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俄罗斯电影之梦

2013-04-29 20:56李玥阳
世界知识 2013年8期
关键词:国产电影新世纪俄罗斯

李玥阳

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变革给俄罗斯电影带来长久的、无法估量的打击。政府退出电影业,取消电影拨款,数十个国营电影制片厂倒闭,电影人也由此陷入生存困境。原本每年达150部之多的电影产量急剧减少,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只剩下不到30部。2000年,俄罗斯国产电影的票房收入仅占全年票房收入的4%。俄罗斯电影工业之岌岌可危,可见一斑。

“俄罗斯电影业从此复兴”?

俄罗斯电影的重新发力是在新世纪伊始,这伴随着俄罗斯经济从振兴之中重见曙光,同时得益于普京政府对于国产电影工业的关注、保护与扶持。普京政府显然充分意识到电影作为国家意识形态机器的重大作用,重振民族电影工业,与重建有效的意识形态表述并重新整合破碎的价值体系并行不悖,甚至是同一个事业。由此,国家首先在资金上对国产电影给予保护。从2001年起,俄国政府重新恢复并不断增加对于电影的资金投入。政府对电影业的拨款逐年增加,2008年超过1亿卢布(1美元约为30卢布)。金融危机之后,俄罗斯更是加大了国家扶持力度,拨款达到2010年的49亿卢布,2011年的30亿卢布和2012年的38亿卢布。此外,2008年,俄罗斯成立了由普京领导的国产电影发展委员会,不断召开关于电影振兴的政府工作会议。普京还极具标志性地出现在国产电影的拍摄现场(诸如2008年的《毒太阳2》),以显示政府重振电影工业的决心。而伴随着国产电影发展委员会而出现的国家订制“爱国主义影片”制度,也是其间的举措之一。

应当说,新世纪以来,俄罗斯电影以缓慢却可见的方式从谷底回升。电影年产量重新回到百部以上,国产电影的票房份额也有所提高(2010年达到15.3%)。尽管在好莱坞电影的强力冲击下,俄罗斯电影在新世纪的国际电影市场中尚不具备竞争力,在本土市场中也并不占优势,但已然产生了一些大获全胜、令人铭记的电影奇迹,诸如2004年投资仅500万美元的本土第一部商业片《守夜人》,以极低成本战胜了美国的大制作《蜘蛛侠2》和《魔戒3:王者归来》,成为俄罗斯票房冠军。两年后的《第九连》再度刷新全国票房纪录,据说普京看完也相当感动,并预测:“俄罗斯电影业从此复兴。”而《守夜人》的续集《守日人》更是使俄罗斯票房达到全新高峰,并再度击败了好莱坞大制作。凡此种种似乎都预示着,重振俄罗斯电影并非遥不可及。

寻求后苏联时代的乌托邦

新世纪俄罗斯电影的一大收获是“国产大片”的出现与类型片的渐趋成型。从《守夜人》开始,俄罗斯的“魔幻大片”便一发不可收拾。与好莱坞不同,这些电影似乎并不仅局限于神怪奇观或诡异故事,而是保有对现实的反思和寓言性。提克·贝克曼贝托夫执导的《守夜人》在苏联解体13年后,讲述了俄罗斯重新在光明与黑暗中做出选择的故事。影片中光明和黑暗彼此厮杀不择手段,人间生灵涂炭。与其说故事的结局是俄罗斯终于做出了“光明”的抉择,不如说是呈现了对光明守护者出现而终结厮杀的期待。在此,“魔幻”事实上并非魔幻,而是以寓言的方式展开严肃的现实反思,并对十年来的国家历史给予极具复杂性的重述。

新世纪以来,这种反思性始终存在于俄罗斯的魔幻电影之中。2012年的新片《莫斯科2017》(原名《商标》)在其开端便充满寓言性。上世纪80年代商品紧缺,人们凭号购买,一个孩子遭受雷击大难不死。影片随即切换到后社会主义时期的“当今”,叙述人对于“当今”的态度仍然是暧昧而复杂的,因为这里并非人们所预期的天堂,充斥视野的各种外国品牌和外国广告正在吞噬俄罗斯,第一世界的富商们正在研究如何向第三世界兜售他们不再食用的快餐。那个天赋异禀的小孩业已成人,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未来俄罗斯人的“身体变异”。影片对于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已经被后殖民主义和全球化充斥的现实深感焦虑,并试图突破这个“人人为自己”的自由竞争的漩涡。影片想象性的解决方案是由一个强大的政府出面全面禁止广告世界。这一想象似乎与《守夜人》不谋而合——呼唤某种强大的力量以终结当下彼此厮杀的现实,这似乎已经成为后苏联时代的乌托邦。

在反思的同时,俄罗斯电影的好莱坞化也成为一个突出现象。《守夜人》的导演提克·贝克曼贝托夫在好莱坞拍摄了《通缉令》之后又监制了俄罗斯科幻巨制《黑色闪电》(2008)。影片呈现了一个酷似蝙蝠侠的“超级英雄”:超级汽车、性感美女、拯救世界、爱国主义,这些元素无一不得益于好莱坞。而由普京下令拍摄的重要电影《生死倒计时》(2004)、票房火爆的《密码疑云》(2007)以及《特工008》(2008)则试图描写俄罗斯情报部门的神勇特工,被称为“俄罗斯版的007”。这些俄罗斯大片暴露出其电影的困境,尽管“伏尔加”最后战胜了奔驰,美国中情局换成了俄罗斯情报部门,但是这些与美国类型片过于相似的电影很难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资料显示,俄罗斯2011年度最叫座的十部国产电影在西方电影市场的票房总收入仅为450万美元,便是鲜明的例证。

战争始终是俄罗斯类型片中最为常见的题材。这与国家对于爱国主义电影的订制有关,并因此而与国家意识形态的重构、俄罗斯历史的重新讲述发生关联。总揽新世纪的俄罗斯战争片,其涉及的历史相当广泛。2009年亚历山大·布拉夫斯基的《列宁格勒》、2010年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毒太阳2》等影片重新呈现了苏联卫国战争。2005年费多尔·邦达尔丘克的《第九连》选择了社会主义时期人们讳莫如深的苏联入侵阿富汗作为呈现对象。而2006年,《第九连》的原班人马又打造了另一部电影《风暴之门》,致力于2000年车臣战争的重写。2012年的新片《八月八日》同样是一部战争主旋律电影,描述了2008年的南奥塞梯之战,展现了俄罗斯将士们的铁血豪情和英雄主义。事实上,英雄主义正是当下为数不多的有效的国家意识形态表述,呼唤着爱国主义情怀,同时,又总是携带着俄罗斯电影特有的战争与和平式的反思与叩问:为什么要战争?究竟是战争还是生命与和平更具有意义?

历史和价值观的重构

尽管俄罗斯大片尚未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优势,但新世纪俄罗斯电影的国际影响力却在不断增强,各大国际电影节不断出现俄罗斯电影的身影。2003年新锐导演安德烈·萨金塞夫凭其处女作《回归》一举斩获威尼斯电影界金狮奖、最佳处女作奖;2007年尼基塔·米哈尔科夫重拍的《十二怒汉:大审判》获得荣誉金狮奖;2008年由年轻的小阿列克谢·日尔曼导演的《纸兵》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而2011年老将索科洛夫的《浮士德》再度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些立场各异、富于思辩与想象力的艺术电影,无疑更能体现俄罗斯电影的魅力。

这些电影再度与俄罗斯历史上的重大创伤——苏联解体及与之相关的历史重述联系在一起。《回归》(又名《爸不得爱你》)讲述一个离家12年的父亲突然回归,并以不乏专制的手段教导两个儿子成为男人。按照影片的时间表述,父亲离家的时间恰好是1991年,再次表述了重新寻找精神之父以救赎世人的意义,与《守夜人》不谋而合。而2007年安德烈·萨金塞夫的《将爱放逐》探讨了救赎的可能性。在工业化和现代丛林中备受创伤的夫妇重归乡村伊甸园,试图寻找全新的生活。但伊甸园的生命泉水和苹果树却没能阻止夫妇间的隔膜及女主人公的死亡。结尾处男人回到城市,听了妻子情人讲述的故事,男人终于理解了妻子,爱与宽恕的宗教力量重新回到男人身上。

苏联时代的俄罗斯人面临着极大的精神真空,回归宗教似乎成了大多数人的抉择。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12》异曲同工,但却显得更为绝望。这位致力于批判斯大林和专制主义的导演对于后苏联时代的法制社会也颇有微词,法制的虚伪、官僚的腐败并没有因为“民主社会”的来临而有所改变,社会的裂隙和隔膜也并未因此而弥合。草菅人命的陪审团不得不由一个笃信宗教者来矫正,宗教的人道主义成为治愈创伤的最后良药,但这种精神力量又夹杂着人性善恶的不可知的辩论。对此,米哈尔科夫显然没有答案。在他的大片《毒太阳2》中,无法提供新表述的米哈尔科夫不得不重新回到对于苏联历史的批判,但电影对历史过分的歪曲和改写,似乎已经超出观众的接受能力。影片投资巨大却票房惨淡,已经表明了观众的态度。面对救赎的困境,与米哈尔科夫同样享有盛名的亚历山大·索科洛夫似乎也分享着同样的焦虑。影片《浮士德》重新回到晦涩难懂的哲学与宗教中,让魔鬼引领而在世间穿梭,让表征人性的色调由暖及冷,最终几乎变成黑色。答案仍然不存在,浮士德所进行的是关于救赎可能性的不乏绝望的探讨,或更像是一种没有答案的自我质问。

应当说,新世纪的俄罗斯电影正从上世纪90年代的低谷中复苏,但依然面临着诸多难以解答的问题,它不仅关乎电影市场,同时也关乎历史和价值观的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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