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威廉·福克纳著名短篇小说之一,它从出版问世以来一直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引人关注的除了独具魅力的故事情节之外,还在于这篇小说高超的艺术特色,尤其是叙事特点,但其中争议最大的是叙事视角问题。本文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将探讨叙事视角如何转变、“我们”的具体指涉,以及对推进情节发展和反映小说主题所起的作用。
关键词:威廉·福克纳 爱米丽 叙事视角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A Rose For Emily”,以下简称《献》)是威廉·福克纳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它所受到的欢迎程度仿佛也印证了福克纳自己所说的写作目标是“以最打动人的戏剧性方式讲故事”①。这个故事几乎让所有的读者感到震惊和困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效果,除了故事取材本身吸引人之外,叙述手法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故事好不好,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怎么讲,从不同角度或者用不同语气来叙述同一个故事也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一些研究者对这篇小说当然也包括福克纳其他小说的叙事时间、叙事空间和叙事视角都作了一定程度的研究,然而除了很少的文章之外,大部分研究的结果只是为了说明福克纳在《献》这篇小说中展现出了高超的叙事才能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并无其他有趣的观点。因此本文作者将着重谈谈《献》的叙事视角特点。
一、叙事视角的转换
在《献》中,福克纳错综复杂的事件安排以及暧昧的叙述者身份,是理解这篇小说的一个障碍。读者可以在小说中看到多种叙事角度的转换,多种叙述声音的交替。很明显,福克纳在《献》中大部分用“我们”来叙述这个故事。
一开始就从镇上人的角度描述爱米丽逝世当天的情景以及那所类似风烛残年的房子。然后人闪回忆起爱米丽在世时不纳税,于是镇长派参议员代表们访问了爱米丽。在这里,叙述的视角即变成参议员的了:
一个小模小样,腰圆体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服,一条细细的金表链拖到腰部,落到腰带里去了……②
故事第二部分是镇上人回忆起爱米丽家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四个男人深更半夜像盗贼一样去她家的地窖和房屋外面撒石灰除臭。故事从这四个男人的视角对爱米丽小姐进行了描述:
爱米丽小姐坐在那里,灯在她身后,她那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偶像。③
故事第三部分叙述镇上人们看见爱米丽和荷默相爱。镇上的人们开始议论爱米丽,由高兴变得担忧,有的称她为“可怜的爱米丽”。后来爱米丽找药剂师买毒药,又转换成从药剂师的视角来描写爱米丽:
她当时已三十出头,依然是个削肩细腰的女人,只是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双黑眼冷酷高傲,脸上的肉在两边的太阳穴和眼窝处绷得很紧,那副面部表情是你想像中的灯塔守望人所应有的。④
故事第四部分完全从镇上人们的视角叙述爱米丽的活动,继续议论爱米丽和荷默的未来,妇女们迫使浸礼会拜访爱米丽,以及爱米丽教授彩绘课等等事件。
小说的第五部分是故事的高潮部分,回到了爱米丽的葬礼之上,全镇的人都跑来看覆盖着鲜花的爱米丽的尸体,葬礼后镇上的人们进入她的房间发现惊人的一幕。
这样看来,“我们”是指杰弗逊镇上除了爱米丽与黑佣之外的人们,这种说法确实是再安全不过的了。但是,细读之下,却发现“我们”并不是镇上人的代言人,“我们”的观点也不能代表镇上所有人的观点。
首先,必须看到的是,在小说中,福克纳也采用了第三人称来叙述。“我们”不是全能的叙事者,只能告诉读者外部的所见所闻,不能作为部分人去知晓一些关于爱米丽的内部事情。正如上文所分析的比如参议员们、四个除臭的人、药剂师等等,这些视角的穿插使得爱米丽小姐的形象更为饱满,故事更加丰富。
其次,在仔细比较揣度之后,则会发现“我们”、“他们”、“她们”、“人们”的指代对象是不同的,比如:
起初我们都高兴地看到爱米丽小姐多少有了一点寄托,因为妇女们都说:“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不过也有别人,一些年纪大的人说就是悲伤也不会叫一个真正高贵的妇女忘记“贵人举止”,尽管口头上不把它叫作“贵人举止”。⑤
老人们一说到“可怜的爱米丽”,就交头接耳开了。他们彼此说:“你当真认为是那么回事吗?”“当然是 。还能是别的什么事?……”⑥
后来,新的一代成了全镇的骨干和精神,学画的学生們也长大成人,渐次离开了,她们没有让她们自己的女孩子带着颜色盒、令人生厌的画笔和从妇女杂志上剪下来的画片到爱米丽小姐那里去学画。⑦
由此可以看出,“我们”并不是泛泛地指全镇的人,“我们”也不是全镇人的发言人,尽管“我们”一直在不断地向读者报道镇上人对爱米丽的态度。
第三,如果更为细致地考究“我们”和“他们”的使用场合,便会发现很大的不同:在需要表现人们对爱米丽的同情时,总是“我们”在说话;而当小镇居民对爱米丽有意见时,又是“他们”在行动。比如爱米丽与荷默恋爱时,人们在爱米丽小姐背后谈论,而“我们”又与谈论者保持严格的区别;再如,人们为爱米丽真正感到难过的时候,镇上的人想的是爱米丽的姑奶奶最后变成了疯子,而“我们”至少把爱米丽当成了画中的人物。这些例子,小说中还有很多,福克纳这样安排想必是要区分开“我们”与其他人的态度,也许可以说是想将隐藏在“我们”之后的自己与别人画开界线,相当于透露出自己对爱米丽的看法,即使“我们”并不能够完全代表福克纳。
二、“我们”的具体指涉
那么“我们”究竟具体指代谁呢?到底是谁在讲述爱米丽的故事呢?何庆机和吕凤仪在《幽灵、记忆与双重性:解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的“怪异”》这篇论文中分析说:
“我们镇上的人想起她的姑奶奶维亚特老太太最后彻底疯了,都认为格里尔生一家人有些自视过高”……“我们并不是真的感到高兴,只是觉得原先的看法得到了证实。”在这里,“我们”显然是代表着与格尔生一家相对应的,除了该家族人之外的“镇上的人”。然而……“人们多少感到了高兴。他们总算可以同情艾米莉小姐了”;似乎“我们”突然又抽身出来,不再是“镇上的人”的一员——即“我们”既是又非“镇上的人”。⑧
因此二人用“幽灵”来解释“我们”,因为只有“幽灵”才是“不居此处,却又无处不在,不拘形骸”。这一观点准确地发现了“我们”的某些特征,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小说的恐怖气氛,看罢不禁令人惊悚战栗。
抛开别的一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这篇小说中,叙述者是镇上的部分人们,既是故事的当事者,亲身经历了整件事情;又是旁观者,可以清晰冷静地讲述这个故事。也许从一些很细节的地方,可以看到“我们”的蛛丝马迹。首先,小说中多次出现类似于“纪念碑”的象征:
男子们是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呢,则大多数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⑨
爱米丽小姐坐在那里,灯在她身后,她那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偶像。⑩
不是我们在楼底下的一个窗口——她显然是把楼上封闭起来了——见到她的身影,像神龛中的一个偶像的雕塑躯干,我们说不上她是不是在看着我们。{11}
从第一段引文和第二、第三段引文之间的关系,可以确定叙述者是男性;从上文的部分引文中可以排除参议员、除臭的四个男人、老年男子等群体,并且“我们”的态度明显不同于镇上其他人的态度。最后再从小说的题目来看,“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谁献呢?这也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在笔者看来,如果把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看,“我们”的指代则可以稍微明确一些,即:镇上对爱米丽怀着爱慕之意的男子们。他们对爱米丽小姐足够关注,对她没有微词,只是不离不弃地注视着她。也有很多人说这是福克纳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这篇小说是福克纳为逝去的南方传统献上的一曲挽歌,这当然更可以理解了,谁能说福克纳在创作的时候没有把自己作为“我们”中的一员呢?又有哪个读者没有被“我们”的叙述卷进这个故事中去呢?李文俊先生说:福克纳所追求的可以说是一个连续统一体。他需要一种没有停止、没有中断的媒介,永远是当时的,它从一刹那到另一刹那的推移是流动而不知不觉的,正如他所要揭示的生活本身一样。它完全是在内里、在底下,或者好像是从内部、从下面看到的。因此必须把读者牢牢地拖进来,必须对他有力地、持续地催眠,使他进入形象之流的内部和底里。{12}
三、总结
在这篇小说中,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又或者是“人们”,说到底,这些人对爱米丽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而这种无时不在的关注又给了爱米丽更大的生活压力。小说中,爱米丽不过只说了几段话,一次是在拒绝纳税的时候,一次是在跟药剂师买毒药的时候,除此之外,爱米丽没有任何自己的声音,她完完全全处于别人的目光之中,由别人來讲述和解释她。即使是有误解、委屈或隐忍,她都无法对周围的人说出来。她始终处于一种极度的隔离状态,脱离时代,脱离周围的人们。
分析至此,或许可以这样猜测,对于《献》这篇小说,大部分男性读者或许更能身临其境,理解“A Rose For Emily”这个题目的内在涵义;而大部分女性读者看到的更多是爱米丽她这一生的境遇。
① 转引自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
②③④⑤⑥⑦⑨⑩{11} 本文译文参照陶洁主编的《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福克纳短篇小说集》(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杨岂深翻译),第42页,第44页,第47页,第46页,第46页,第49页,第41页,第44页,第50页。
⑧ 何庆机、吕凤仪:《幽灵、记忆与双重性:解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的“怪异”》,载《外国文学研究》2012年第6期,第129页。
{12} 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81页。
参考文献:
[1] 何庆机,吕凤仪.幽灵、记忆与双重性:解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的“怪异”[J].外国文学研究,2012(6).
[2] 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J].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3] 陶洁.福克纳作品精神[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
[4] 陶洁.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福克纳短篇小说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5] 肖明翰.再谈《献给爱米丽的玫瑰》——答刘新民先生[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1).
[6] 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作 者:缪岑岑,文学硕士,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