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决定自己”的本事
中学时,周忆已经确定要学英语专业。1980年代,改革开放开始,对周忆来说,听广播里的电影录音剪辑是一种娱乐。因为总听外国电影录音剪辑,初中后,她对英文课充满了期待。等实际接触到教材,发现全是革命口号,老师念英文的音调跟配音演员偶尔冒出来的英语发音很不一样,“怎么那么难听”。当时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把上英语课当成一个玩笑,因为学英语似乎百无一用,像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周忆在心里暗暗发狠,要把英语学好,她要当英语课代表,老师教不好的地方,她去教同学。
周忆每天中午12点半到1点跟着广播学英文,从初一开始,坚持了5年。哪天周忆的广播没响,还有邻居来敲门问原因。初一下半学期,周忆当上了英语课代表。老师不来上课时,她就当小老师。
“现在想来,在人生道路上,外语优势给了我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机会,而起初的根源,只是因为我的爱玩之心。”周忆说。
顺势而为,同时跟随心的方向,做了决定不后悔。18岁时,周忆已经不自觉地运用这一兵法面对莫测的未来。
上大学,是周忆第一次远走高飞,离家数千里,去遥远陌生的河南上大学。这个重要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从此她习得了“决定自己”的本事,之后人生所有的重要决定,都是自己安排。
因为连着3天,洛阳外语学院的招生老师到家中说服妈妈和周忆报考这所军校学外语。年轻的周忆被老师描述的吸引:重点大学,第一批特招的学校;可以穿军装;军队的外语学院,毕业后要给首长当高级翻译的,甚至可以驻外做武官(老师讲的可能是学校里千万分之一的成长案例)。“他说的全都是你最想要的部分,听得我着实心动了。”虽然根本不知道这个军校是干吗的,不知道因为这样的选择会让未来的生活变成什么样,周忆不顾妈妈的反对和眼泪决定上军校了。
开往洛阳的火车,一路从江南蜿蜒北上,快到达终点时,火车沿途的景象让周忆又惊讶又失望,她给自己打气,穿军装还是很神气的,肯定有一个授领章帽徽的仪式,站在那里一定很帅。她就这样支撑着来到洛阳,又坐上部队的军车来到谷水西。洛阳外国语学院的大门就挂着一个八一军徽,没有学校的名牌。车驶入学校,周忆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大学宿舍,全是红黄相间的军队营房。扫得特别干净的土路一点也不漂亮,路上有排队走着的学生,他们边走边喊着口号,还唱歌,女生非常少。
周忆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点儿懵。后来,学长形容他们看见周忆的第一眼:典型的江南小美女,穿着碎花“布拉吉”(俄语连衣裙的意思),头上系着一条同样布料的发带,穿白色球鞋,拎一个小皮箱,从大卡车上跳下来。周忆的出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不少人特意跑来看她,纷纷说又“骗”来一个小美女。
在不断后悔这个选择与不断给自己打气的矛盾状态里,周忆找到了宿舍楼,走廊黑乎乎的,一股厕所味儿。进门后看到土黄色的床单、军被,还有绿色的军装就那样扔在床上,旁边是一堆领章、帽徽。旁边一个女孩儿说,让自己缝上去。面对这一切,周忆基本上是彻底崩溃,唯一的盼头也没有了。在拼命压下想折返回家的冲动后,周忆的第一个想法是:我要吃奶粉!一定要去买奶粉!“奶粉买回来,没有热水,也不知道去哪儿打热水,我就干吃奶粉——我想回味,回味家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六点,周忆被军号叫起了床。之后的一个月军训,简直像噩梦一般,干得全是她不擅长的事儿。射击考试,周忆在间隔的准备时间里,子弹就飞了出去了,差点儿没把同学的脑袋给打了。那个月,她过得痛苦而漫长。
军校管理严格,明文规定不能谈恋爱;统一穿肥大的军装、不能烫头发;差不多天天吃馒头,来自江南水乡的周忆根本吃不下……一切的不适应、那么多的不喜欢让周忆万分沮丧。但是,开始正式上课后,她便从抱怨、后悔中摆脱出来了。“我越来越发现,在那些肥肥大大的军装里面,原来藏着那么多国内顶级的英文教师——军装只是一个统一符号,这个符号后面,是一个个睿智的、知识渊博的、活生生的英语大师!坦白说,我一直想‘潜逃回家的小念头,开始上课后彻底打消了。”周忆说。
如今回望过去,周忆总结,人生有很多事情,是在这个时间点你一定要去做的。不需要一天到晚去抱怨,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理会你。周忆告诉记者,把不喜欢的现在、把忍不住要抱怨的现在、把一开始就讨厌仇恨的事情,变成一种经历,尽量用自己的能力把这个看起来不太好的经历变成特好的,至少是让你最后感觉有收获的经历,那么,你就有了意外收获。对自己做通这样的思想工作,想必校园里会少很多喊迷茫的同学吧!
外语世界
周忆沉下心来学英语,打好功底,为以后看外面的世界做好准备。大三开始有翻译课和英语文学课,周忆上课的感觉就更好了。国内著名的翻译家孙致礼教授、冯庆华教授都曾教过周忆翻译课。周忆的学习成绩在年级上数一数二,到了大三,学校就已经明确告诉她等到毕业,可以留校。考虑到留校教书课余时间充裕,以后可以考北京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学成出来,人生的可能性就又不一样了。“我就是这样,会提前给自己安排好。”周忆说。心安定了,学习起来跟玩儿似的。大四,全国英文专业统测,随便考着,周忆考了全国第十。
在军校教了3个学期的书后,周忆考上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在的北京外国语大学),攻读英美比较文学硕士专业。周忆形容北上的“研究僧”生活是太棒的经历,学习之余她打好几份工,当兼职老师教英语、当翻译。她知道认识真实社会的方法就是走出校园的圈子,跟更多人建立联系,她教英语时跟那些来自不同行业、不同年龄的人们成为朋友,有的还成了终身的朋友。在读研的2年半里,累积社会经验之外,周忆恋爱了也结婚了。她所喜欢的北京城有了让她难以割舍的牵挂。
研究生毕业后,周忆回到军校继续教书,几年的两地分居后,她才得以通过转业来到北京。当时,相关单位给周忆分配了三个今天看上去都非常得体的工作:大国企的外事处,全国妇联国际交流处,某大学的英语老师。但是,周忆让人瞠目结舌地放弃了铁饭碗。周忆告诉记者,做出如此非主流的决定,最大原因是,在她看来这些工作仍然是中国语境和工作模式下的“外语世界”,而不是“国外的世界”。她坚定的目标是进外企,只有进外企才能真正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对于周忆来说,她在少年时最大的理想是可以有朝一日出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促成了她热衷学外语的最大动因。当她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时,她一定会想办法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近一点。
不忘少年时的希望
虽然,当时周忆的生活里“外企”还只是个名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某天,她的先生间接认识的一个人介绍了一家法国公关公司,周忆的外企职业生涯就此推开,之后在抓住每一个机会、迎接每一个困难的真实人生里,周忆很好地经营着事业。在法国公关公司的一年里,她“摸爬滚打,照猫画虎”,一直咬牙顶着熬过了恶补基本功的阶段。一年后,周忆进入摩托罗拉,成为公司的公关第一人。她把在前一家公关公司学到东西全用上了,然后边工作边吸收,逼着自己成长,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往上提。在摩托罗拉的8年里,周忆眼看着事儿一点点做起来,自己的团队一点点建立起来,品牌认知度从基本没有到妇孺皆知。现在,周忆已经在IBM工作了12年,公司对她的很多任命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因为此前没有中国本土人做到这样的位置。在高位,意味着更多责任,更大的工作量。周忆哪怕工作得很晚才回家,仍然每天晚饭后还要工作一阵——睡觉前花两三个小时看很多文件和书,如果某一天那个时间段她只用看材料就已经很幸福了,这意味着她当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已经全部处理完了。通常,只要周末一天不看邮件,到了晚上开电脑,一定会有上百封邮件在那里等着她。所以,周忆必须努力屏蔽那些诱惑,比如好看的电影、好玩的PARTY,与家人闲散打发的私享时光,茶余饭后浅谈深聊的相聚,她需要保持能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并且完成工作。“不是因为我有超越常人的理智或者是工作狂,而是因为我会不安,不管身处多怡然的环境,那种不安都会像绵长的牙痛一样,折磨得我寝食难安。”
当时放弃铁饭碗,周忆当然有很大的压力,但是她信念坚定:一定要用到自己的英文专业、一定要从事跟商业有关的东西、一定要去看世界。如今,她笑着骄傲地告诉记者:这三件事情都做到了!
“人一定要趁年轻时,尽量长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别匆促接受眼前的限定,而忘记了自己从少年时就最希望实现的事。”周忆娓娓道来,少年的主意多,往往分不清头脑发热时立下的是志向还是轻狂荒唐,有的人好高骛远,明明天分平平,硬要做些需要天分极高的尝试;有的人则从众随流,看别人都学了金融,就抛下自己喜欢的文学浑浑噩噩跟了去,不想性格禀赋里自己到底适合什么、喜欢什么。周忆用古语说道理:“人如何谓之立志,先要辨得何等好事,是我断做得的,是我必要做的。”所以,如果你立的志是喜好和天分因势利导的结果,且能为你带来实际的温饱,那就不叫“年少轻狂”,而叫“理想照进现实”。
周忆形容自己:天生喜欢表达,喜欢与人沟通,喜欢站在东西方的文化门槛上看世界。她在外企做与市场、品牌和传播内容有关的工作,正是她所擅长和喜欢的。周忆选对了发挥天分的平台和土壤,她的发挥又能反哺土壤,给它需要的价值,所以,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也是有源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