个小时泡在水里,抵达蝙蝠栖息地时已精疲力竭。她的搭档却难以掩饰钦佩:“你知道吗?你可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非专业探洞者,第一个女人和第一个外国人!”他笑道,“我决定把这个石室命名为‘爱丽丝屋。”
秘境,常人无法抵达的地方,也充满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博士的第一年,爱丽丝初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泰国。她发现的第一件事是,野外作业的地区处于政治动荡的状态,连当地人都不愿意进入。而更大的困难在于,作为一个西方人,如何取得当地学者的信任。最初,合作高校的学者甚至不愿意指点爱丽丝进入当地雨林采集数据。“没有别的办法,建立信任需要时间的。学习他们的语言,真诚、友善、合作,这是一个逐步融入的过程。”作为那个地区唯一的西方人,爱丽丝一头金发显得特别耀眼,但是她很快学会了泰语,混迹在当地人中间并没有隔阂的感觉。当地同事给她取了个充满调侃意味的泰文名字,意思是“猴子”,因为她手臂上长长的金色毛发让他们很好奇,“当他们嬉笑着叫我猴子时,我知道自己被接受了。”
最痛苦的经历是在野外作业时受伤。那是在马来西亚的一座岛上,爱丽丝背着沉重的仪器,跨越一道3米宽的沟壑,这时地面塌陷了,她的左肩重重撞在岩壁上脱臼了,她用右手紧紧抓住岩壁,手掌沿着肌腱裂开深长的伤口,幸好同事及时救了她。之后的半年,她无法移动神经严重损伤的左肩,而右手的手指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功能。“我的大脑说‘动,但是整条左臂都不受支配……”随队的医生做了简单处理后,野外工作还必须继续,两只手都无法使用,只能用手肘夹住仪器移动;乘船在岛屿间往返,一路在海浪间颠簸更是一种煎熬。圣诞假期的一天,爱丽丝终于回到租住的房子,正准备休息,突然发现一条蛇蜷在她的床上,受惊的蛇瞬间向她发起攻击。她狂奔出去,带上门,惊出了一身冷汗。其时是深夜,几公里外都没有人,双臂受伤的她甚至无力举起棍子把蛇赶走,只能把蛇关在卧室,自己则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爱丽丝就这样坐在记者对面,说起这些故事,笑容甜美,云淡风轻。“因为你置身于此情此境,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知道你一定能到达那里——能不能又怎样呢?你必须到达那里!然后,你挺过来了,就这样……”
去下一个“仙境”——中国
三年半的野外作业,爱丽丝摸清了东南亚几个地区的蝙蝠种群分布。更重要的是,由蝙蝠作为切入点,她建立并完善了一套借助地理信息系统,预测、监控生物多样性变化的方法。这些建模方法对于雨林生态保护意义重大。爱丽丝也热衷于去世界各地,进行学术交流,尤其是东南亚、南亚和南美。她还组织不同的研究项目,为当地研究人员提供培训。
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学术培训,并不总是愉快的经历,压力巨大,经常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这样的“旅行”与休闲也毫不沾边,常常到达一个城市,却没有丝毫观光的时间,日程表被各种会议和学术工作塞得满满的。但只要有机会,她会通过Couchsurfing寻找沙发主,住在当地人家中,最真切地体验当地文化。
爱丽丝结交的朋友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她说,最奇妙的事莫过于清早一打开Facebook,无数种语言的好友状态更新奔涌而出。
如今,爱丽丝博士后研究的工作内容是生态数据分析。澳大利亚首府的生活舒适悠闲,但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东南亚雨林深深浅浅的绿色,以及山间古刹的诵经声,经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2011年,爱丽丝来到中国西双版纳,参加学术会议。她留意到,中科院下属的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正向海内外广纳人才。吸引爱丽丝的不仅仅是充足的启动资金,而是不想错过一场大事件——成为那个推动改变的人。爱丽丝说,或许在几年之内,西双版纳将成为一个国际化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建立本科教育,向整个东南亚地区的热带雨林生态研究者提供技术培训。“我想成为这件事的一部分!”
对于爱丽丝来说,东南亚和中国云南的热带雨林是一个充满奇迹的“仙境”,这里有超过7000个千姿百态的动物种群,对于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类甚至一无所知。“最兴奋的事是我不知道在这里会遇见什么,很可能某一天就能见到一个新物种!”爱丽丝说了一个惊悚的故事,她曾在东南亚雨林中的一个狩猎黑市上发现了一种罕见的蝙蝠,关于这个种群的唯一记录是大英博物馆100万年前的化石记录,“但是,这样的宝物居然在黑市上被当作肉食出售!”
“现在对于雨林生物多样性冲击最大的还是当地盗猎,在那些珍贵物种完全消失前,要找到它们并且保护起来。”爱丽丝说,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责任编辑:尹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