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战争将临？

嘉 宾 张琏瑰：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

虞少华：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亚太安全与合作研究部主任、研究员

朴键一：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院长助理、研究员

主持人 罗 洁：《世界知识》杂志编审

2013年2月12日，朝鲜不顾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再次进行核试验。对此，联合国安理会于3月7日通过第2094号决议，决定对朝鲜采取“最为严厉的制裁”。对此，朝鲜反应异常强烈。3月5日，朝鲜宣布从美韩军演开始之日起《朝鲜停战协定》完全无效；3月7日，称“第二次朝鲜战争难以避免”；3月11日，朝鲜军方动用高出平时六倍的军力实施警戒，朝鲜领导人金正恩频繁视察西海前线部队；3月13日，朝鲜宣称“全国各地已有百万余名年轻人报名参加保卫祖国的圣战”；3月26日，朝鲜向联合国安理会发出通报，称“由于美韩核战争挑衅，朝鲜半岛目前处于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同时，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发表声明称，“从此刻开始，包括战略导弹部队和远程炮兵部队在内，所有野战集团进入一号作战执勤状态”。

4月2日，朝鲜宣布重启2007年关闭的宁边核设施，包括铀浓缩工厂和五兆瓦石墨减速核反应堆。次日，美国称朝鲜是其“真实而明显的”威胁，并宣布将在关岛部署一套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防备朝鲜发动导弹攻击；4月4日，朝鲜称，无情作战已经得到最终讨论和批准，目前的局势不是是否会爆发战争，而是处于立刻爆发战争还是明天爆发战争的分秒必争的阶段；4月5日，朝鲜将两枚中程导弹运至朝鲜半岛东海岸，随时可能发射。对此，韩国海军在半岛东西海岸各部署了一艘“宙斯盾”驱逐舰进行应对，朝鲜局势一再恶化。

今年是朝鲜战争停战六十周年，面对眼前危机频发的局势，人们非常担心朝鲜半岛会不会再次爆发热战，为此，本刊特约请三位朝鲜半岛问题资深学者为我们分析、研判。

——编者手记

第三次核试验

使朝鲜核问题发生了质的变化

张琏瑰：先谈谈对目前朝鲜半岛局势的看法。我认为，从整体上来讲，目前朝鲜半岛是朝鲜战争停战六十年来最接近战争的时候。无论是从朝鲜、韩国、美国发表的充满火药味的言论看，还是从他们的战争动员或调兵遣将等动作看，双方都在摩拳擦掌，为战争做准备。下一阶段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尚难预测。有人说这是一种相互恫吓，我认真观察后认为，双方确有要打仗的冲动。所以朝鲜半岛的局势确实值得我们认真关注。

朝鲜去年12月利用弹道导弹发射卫星后，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第2087号决议对朝鲜予以谴责和制裁。朝鲜立刻宣称，这个决议侵犯了其和平发展太空技术的权利，并以此为理由宣布退出六方会谈，六方会谈达成的“9.19共同文件”作废，称今后不同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再谈论朝鲜弃核问题，关死了通过谈判和平解决朝鲜核问题的大门。同时，朝鲜宣布它要进行新一次核试验。

今年2月朝鲜不顾世界各国普遍反对进行了第三次核试验。这次核试验和前两次核试验有很大的不同，它使朝鲜核问题发生了质的变化。首先，通过这次核试验，朝鲜实现了核武器的小型化、轻型化，从此以后朝鲜真地拥有了可以使用的核武器，可以用核武器对其他国家进行攻击了。如果说前两次朝鲜爆炸的是核装置的话，这次真的是一个核弹。

其次，对于朝鲜这次核试验，到目前为止，人们尚不知其炸的是钚弹还是铀弹。对于这次核试，朝鲜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把通往核爆室的通道设计成多重折弯状，设九重封闭门，现在看来短期内人们很难侦测到它炸的是什么。行家们多数认为是铀弹。如果真是这样，这表明朝鲜核计划上了一个大台阶，它完成了从制造钚弹到制造铀弹的过渡，用浓缩铀制造原子弹的技术已基本成熟。据美国方面的材料显示，如果炸的是铀弹，就表明朝鲜获得了一年可以制造五到六颗原子弹的能力。美国方面还认为，到2016年朝鲜最多可以拥有48颗原子弹。而且，以后朝鲜所有的核活动将完全转入地下，也就是说将很难再侦测到它的发展状况。原来做钚弹的时候要用反应堆，露天作业，动静很大，美国间谍卫星将之完全收入眼底。比如，从朝鲜进行核活动开始一直到现在，美国给它算出来共搞了约40公斤钚，拥有六到七颗原子弹。以后朝鲜用浓缩铀的办法制造核弹，将完全转入地下，就弄不清楚它的情况了。

第三，还有一个问题，很多人没太关注，朝鲜这次核试后不久，美国一个权威人物——美国政府负责防止核扩散的总统顾问官托马斯·格雷姆发表了一个讲话，透露一个消息称，朝鲜这次核试验是伊朗出资的，且伊朗制造核武器的大总管哈马巴迪亲自到了核试验现场进行指导。美国媒体甚至讲伊朗的核试验已经打包给朝鲜了，为此伊朗向朝鲜支付了数千万美元。如果这个报道属实的话，朝鲜又创造了一个“世界第一”：世界上第一个进行商业性核试验的国家。朝鲜若推行以核养核政策，谁给钱它就给谁试验，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第四，更为重要的，就是朝鲜企图通过这次核试验把朝鲜核问题推向极端，逼着美国、中国还有其他大国摊牌。就在朝鲜进行核试的当天，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发表了一个声明，题目叫《美国必须二中选一》。二中选一是什么？即你或是承认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失败，承认朝鲜是一个核国家，并从此闭嘴；或者你继续坚持维护半岛无核化，坚持要朝鲜弃核，那就打仗开战。朝鲜判断，美国没有动武的决心，中国也不会断绝对朝援助，所以朝鲜将在核问题上大获全胜。

这次核试验以后，安理会通过的第2094号决议，的确排除了对朝动武的可能性，事情正沿着朝鲜设想的轨道发展。

六十年来最接近战争的时候

张琏瑰：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朝鲜核问题已经接近尾声。我曾经说过，2009年是朝鲜核问题成败的岔道口，现在看来，2013年很可能会划上句号。今后朝鲜不会理睬其他国家的任何主张和言论。

去年的12月25日，代表朝鲜官方声音的《朝鲜新报》曾发表文章说，朝鲜半岛目前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太久，2013年将要发生重大变化，朝鲜将会提前实现其目标，比原来设想的要快得多。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其中一个可能的解读是，朝鲜有一个整体规划，要在今年彻底结束国际社会关于朝鲜核问题的争论，迫使国际社会正式确认它是一个有核国家，使其整个核计划取得全面胜利。

3月底，朝鲜召开中央全会，做出发展核武器和发展经济同时并进的决议。这表明，朝鲜认为，它的核计划已臻于完成，在核问题上它战胜了几个大国，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它需要作出欲发展经济的姿态，用这个办法抹掉一些人对朝鲜核问题的记忆，并诱使一些国家对之提供援助。

我还要讲的一个问题是，安理会的2094号决议发表后，朝鲜很愤怒，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预期中的反应。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朝鲜应该是高兴的。为什么？因为第2094号决议完全排除了对朝鲜动武的可能性，朝鲜放心了：进行核试验是安全的。

但是，最近朝鲜却宣布，朝鲜停战协定作废，它与韩、美处于战争状态，金正恩和他的总参谋长、总理均跑到前线去视察部队，包括特种兵部队、战略导弹部队、远程炮兵部队，并宣布全国进入一号战斗状态，火药味越来越浓，甚至表示开战在即。而韩、美方面，从3月1日开始举行联合军演，持续到4月30日。在这次名为“秃鹫”的演习中，有一万多美国官兵和约20万韩国军人参加。而在3月11日到21日的“关键决断”军演中，美国不仅出动了B-52战略轰炸机，甚至从本土派出了B-2隐形轰炸机参加军演。在这种情况下，朝鲜的调子也叫得越来越高，它宣布，要对汉城和华盛顿进行先发制人的核打击。朝鲜一名国防部副部长公开讲，整个核导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按电钮了，一按电钮整个华盛顿就将变成一片火海。朝鲜还称，在《朝鲜停战协定》作废以后，朝鲜半岛重新恢复了战争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谁按核电钮，都不受法律的制裁和追究，不负法律责任，新的一场朝鲜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等等。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认为有两种可能：如从好的方面去想，可能是朝鲜想用这种办法制造战争气氛，恐吓有关国家，阻止这些国家落实第2094号决议。因为第2094号决议规定，除了对朝鲜进行经济制裁、政治制裁之外，还有金融制裁以及对朝鲜各种可疑的船只、飞机进行拦截等。如果仅仅是恫吓威胁，过一段时间会平静下来。

但是，根据目前各种动态来看，另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即朝鲜真地企图通过一场战争实现国家的统一。三年多以前的2009年7月份，朝鲜曾搞过一个朝鲜战争停战56周年的纪念大会，当时朝鲜国防部长金永春发表讲话，他在那个讲话里时隔40多年第一次提出要通过一场战争实现国家统一。而在此之前，无论韩国还是朝鲜，都认为通过战争实现国家统一代价太大，朝鲜战争教训深刻。1972年朝韩签订“七四联合声明”，双方都承诺完全排除武力统一，遵照自主、和平、民族大团结三项原则实现国家统一。但是朝鲜在进行了两次核试验以后，自认为自己已成为世界军事大国，对以自己为主导实现南北统一突然信心骤增，重提武力统一，而且还发明一个新词“圣战统一”。现在，“伟大的统一战争”、“圣战统一”已成为朝鲜领导人、朝鲜政府文件、朝鲜官方媒体发表重要文章中使用最频繁的词。目前朝鲜半岛一触即发的局势便是在这一背景下形成的。或许，这也是《朝鲜新报》所说的2013年“重大变化”题中之义？

朝鲜半岛目前的紧张局势还要进一步发展。各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确实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

朝鲜已经明确表示抛弃无核化了

虞少华：张老师给我们打开了思路，但我认为形势可能没有那么严重。朝鲜核问题已经走过很多年了，进行了三次核试验，确实是一步一步升级，这次更是有些不同。我部分同意张老师的说法，朝鲜的技术，不光是核技术，包括运载能力的，都有很大提高。这是应该值得各方关注的。另外还有一个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朝鲜现在不再是一面进行核试验，一面承诺无核化了，它已经明确表示抛弃无核化了。

两年前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的时候，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说最可怕的不是它进行了核试验，而是它哪一天不再承诺实现无核化了，因为如果它放弃了无核化，与六方会谈的对话国就没有共识了。此次核试之前朝鲜曾将拥核写入宪法，并明确这是金正日留下的最大遗产。当时乐观的预测是，朝鲜核计划告一段落，接下来要搞经济了。而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中国要对抛弃无核化的朝鲜去做工作，难度的确加大了。

另外一个大的变化是，形势发展到现在，中国作为劝和促谈的主力，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最严厉态度，在联合国投了对朝鲜实施制裁的赞成票。中朝关系因此不可避免地会跌入几年来的一个低谷，至少在短期内中国继续劝和促谈的效果会受到影响。从这一点看，面对一个危机可能继续升级的局面，又没有哪一方能够有效进行管控，这的确是很危险的，也是很严峻的。

但是不是真如一些媒体所言“对话解决朝鲜核问题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了呢？比如有说朝鲜半岛无核化完全失败了、六方会谈彻底结束了；也有说接下来只能靠武力解决问题了。我认为对这些说法要进行分析。这些说法一部分是比较情绪化和简单化的表现，另一部分也不排除是别有用心。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情绪化和简单化是要不得的。因为如果一味地向朝鲜施压，只能把它逼到墙角。而用一场外科手术式的方法或者全面热战的方式解决问题，甚至是通过政权更迭的方式解决问题，又真的能达到预期目的吗？后果会怎么样？恐怕很多人并没有很认真地想过，还有人则明知不可为却另有考虑而炒作。

美国并不是真心想解决朝鲜核问题

虞少华：我认为朝核问题走到今天，除了朝鲜方面的原因之外，也应该想想其他各方的问题。我们讨论朝核问题时，往往把目标只集中在朝鲜，却很少冷静地想想其他相关方在对话协商的过程中还有哪些没做到、需要完善的。比如，要求朝鲜弃核的同时，其他几方是不是也同时履行了自己的义务？虽说六方会谈的各方为了能使会谈有所进展而达成过一些共识，但其实也掩盖了很多的分歧，使各方可能对有关承诺进行不同解读。另外，有的国家并没有按照共识去履行自己的义务，甚至反而是拆台的。比如说六方会谈一度取得阶段性进展的时候，美国却要对朝鲜进行金融制裁，这就是拆六方会谈共识的台。到第二阶段行动正在履行的时候，美国又就第三阶段行动单方面提出朝鲜不能接受的要求，这是导致2008年六方会谈最终中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也是一种拆台。另外在协议中说好了各方的义务，包括有关国家向朝鲜补偿重油等，而日本却强调绑架问题没解决，它不能提供重油，这同样也是拆台。

再从更深的层次分析看，美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时，并未对朝鲜核问题的严重性有充分认识，甚至觉得可以用外科式手术的方式把朝鲜核基地打掉，但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韩国不同意，才放弃了这种考虑，最后通过与朝鲜签署核框架协议暂时得到解决。后来美国自己承认，他们当时的想法是，等不到那个协议履行完，朝鲜就撑不住了，国家就会崩溃了。由此也可以看出美国并不是很有诚意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相反还想利用朝鲜核问题实现自己的一些战略考虑。

随着形势进一步发展，到2002年第二次朝核危机时，美国发现朝鲜有可能进行铀浓缩活动，这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于是再次出面干预。当然，美国当时出面干预还有另外一方面的考虑。当时朝鲜半岛南北对话进展迅速，双方关系达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缓和状态，实现了首脑会谈，这种状态是美国不愿看到的。这也表明美国是根据自己的利益和需要，对朝鲜核问题有时候加以控制，有时候加以利用。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从第二次朝鲜核危机以后才开始想管控和解决危机，但即便如此，美国也没想真正付出过很大的代价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说的很大代价不是指给朝鲜经济利益，而是指如果按照四方会谈、六方会谈的宗旨，真正解决朝鲜弃核问题的话，就不仅仅是要求朝鲜一方弃核，同时还要实现相关国家的关系正常化。对美国来讲，它不愿意付出的代价就是它与朝鲜实现关系正常化，和平共处，并将之作为平等对话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这些年同意与朝鲜对话，实际上也是希望在一个多边的场合，更多地让中国、韩国等来承担义务，付出经济上、政治上的代价，帮助美国把朝鲜核计划加以控制，甚至完全打掉，但美国自身却并不付出根本性的代价（包括与朝鲜实现关系正常化、与朝鲜签订和平协议等，而这些都是朝鲜一直要求的）。

美国的这种心态近两年越发明显。因为它越来越感到朝鲜核问题在往前走，核扩散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甚至朝鲜核技术再成熟一点，美国本土安全都有受到威胁的可能。另外，在中国逐步崛起的背景下，美国还有其更多的考虑，这就是美国自身的战略需要。美国要在这个地区待下去，最好的理由之一就是朝鲜有危险。所以美国必须要使这个地区保持一种紧张，这样它才可以拉住日本和韩国这两个盟友。

解决朝核问题要比打掉朝核计划更复杂

虞少华：我们讨论朝鲜核问题的时候，不能只看到核问题，认为只要把朝鲜核问题打掉，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不是那么简单，如果真的使用了武力，半岛会比现在更安全吗？韩国就付不起这种代价，中国也会承受损失，而这些问题对美国来讲也许不存在。解决朝核问题要比打掉朝核计划本身更复杂。另外说到中国的责任问题，我认为中国维护这个地区的大局、维护和平稳定的目标，既是出于中国的利益，也是地区各方的利益所在，因而这不是中国一家的责任，而是各方共同的责任。

中国目前的解决原则是对的，朝核问题的起因，跟这个地区冷战格局的残留有关。朝鲜对其生存前景有很多担忧，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它的安全关切本身也是合理的，各方不应该忽视。但问题在于，它所选择的解决安全关切的方式、理念是错误的。中国坚持要用协商对话的方式解决，因为中国认为只有各方均衡地解决安全关切，才能达到标本兼治。但美国和韩国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观念仍停留在冷战思维上，朝鲜的安全关切与美国、韩国对立，它又采取的是用核威慑力维护安全的错误做法。这种情况下，中国希望用新的理念，即共同安全观解决问题就非常困难。但我认为中国不能就此而放弃自己坚持至今的安全理念和原则，还应继续推进。

我们希望朝鲜能认识到拥核不能维护其安全，从而理性地回到对话协商的道路上。同时，美韩也应显示诚意。

尽管联合国通过的第2094号决议，对朝鲜提出了警示、惩罚、限制，但还是希望各方能通过六方会谈解决问题，而这一条却被很多人忽略了。总之，六方会谈的平台不能抛弃，但形式可以更加灵活，比如在六方会谈的框架下，进行朝美间的、朝韩间的，或者其他小多边的对话等。

还要问问谁想打仗

朴键一：近些日子，我们学者也在琢磨目前朝鲜半岛的局面究竟是怎样的。朝鲜发射卫星和进行核试验以后，联合国拿出了制裁决议，朝鲜也放出了很多狠话。在很短的时间里，朝鲜半岛看上去风起云涌。国内不少人也认为，朝鲜半岛的局势极其危险，甚至还有人说朝鲜半岛很快就要开战了。现在中国一般老百姓也变了，受韩国影响，总问会不会打。韩国人见我们也问朝鲜能不能打。我觉得我们不仅要看朝鲜在干什么，还应关注美国和韩国在干什么。目前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团队还没组建完，整个美国国务院人选尚未确定，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也没有定，整个东亚还在变化当中。上个月美韩举行了几场大规模军事演习，不是一点点的小部队，而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军演，陆海空一块上。甚至连B-2隐形轰炸机都从美国本土飞过来了。所以说，还要问问谁想打仗。

我在想，有些人是不是别有用心，被美国、韩国收买了，因为他们大多用美韩方面的观点说话，跟着美韩的舆论跑。作为中国国际问题的权威媒体，《世界知识》现在做这个专题，我认为很好，可以以正视听。

我认为美国和韩国的很多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他们往往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而我们国内的一些舆论就跟着它们跑。这种做法不管是对国内制定政策，还是引导普通老百姓了解真实的朝鲜半岛，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现在国内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受韩国的影响太深，不光普通老百姓，包括一些大学、研究机构的学者也是如此。韩国人很会做，他们用和平的方式慢慢影响我们，让我们对韩国有好感，最后都替他们说话了。

我赞同虞老师的说法，目前朝鲜的情况确实是以前没有过的。比如说朝鲜的导弹、远程火炮、整个炮兵军团进入“一号战斗执勤状态”。在朝鲜半岛，火炮是很要命的，因为韩国首都首尔全部都在朝鲜的火炮射程里。但实事求是地说，现在的紧张程度还没有达到1998年春季的情况。1998年春天，金正日宣布朝鲜进入“准战时状态”。那是朝鲜战争之后朝鲜备战当中的最高状态。目前的“一号战斗执勤状态”只是让军队做好准备，而“准战时状态”是军队和老百姓全动员起来了。不过，我认为要真正理解朝鲜的做法，不仅要看朝鲜发表的声明，还要看他们实际在干什么。

近一段时期，我天天盯着朝鲜的电视看，发现朝鲜经济部门的各个战线的生产都热火朝天。朝鲜人在快马加鞭、干劲很高地进行各种生产活动，当然是带着一种仇恨去发展生产。他们认为这是为了反对美韩等对朝鲜的制裁而为祖国工作。我认为战争不会立刻打起来，朝鲜也不会开第一炮。

二战后，世界其他地区搞冷战，朝鲜半岛却打起了热战。直到冷战结束后的最近二十年，朝鲜半岛局势才开始有了些变化，但也是在缓和、紧张两个极端中来回振荡。朝鲜半岛局势是有周期性的，南北方好起来的时候好像马上要统一，比如金大中和卢武铉执政时，两任韩国总统先后访朝，甚至提出了把“停战协定”改成“和平协定”问题。但实际上，这跟韩国和美国国内的政治周期有很密切的联系。美国和韩国因为选举的因素，每隔四五年就要换一届政府，而每个政府上台后其政策都会有所不同，这就是导致朝鲜半岛局势呈现周期性动荡的原因。

当然，在周期性变化当中，顺序先后也是有迹可循的，往往先从南北关系开始，南北关系一变，其他国家也跟着变。通常首先是日本调整政策，其次再影响中国和俄罗斯，最后影响到美国。

金正恩与金正日的不同

朴键一：金正恩最早在朝鲜露面是在2010年，通过朝鲜劳动党代表会议让大家认识了他。这是一个新人，所以老百姓都在看着他，你究竟能干什么，能给朝鲜带来什么？从金正恩本身来讲，他自然也要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将他与其父金正日做几个比较。

第一个参照系是他父亲接班的时候。金正日是在22岁的时候，即1964年进入党中央工作的，但那时候只是工作，并没有被指定为接班人。金正日被内定为接班人，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而作为党的决议确定下来已经到了1980年。从被确定为接班人到金日成去世真正接班，这中间有14年的时间，这给了金正日一个较长的过渡时期，全世界都知道金正日是金日成的接班人。而金正恩从被推举为接班人，到正式成为国家领导人，也就是从2010年到2012年两年的时间，非常短。所以，朝鲜老百姓和国外难免对金正恩能不能接好班带有疑问。通常认为，金正恩也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来打磨，金正恩自己也希望干出一些事情来，赢得人民的信任，让人民放心。

金正日在被内定为接班人之后曾做过大量的工作为接班铺路。他首先从理论建设开始，接着是党的领导体系、军队、政府、群众团体。此外，他还大抓了经济，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是有步骤、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而金正恩的过渡期就太短了，但即使如此，一年多的时间里，大家看到金正恩的理论工作进展也是很快的。上台一年多，他公开发表的文章已经有七八篇。时代变了，国际环境、国内环境也变了，我们看到金正恩有一些新的创造，他把金日成、金正日的理论进行了全面总结，提出了新的说法。过去金正日认为马列主义已不适合朝鲜的实际，他在对金日成的理论做了概括后，推出了金日成主体思想。金正恩现在则推出了金日成—金正日主义。

在工作作风上，金正恩跟金正日也是不同的。金正日在公开场合很少批评人，多以鼓励为主。但金正恩看到不好的就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批评。当然，也许是媒体变了。过去金正日可能也批评了，但媒体不说。现在朝鲜的媒体更加透明了，朝鲜播发的有关金正恩活动的内容比过去多了两三倍。

另外，我们也应该看到金正日给金正恩打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基础。1997年金正日开始主政的时候，朝鲜经济是个烂摊子，要什么没什么，饿死了很多人。在冷战时期，朝鲜整个经济是建立在由苏联无偿提供石油的基础上的。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朝鲜从苏联和东欧那里再也无法获得国家发展所需的重要战略物资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朝鲜经济滑坡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那几年连年严重水灾。金正日在那种情况下上台，一切只能靠自己，比如说，只能用煤炭作为替代能源等。而现在朝鲜自己的工业已经基本上重建了，所以金正日给金正恩留下的是一个相对好得多的国家经济。

最近看到朝鲜召开了轻工业大会。以前朝鲜是国家经济第一，人民生活第二，现在把人民生活放前面了。金正日去世之前就提出了这个问题，金正恩上台后又坚定不移地继续推动。很多第一次去朝鲜的人都说，亲眼看到的朝鲜跟在中国国内听说的太不一样了。

朝鲜内部很多商品的流通方式已经或者正在发生着变化，比如说现在朝鲜国内很多单位在春天的时候直接到农村预购粮食，秋天再直接去收，而不像过去那样全部配额制了。如果看不到这些变化就很难理解朝鲜现在的做法。不过，朝鲜作为至今仍在冷战阴影笼罩下的国家，它的外部条件仍然很差，比如，朝鲜想进世界银行是进不去的，很多经济发展的条件也都不具备。

既要有核武器，又要发展经济

虞少华：讲到朝鲜的情况，金正日在生前的最后两年，认识上已经有了一些较大变化，政策上也进行了一些调整。他感到要稳固政权光有先军政治和核武器是不行的，一定要搞好经济，要改善民生。他访华时说中国改革开放的路走对了。但是朝鲜所处的环境与中国不同，它只能在坚持先军政治和拥核的同时，逐步加重抓经济的力度。

金正恩被正式确定为接班人后即跟着金正日学习理政，他接受到的正是金正日上述政策思路，金正日突然去世以后，他沿袭的也是这种政策方向。我把这总结为“两个同时”：一是继续拥核同时寻求同美国等相关国家对话；二是不放弃先军政治同时要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这“两个同时”看似矛盾，但是对朝鲜来讲二者都不可或缺。既要有核武器，又要发展经济。这是金正恩在特定国际环境和特定认识水平基础上做出的决定。

我个人觉得，朝鲜国民现在的市场经济意识程度超过了我们改革初期，只是朝鲜整个国家还处于特殊的环境背景下，还很难将此变为明确政策交给老百姓。朝鲜有他们的顾虑，我在朝鲜听到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朝鲜和中国不一样，中国那么大，美国想吞也吞不了。而且如果中国乱了，人民没饭吃，将是世界的灾难，所以美国、日本都从投资、经贸合作方面支持中国。可是朝鲜国家太小了，一旦出了问题，就会是灭顶之灾。这样看来，如果真希望朝鲜融入国际社会，就得给它创造相应的环境，并真心关注它的安全关切。

2012年金正恩刚主政时，韩国和美国都处于选举年，没有把精力集中在朝核问题上，从而没有对金正恩形成直接冲击或者挑战，所以2012年金正恩有余地更多关注民生和经济发展。而进入2013年，随着年初联合国通过对朝制裁决议，金正恩也采取了极强硬的姿态回应。

金正恩要治理好国家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经济发展道路问题，二是维护国家和体制安全问题。我认为前一个问题已经从认识上解决一大半了，但具体实施还需要良好的国际环境和外界的互动，可是朝鲜得不到。因为它第二个问题没有解决好，它用错误的方式维护安全，使自己站在了国际社会的对立面。尽管中国一再想说服它放弃对抗的方式，但更多的现实，包括美国对它的打压以及伊拉克、利比亚的国运等，使得朝鲜的安全理念不断被强化，并在拥核道路上越走越远。

当前朝鲜连续放出狠话，因为现在韩国的气势很强，朝鲜也不示弱。事实上，金正恩从现在的环境中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作为年轻的新领导人，他本来要用更长的时间在国内确立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威，现在由于同美韩竞相示强对抗，他在短时间内就很容易地收到了这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