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郑园

幼儿园开放日的头天晚上，雪花静静落在窗外。上上跟我躺在暖暖的被子里，忽然说：妈妈，明天，你就会看到那个我爱的人了。

我很惊讶：你爱的人？

是呀，我爱他。我常走到他后面抱住他。

我继续惊讶着：那么他呢？

什么？

你抱住他，他怎么样？

他什么也不说。不过他不爱我，他爱朱子音。可是朱子音并不好看。

他不爱你，你也照样爱他呀？

嗯。

我心里一团迷惑，还想问，上上却背转过身去：快睡吧。

第二日，穿衣服时，她又接上了昨天的话题：今天你会看到他的。他的小名叫做cookie。

那不是小饼干吗？男孩叫小饼干，不会是那种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吧，我暗想。

他长什么样子？

不能告诉你。上上故作神秘。

不告诉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上上想了想，说，到时候我会抱住他，你看到我抱住谁，就知道了。

幼儿园的课堂真是有趣，每个小朋友都笑盈盈的，英语老师正表情丰富地引导他们练习发音。但我心有旁骛，一个个留神看那些小孩子的脸，哪一个是上上喜欢的cookie呢？

休息喝牛奶时，小朋友打乱了秩序，自由组合在一起。我看到上上放下奶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一个小男孩，然后回头含笑望我。那孩子转过脸来，眉眼清俊，也不说什么，也不挣脱，也不笑。安安静静地由上上抱住。旁边的家长看到这情形笑了起来，对着他们照了两张相。

开放日之后便没了下文。我以为上上会总提起那孩子。可她并不说。偶尔说起班里同学，说到有个叫做卡通的男孩，想跟她做好朋友。又说起有个男孩叫乖乖的，常愿意跟她们一群女孩说话。问起那个cookie呢，便不说话了。

冬天过了，春天过了，夏天的第一场雨也下过了。上上的幼儿园生活就要结束了。那一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们穿行校园，忽然听到她说，cookie不会跟我一起上学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说：妈妈，你记得那个cookie吗？

嗯。他怎么样了？

他不和我们一起，他要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他告诉你的吗？

不是，今早画画时候他跟朱子音说的，我也在那个桌上画画，听到的。

哦。

我马上想到要安慰下她小小受伤的心，便说：那也没关系啊，即使不在一个学校，以后也许还会碰见的。

不会的！他说妈妈会带他离开北京的！

哦……那么，以后你上了学，也会遇到像他一样好的好朋友的。

上上不说话。等过了一阵我从车上跳下来，才转头看到她的表情。那是小时候失手摔碎心爱的小瓷猪时她的表情。

我忽然想起秋天跟她一起捡树叶的情景。那在我们看来极相似的每一片树叶，对小朋友的她来说，都是不同的生命体。她是那么认真地把每一片树叶整理好，用手帕包好，那个情景让我总也难忘。

夏天来了，暖暖的，有风，有时候会有雷阵雨，指甲花开了，石榴花开了，门前的夹竹桃也开了。啄木鸟也在笃笃笃地工作了。还有傍晚的燕子，还有没完没了的知了声。夏天让一切难过的情绪慢慢放松，慢慢柔软平复下来。

经过了这个夏天，上上便成为一名小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