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卧底：探秘民间自助捐精群

罗丹

在网上，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争先恐后地向陌生网友推荐自己，不求回报地想要捐献。而捐献的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可无限再生”，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意味着幸福的宝贝。

这是一种特殊的捐助方式，它受人欢迎，却也备受质疑。在网络这个隐秘的平台，正以独特的方式不断发展壮大，静静地展开着一场爱心与欲望的权衡。

现在，让我们一起走进神秘的民间自助捐精群体，为你揭开背后的故事。

不求回报的“播種”

2013年5月，22岁的张玮在网上发出这样一则信息：我是天津某高校的大二学生，身高180厘米，体重72公斤，空间有我的照片。

他是在求职吗？可是内容没有求职意图，也没有能力介绍。那么，他是在找女友吗？可是内容过于简单直接，毫无情感流露。

在这个私人信息被谨慎保护的时代，张玮发出这样的信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他所发布的QQ群，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捐精自助群。

22岁的张玮竟然要捐精？他为什么要捐？又该怎么捐？这让人不禁联想，年纪轻轻的他是否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还是他本来就性欲旺盛、心甘情愿想要冒险？

这是张玮的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前不久，张玮偶然间读到了一则新闻—《自助捐精在网上悄然流行》，从此开始对这个群体产生了兴趣。为此，他特意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一个人独自居住在校外简陋的阁楼里，所谓的“君子慎独”只是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神秘人群。

而在网上，民间自助捐精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要在QQ群里搜索“自助捐精”，就有几千个群跳出来，其中活跃着一大批捐精者与求精者。你也许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种方式，已经成就了许多不孕夫妇的“好事”。

而这样的QQ群，也有其特定的规则、甚至暗号。一旦加入该群，你就要明确表明自己的目的，修改自己的群名片：求精者，“X”+血型+地区；捐精者，“G”+血型+地区，便于区分。其中“X”表示“需求”，“G”表示给予。在这之后，你可以随意找人私聊捐精细节，约好捐精时间、地点、方式……然后，你可以用一系列特定符号表示是否“配对”成功。如果已经配对，分为仍在商谈还是已经开始运作；如果已经运作，还有不同符号表示是否受孕……自成体系、颇有效率。比如“⊙”表示仍在观望，“△”表示开始寻找，“◇”表示正在运作，“★”表示怀孕成功……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有玄机，也让张玮充满了兴趣。

22岁的张玮，一直被父母疏于管教，成长道路伴随着压抑与苦闷。从15岁开始，他就过住校生活，之后考艺术类院校，都是独自面对未来。这些年，他读书努力，性格孤僻，自视天资聪颖，比同龄人成熟。唯一让他觉得郁闷的是一直都没有女朋友。

而自助捐精群，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独特魅力。因为在捐精自助群里，年轻的、聪明的大学生永远是求精者的首选。在那一刻，张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不求回报地把自己的优质基因传承下来！

这是一种特别的方式，他不能和求精者发生感情，孩子也只能给别人养，甚至不能和孩子联系……但他觉得，孩子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社会的，他想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在这个社会上热热闹闹地存在着。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尽管张玮一直很主动地和求精者联系，但始终没有达成一单“交易”。于是，他开始怀疑，捐精这件事到底靠谱吗？

陌生人的“礼物”

“对自己来说无所谓的精子能带给一个家庭幸福，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有过一次成功捐精经历的林华是自助捐精的拥护者。

林华今年26岁，湖南人，硕士学历，长相端正，为人正直。对每对求精夫妇，他显得十分坦白，会给对方发送自己的照片、个人介绍、学生证、健康体检报告等等。直到去年5月，一对青岛夫妇选择了林华。

这对夫妇已经30多岁了，男的患有无精症，这基本给他们要生孩子的想法判了死刑。夫妻俩商量了很久才决定接受自助捐精的方式，在网上看到林华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于是一起来到他的城市—长沙。

见面之前，双方签订了协议，其中规定林华愿意无偿捐献精子给对方，孩子生下后，林华不能认这个孩子，不能打扰对方的家庭……

对于这份协议，林华完全没有异议。让对方生一个健康的宝宝，使他们的家庭变得幸福完整，这就是林华单纯的想法。

5月的长沙已经有些炎热，那对青岛夫妇开好房间，与林华约定了见面时间。

然而刚刚见面，男人就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否直接捐精。”

这让林华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双方早就约定好捐精的方式—间接捐精，即用针管注射精子，这样可以避免男女双方的身体接触。但男人觉得，直接捐精能提高成功率。

“你真的不介意吗？”林华忐忑地问。

“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不能生育，我遭了多少罪。在家被亲戚朋友笑话；在单位被人看不起，升职没我的份儿。他们都说连孩子都生不了的男人，没用！每次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我都会背过去偷偷抹泪。我是真的想有个孩子，想当爸爸。”说到动情处，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泪。“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你放心，虽然这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融入了感情，一定会好好对他（她）的。”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有几个男人愿意放下自尊，让另外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妻子亲密接触？林华被他彻底打动，同意了这个颇有些尴尬的方式。

此后的5天，林华每天下课后都会来到这家连锁酒店，而男人则识趣地出去闲逛，给他们充分的接触机会。一开始，林华显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女人要比他大许多岁，而且没什么感情。但女人说：“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创造一个孩子。”

就这样，林华渐渐放松下来，每一次都很投入，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一个孩子，这是林华想要送给对方的礼物。

5天过去了，夫妇俩对林华的表现十分满意。临走前，男人掏出一笔钱想要感谢他，希望他能买些营养品。但林华拒绝了，“我是无偿捐助，绝对不会收你们一分钱。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知道生出来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2013年2月，那对夫妇突然打来了电话。“我老婆生了，是个男孩，我们全家都很开心，没有人怀疑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现在觉得自己说话的底气都足了，非常感谢你。有空来青岛玩！”男人的话里，掩藏不住兴奋。孩子的出生，让他一扫之前的阴霾。

在遥远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小生命与自己有关。听着男人的报喜电话，林华也感到很高兴。但他随即拒绝了对方的邀请，“我不会去看孩子的，也不会来打扰你们的生活。”有一种爱只能埋藏在心底，林华默默地对自己说。

而女朋友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华的秘密。明年，只要林华一毕业，两人就会登记结婚。尽管瞒着对方，但林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背叛，“就跟我经常捐血、捐款一样，这只是一种乐于助人的善意行为。如果有人有需要，我打算再捐一次。”

自助捐精的百态人生

说起捐精的目的，张玮是想传承自己的优质基因，林华是出于助人为乐的心态，其本意都是善良的。但在这个群体中，还有另外一些目的不纯者，他们借着捐精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满足性欲和发展婚外情，更有甚者，只是想借此骗钱。

32岁的张素梅就被骗过。之前她在网上与捐精者谈好了是无偿交易，但是当她跟公司请好假，坐了飞机去到对方的城市，对方却开出了种种苛刻的条件。

“我为了这次捐精，又是去医院检查身体，又是去买营养品，还耽误了工作，你总该赔偿点我的损失吧？”

“那你想要多少钱？”

“少说也要5000元。”

看着对方贪婪的面孔，张素梅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当即决定放弃求精，在当地旅游了一圈就回家了。

作为求精者，张素梅差点受骗。而作为捐精者的小李，运气则没那么好，竟然被求精者骗了。

原来，小李在上网时偶然看到一则“求精”信息：富家小姐因老公发生车祸丧失生育能力，希望找到一个人捐精，并提前支付好心人10万元……

看到这里，小李心动了，随即拨打了对方留下的电话号码。没想到，对方先是要求汇中介费8000元，又声称需要5000元的律师公证费，小李信以为真乖乖汇款。之后，女子约他在医院做检查，可小李等了一下午，“富家小姐”也没有现身。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尽管及时报了警，钱却始终没有追回。

民间自助捐精群，似乎存在就意味着风险。而那些想到求精的夫妇们，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走上这一步。

在中国，不孕不育率已经超过了10%，不能生育成为许多家庭的困扰。与许多家庭一样，这些年来，为了治疗丈夫的无精症，田雅夫妇几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

35岁那年，田雅提出领养一个孩子。但丈夫明确拒绝了，“领养的孩子大多是被家庭抛弃的，而且健康也有问题，我不能接受。”

田雅又提出建议，那我们去做试管婴儿。但据说这项技术的成功率低，过程痛苦而漫长，且费用较高。

既然丈夫是无精症，那就只能选择健康的精子。在中国，合法的捐精渠道只有一个，精子库。可由于精子库对精源的要求较高，目前合格的精源少，患者经常需要排队等两年，且成功率只有20%，一次的费用是2万元。不仅如此，田雅更为担心的是，由于对捐精者的信息一无所知，无法挑选优质的精子，万一日后孩子出了问题，也没办法找到亲生父亲。

再三比较之下，田雅选择了民间自助捐精。虽然他们知道，这一行为有违伦理，但似乎是目前最现实稳妥的方式了。

“开车的时候看到前面有危险，光恐惧和尖叫是没有用的，能及时转一下方向盘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田雅劝丈夫的一句话。看到许多不孕夫妇在自助捐精群上都接受了捐精，还怀孕了，丈夫被动接受了这一选择。

“刚开始找捐献者的时候真是挑花了眼，刚一发布信息，就有大量的捐献者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条件都不错。”田雅打趣地说。

在自助捐精群里，为了寻找最优质的基因，甚至是最像丈夫的那个人，你可以随意挑选捐精者的长相、学历、身高、血型、脸型、年龄……最重要的是，这一过程完全免费。

别只用下半身思考

不收费、见效快、基因好……看起来很诱人的方式，但自助捐精真的那么好吗？

作为自助捐精群的群主刘先生，在管理了两年该群之后，对此显得更加谨慎和理智。

“我有一个表弟，结婚10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看着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看这个病，觉得很痛苦。而我有两个儿子，基因也不错，那时候我就在想，不就是一点精子吗，要是我能帮助他们就好了。”

怀着帮人的心理，32岁的刘先生创立了山东自助捐精群。创建两年多来，已经发展了200多成员。但令人吃惊的是，刘先生至今没有成功捐精。

“首先我会选择地域，离山东越远越好。万一对方生的是女儿，以后和我儿子谈恋爱了怎么办？”看到网上一则离奇的新闻，说的是一对男女快要结婚了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亲兄妹，这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缘分来了谁也说不清楚，刘先生对此很担心。

“现在骗子那么多，她对我不放心，我还怕她有病呢。即使捐精，我也不想和对方有任何身体接触。最好双方一起到医院做一次全面的体检，然后注射式捐精。而且，我不能接受求精者长相特别难看，毕竟关系到下一代的质量问题。另外，人品有问题的也不行……”

“万一我捐精成功，对方生下了一个孩子。但不久后，对方老公的身体又治好了，他们肯定想要自己的孩子，那接下来我的孩子怎么办？总不能杀掉丢掉吧！”

“他们必须与我保持联系，万一哪一天，孩子生病需要捐骨髓之类的，我绝对义不容辞。”他想好了捐后的服务，愿意以任何形式帮助对方，甚至是养育孩子，他都想好了说辞，“我就跟我老婆说，同事生了孩子不要了，我们可以收养这个孩子。”

“不過，我是做销售的，每天都在外面出差，要是捐精的话，只能要求对方来我的城市，对方又不乐意。”

……

就这样，在刘先生的种种担心和疑虑之下，两年过去了，尽管怀有一颗助人为乐的心，但他依旧没有捐献成功。“可能今后也很难成功吧，总觉得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

刘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助捐精”容易遇到诸多问题，譬如合法性、生养小孩后的社会、法律、道德风险等。

据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婚姻家事专业律师李爽介绍，捐精生子的行为存在诸多法律隐患，最常见的法律问题有以下两个。

首先，求精夫妇之间的法律风险。如捐精后顺利产子，若遇求精夫妇感情不和离婚，丈夫很可能会以妻子出轨为借口提出离婚或离婚损害赔偿，丈夫指责妻子为婚姻解体过错方，而证明妻子出轨最好的证据便是婚生子女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DNA鉴定报告。届时，妻子不仅要承受名誉道德上的重创，还要面临独自抚养子女以及对丈夫进行经济赔偿的尴尬结局。

其次，捐精者的法律风险。即使捐受双方事前签订协议约定：孩子日后由求精夫妇抚养，捐精者不承担孩子抚养责任。但如果日后求精夫妇丧失抚养能力（如死亡、经济困难），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捐精者一样是要承担子女抚养责任的。

民间自助捐精，其风险除了法律方面的，还有哪些健康隐患？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的张欣宗医生提醒，民间自助捐精存在诸多严重风险，不孕妇女和她下一代的健康得不到保障。比如，性传播疾病，有些男性会提供体检报告单，但检查的内容不一定全面；另外，有些疾病有窗口期，检测时正常，但也可能已经携带某种病毒。比如：HIV感染到检测有个过程，最长为6个月，虽然当时感染了HIV，但很可能捐赠时检测不出来。

除了性疾病传播，由于没有经过严格的医学、遗传学筛查，还可能生出带有地中海贫血、血友病等遗传性疾病的孩子。

民间自助捐精，看上去是便捷又快速的方法，其背后的诸多隐患提醒想要生育孩子的夫妇们，不能盲目选择这种方式。因此，我们还是建议大家通过正规渠道捐精或者接受捐精，以免造成终生遗憾。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