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功华
由湖南省油画学会主办的“从写实出发——湖南青年艺术家提名展”去年底在长沙曙光798城市体验馆于斯空间成功展出,此次“提名展”选出的10位青年油画家的作品基本上反映出目前湖南青年油画家的艺术状态与整体水准,即使在全国范围内亦具有一定代表性。
“从写实出发”这一不带限制性抑或开放性的概念,其目的就是想打破一些固有、僵化甚至单一的写实概念,释放出写实绘画的人文关怀与现实能量,充分发挥写实艺术的社会与艺术价值。我们也期待着中国写实绘画能够积极面对现实、直面生活、表达诉求,希望写实绘画呈现出多元化格局和多样化艺术个性,促使我们的绘画艺术更快更好地发展。
我们提出“从写实出发”这一展览概念不仅是针对湖南本土油画的现状,同时也是直面当代中国写实绘画所普遍存在的问题。严格说来,“从写实出发”只是我们观察问题的现象学方式,并试图通过“从写实出发”这一概念来拼合湖南写实绘画的总体图像以及考察其内在的文化逻辑,同时思考为什么写实绘画在中国具有广泛的社会学基础,以及如何走出狭隘的写实观念,从而为湖南写实油画打开一条通往当代艺术的通道,这或许是我们思考的学术焦点,藉此提出我们的学术主张。
在这里我们并不想对于“写实”作过多的学理爬梳,而是更倾向于从比较文化学以及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作为完整意义上的写实绘画体系是欧洲文化给予人类文化的巨大贡献,西方“古典—写实”体系发展到19世纪末虽已至巅峰却又悄然终结而被现代主义艺术所取代。然而,这一体系在二十世纪却被移植到中国的现代教育体制之中,成为了中国现代美术教育中的造型基础,并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指导下,确立起了写实绘画的重要地位。尤其是中国近几十年来,基础美术教育的发展与专业美术院校的扩招,为写实绘画准备了大量的人才队伍,同时也造就了写实绘画的广泛社会接受基础,昔日中国人看西方写实绘画的傲慢态度即所谓“虽工尤匠,故不入画品”的说法现在似乎已经发生了深刻的改变。从这个意义上说,人们对艺术的欣赏与审美识别其实关乎的是观念的植入而不是凭单纯的本能判断。也因此,我们对于写实绘画的反思性介入多少具有社会实践意义,可以为大众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学术参考信息。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图像时代的来临使得社会文化正朝着视觉化方向转化。因此,即使大众对于写实绘画确实有着本能的接受力,而今天当人类社会完全被数码摄影以及数字图像覆盖之后,我们对于写实绘画的态度不可能一成不变而没有些许疑虑与思考。写实绘画在昔日曾经让人们惊奇不已的那种物象的逼真性与模仿技艺的专业性还究竟能给人以多少感动,或者说,如果仍然坚守写实绘画,其艺术的价值又应该如何提升与拓展。这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也是一个文化学问题,更是一个艺术学问题。也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我们才提出“从写实出发”这一不带限制性抑或开放性的概念,其目的就是想打破一些固有而僵化甚至单一的写实概念,只有这样才能释放出写实绘画的现实能量与人文关怀的精神价值,从而发挥出写实艺术的巨大功能。自然,我们期待着中国写实绘画能够积极面对现实、介入社会、直面生活、表达诉求、透视心灵、超越庸俗,也希望写实绘画呈现出更多元化格局和多样化艺术个性。我们权且把这一状态称之为“后写实”绘画,使其成为当代艺术中的重要力量。
此次“提名展”经过湖南省油画学会主席团评审提名,共选出10位青年油画家作为参展人选。应该说他们的作品基本上能够反映出目前湖南青年油画家的艺术状态与艺术水准,而且即使在全国范围内亦具有一定代表性。
黄于纲的作品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并不只是其写实油画的熟练技巧,也不只是边陲山区陌生化的异趣风情,而是一声发自艺术家内心的呐喊。其价值完全在于作者内在情感的真诚与人道主义的时代担当。他的作品所折射出来的是关于中国社会现代化变迁中“人”这一主题的反思与批判。作品以湘西生活为主题,现场的写生透过凝重的笔法与灰暗的色调来还原中国贫困山区少数民族的现实生活情景,作品真实可信,感人至深。而其虔诚的艺术行为与现实主义创作态度更是令人感佩。
彭斯的作品追求一种沉郁而宁静之美,格调优雅而风流。他的油画看似以风格主义取胜,实质则是在于追寻一种心灵的空寂境界与文化的内在风度。他用画笔也用心灵去触及中西文化那深层的古典情怀,并试图在中西文化之间寻找一种精神的平衡。彭斯既钟情于拉斐尔的单纯,亦有丢勒的冷峻,还夹杂着提香的绰约与柯罗的诗意。彭斯亦更喜欢赵孟頫的字的中正平和,北宋山水的博大谨严,魏晋名士的风流超迈,屈原宋玉的沉郁顿挫。彭斯作品所体现的美不只是和谐,而是中国传统美学所推崇的隽永之美。
杜华的作品有着强烈个人叙事色彩,但不是关于情节而是关于心灵的叙事与灵魂救赎,是一种自我精神状况的呈现。他的画面基调是神秘的,同时又流露出几分忧郁与哀婉。在表现手段上,他看似以自然主义的态度来描绘物象,却并不是纯粹的物象还原,而是将物象作为象征的媒介,通过光明与黑暗的对比,天空灵光、残垣断壁与人物沉思、枯木萎草等共同营造出一种浓烈的宗教精神氛围,并从视觉上引导观者参与其中,使心灵得以净化。在语言上一方面吸取了德国浪漫主义的艺术精华,同时也具有某种超现实主义的特征。
毛艳阳的作品涉及十分广泛的社会文化问题,从环保、生态到灾难、战争,从爱情、人生到宗教、信仰,从历史经历到社会现场,从生存困境到文化身份,他都充满探寻精神。毛艳阳作品几乎在每一幅画上都会出现话筒,这一特殊物品所代表的话语权、戏剧化以及意识形态的操控力与欺骗性显然具有典型的隐喻特征。无声的画面被质询、被要求语意的叙说。历史与现实被强迫出声而又无法出声的悖论出现在画面之中,把观画者的视觉感受引向思索。毛艳阳作品表达的历史情结是浓重而苦涩的。在历史平面化的消费文化中,体现出知识分子边缘化的创作心境。
刘艳的油画作品其实就是生活的小诗。她的画是关于个人的生存境遇、情感境遇和精神境遇的生命体验,并使之建构在一种具有强烈个人经验的图式和语言上,以现代主义的简洁风格,表达了一种凝练、沉寂而又枯涩的唯美,同时也充满了一种悲观、虚无、而又富有洞见的论调。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生活就这样。爱情就这样。人性就这样。”她却用手中的画笔将生活裁剪成美丽沉静的画卷,将一种强烈的个人情感,透过作品本身的叙事性、故事性、隐喻性、哲理性、思辨性予以表达,在美学上属于标准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式的“诗意的栖居”。
刘小才的作品属于戏剧化、图像化的写实作品。他利用了一切可以被戏剧化的要素,从剧目的主题选择、场景的灯光设置、事件的要素关联以及表现语言与风格的挪用等等,所有方面似乎都被导演所控制。阴云密布的天空所营造出来的白色恐怖效果突然又转换成了舞台的聚光追灯,而实际上又与照射人物的光线方向互为反向,构成了一种光线的矛盾与冲突。看似作为主体的人物安排却又成为了戏剧中的旁观者,恰恰是一只小鸟、一颗小草抑或一圈水纹成了舞台戏剧的视觉中心。这种悖论式的营造以及内容的无聊,折射出时代心灵的荒诞、虚无与灰色的反讽。
戴平均的油画创作,通过运用图像,追寻心理时空、心理场阈的形象真实,在陌生的视觉体验中体现写实油画的当代性。作为职业画家,戴平均把他们这一代人的生存感受都转化到自己对于画室场阈的描述里。在画室这个社会的小角落,他展开了与家人和社会的某种联系。他的画面总是设置在一种写实而非真实的时空里,总给人带来一种悬浮的心理感受。他通过古典主义的写实语言去消解现实的真实形象,他在写实语言的表现技巧上逐渐成熟,不论是人物体态整体节奏感的把握,还是人物面部形神的刻画,都开始显现出扎实的功底。
王峰选择以“佛”为喻来从事自己的艺术创作,把“佛”予以图像化处理,并不断进行诠释与演绎,将作品的意图直指人心且逼问良知。他敢于把宗教净修之所的崇高之“佛”抛入世俗社会,让“佛”脱离其肃穆的宗教语境,走向浮华的世间。我想,这应该不是对佛教的亵渎,也不是对佛祖的蔑视,而是一种真正的解脱以及解脱之后的超越。这样,王峰的当代艺术实验与探索倒是显示出更多的东方悟性,甚至他径直以呵佛骂祖的方式直接切入当下生存处境,让东方的佛学智慧直接闪光,从而照耀自己,也照亮世界。
文鹏因为长期从事行为艺术与装置艺术的实践,因而其油画也逻辑地带有更多的观念性。因此,他的作品并不是以油画写实技法与空间造型见长,而是着意于对深度空间的消解与对观念的演绎。他的策略是用图像剪贴的方式将具有寓意的形象进行组合,同时采用自然描绘与机械描绘并举的语言结构,对人工性与自然物性进行剥离与拼合,形成一个单纯而又荒诞的画面并配以文字加以醒题,令人啼笑皆非。而其观念的深层似乎带着对于社会、对文化、对人性的温和批判与反讽甚至是一种文雅的戏谑。
易国栋的作品看似在追求一种油画的中国性书写,其实却脱胎于游戏的拟古。他更多的时候是把古代山水画得跟盆景似的,典雅而不无装饰性,高古而又人工化。这种源自网络游戏的场景,乃是对虚拟的戏拟。只不过他再一次将这种虚拟的语言又还原到对于现实场景的描绘,语言也再一次得到净化,突然间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别样的空间意境效果。虽然诗意仍然还在,却格外的空灵与孤寂,油画笔法语言也得到凸显,率性而痛快,黑灰色的调子偶尔溅出柳绿花红的纯色点缀,又让观者从一种苍茫静寂的感受中恢复一种生意。这乃是一种艺术的游戏。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湖南省油画学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孙 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