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评新中国“一边倒”外交战略

2013-04-29 00:44张勉励
党史文汇 2013年8期
关键词:苏联

张勉励

20世纪40年代末,国际上形成了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阵营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冷战对峙的格局。正在积极筹备成立新中国的中共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面临着新中国第一次外交战略抉择:投向美国?倒向苏联?抑或走中间路线?1949年6月30日,毛泽东发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公开宣布新政权将“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国人民,共同奋斗。这就是联合苏联,联合各人民民主国家,联合其他各国的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结成国际的统一战线”,即“一边倒”,倒向社会主义阵营一边。

从“一边倒”外交战略的提出到实施,都曾出现不同意见。起初,一些人士提议,中国“可以站在苏联和美国之间做个桥梁”,“促进美苏在东方的合作”,在和平时期“亲美也亲苏”、“不反苏也不反美”、“美苏并重”,战争时期则采取“善意中立”。1956年苏共二十大批判斯大林后,又有人对“一边倒”提出质疑。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苏联解体后,“一边倒”外交问题成为国内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在基本形成肯定评价的主流意见的同时,仍不时有各种异议、甚至是否定意见。其中主要分歧在于:“一边倒”战略的形成是历史必然,还是人为选择,是否可以选择其他路径;“一边倒”与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关系是否是矛盾;“一边倒”战略的实施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将革命进行到底”

外交是内政的延伸,是内政对其外部世界的反应。从根本上来说,“一边倒”外交战略是中国国内形势、内外关系和国际格局变化之间联系互动的历史结果,是中国革命发展的必然选择。它既符合中国革命的任务要求,也反映了中国革命的目标方向。

1840年后,在外国资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下,中国逐步演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帝国主义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同人民大众的矛盾,逐渐成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为了实现民族独立与人民解放、国家富强和人民富裕这两个任务,中国人民进行了长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1921年成立的中国共产党,开始担负起领导中华民族民主革命的使命。1922年,中共二大明确提出党的最低纲领,即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的完全独立;打倒军阀,建立统一的、和平的、真正的民主共和国。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国援助下发动反人民的内战,中国面临两种前途、两种命运的决战。1947年10月10日,中国共产党发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提出“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行动纲领和八项政策,宣布“否认蒋介石独裁政府的一切卖国外交,废除一切卖国条约,否认内战期间蒋介石所借的一切外债。要求美国政府撤退其威胁中国独立的驻华军队,反对任何外国帮助蒋介石打内战和使日本侵略势力复兴。同外国订立平等互惠通商友好条约。联合世界上一切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随着人民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中共中央开始筹建新中国的各项工作。毛泽东在1949年新年献词中,号召“将革命进行到底”,毫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从而使中国“由半殖民地变为真正的独立国”,“使中国人民来一个大解放”。这是中国革命给出的历史答案,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一边倒”“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等三大外交方针的根本出发点。

从全球视野来看,中国革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后以反帝反殖、争取民族独立解放为旗帜的世界民族民主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帝国主义的相互对立是客观现实。美苏两大阵营冷战对峙的格局,其主要表现是对中间地带国家的影响和控制。在“防止共产主义蔓延”的战略下,美国将反苏与反共划上等号,敌视中间地带日益高涨的民族解放和人民革命运动,采取干涉、侵略和战争政策。对中共而言,无论是中国革命的当前目标,还是未来走向,都决定了在冷战格局下,与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仍将是新中国的主要外部矛盾。新中国不可能放下反帝旗帜,也就没有了在美、苏对峙中保持中立的余地,中国已成为美、苏冷战在东亚对峙的前线。美、苏双方都无法轻视中国革命在亚洲和世界带来的政治影响,亦不能任由占全球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国人倒向对方。即将诞生的新中国面临的现实处境是,共产党的领导使中国在美国方面难以摆脱苏联“卫星”的嫌疑;独立自主的革命道路则使中国在苏联方面打上“铁托式”革命的印迹;宣示中立于美苏之间无异自陷孤立。

“要给新中国一切可能的帮助”

在美苏冷战、中美敌对的背景下,极端贫弱落后的中国如何保障国家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如何争取国际承认和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如何应对帝国主义的各种干涉和巩固新生人民政权,是新中国外交战略首要解决的问题。毛泽东指出,“在帝国主义存在的时代,任何国家的真正的人民革命,如果没有国际革命力量在各种不同方式上的援助,要取得自己的胜利是不可能的。胜利了,要巩固,也是不可能的”,而积孙中山的四十年经验和共产党的二十八年经验,欲达到胜利和巩固胜利,必须一边倒,联合苏联,结成国际统一战线。

中共与苏联在地缘关系、意识形态的同一性、历史关系和持续交往等方面,有联合的基础。但是,这种联合却是在中(共产党、国民党)、美、苏三国四方关系演变中形成的。二战结束后,苏军为中共及其武装力量进入东北创造了条件;向中共移交大量日军武器装备;帮助中共修复东北的交通干线;双方在东北建立了贸易和经济合作关系。但是,这些帮助是谨慎而有限度的。当时苏联的战略重点在欧洲,在对华政策上采取与美国合作的策略,承认蒋介石的领袖地位,赞成中国应统一于国民政府之下,核心目标是维护其在华的既得权益,包括从中国新疆到东北的广阔安全缓冲区以及在太平洋的出海口和不冻港。因此,对中共的支持,主要是牵制美国和国民党政府的手段。

与苏共误判中国革命形势不同,中共准确判断了与苏联联合的前景。欧洲九国共产党和工人党组成情报局后,中共立即表示认同苏联在反帝阵营中的领导地位,接着又在南斯拉夫问题上支持苏联立场。中共清楚地看到,在冷战背景下,苏联与新中国在保障安全和战略利益上是紧密相联的。1948年9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结论时指出:“我们宣布中央政府成立之后,以苏联为首的国际人民民主力量是会同我们合作的”,“关于完成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的准备,苏联是会帮助我们的,首先帮助我们发展经济”。11月,毛泽东借纪念十月革命撰文表示:中国共产党是依照苏联共产党的榜样建立起来和发展起来的一个党;一切国家的革命力量必须团结起来,必须组成以苏联为首的反对帝国主义的统一战线,并遵循正确的政策,否则就不能胜利。刘少奇亦发文强调,一切被压迫民族要求得解放,就不能不联合苏联及东欧各新民主国家,不能不站在世界反帝国主义阵营,“或者联合苏联,或者联合帝国主义,二者必居其一。这是爱国与卖国的界限,是革命与反革命的界限”。

美苏冷战以及中国内战形势的发展,使苏联必须认真考虑中国革命胜利的战略意义。1948年5月, 当斯大林收到毛泽东一封请求帮助的电报后, 对即将去中国修复东北铁路的科瓦廖夫 说:“我们当然要给新中国一切可能的帮助,如果社会主义在中国胜利,我们两国走上同一条道路,社会主义在世界的胜利就能得到保证,任何偶然事件都不会吓倒我们。因此,我们要不惜一切力量和资金来帮助中国共产党人。”不过,斯大林对援助中共仍存很大顾虑,并坚持谨慎行事。他怀疑毛泽东不过是另一个铁托,担心会与苏联利益背道而驰,担心美国会对中国内战进行直接武装干涉,使局势难以控制而危及自身。

1948年9月济南战役的胜利揭开了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的序幕。中共在开展军事斗争的同时,开始考虑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转向城市的问题。要在千疮百孔、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担负起接管城市、恢复经济、筹建政府、管理国家等重任,中共需要争取及时有力的援助和支持。从9月底到12月底,毛泽东再三致电斯大林,提出访问莫斯科的问题。

苏联已不可能将其在华利益和远东安全的保障系于行将倒台的国民政府身上,它需要弄清中共的政治立场及其对苏联的态度。1949年1月,斯大林派苏共政治局委员米高扬访问中共。从1月30日至2月7日,毛泽东、刘少奇等同米高扬进行了12次谈话,全面详细地介绍了中共的历史和中国的现状,以及关于夺取全国胜利和建立新中国的路线、方针和政策,清楚地表明了中共的亲苏立场、向苏联学习的愿望以及站在苏联一边的决心。米高扬的访问使斯大林坚定了支持中共的决心。

1949年3月,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做总结时指出:“中苏关系是密切的兄弟关系,我们和苏联应该站在一条战线上,是盟友,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公开发表文告说明这一点。现在对非党人士也要说明这一点,也要做这种宣传。”6月15日,新政协会议筹备会在北平开幕。新中国成立在即,中共必须要尽快落实苏联是否会承认新政权、是否会提供全面援助的问题。6月26日,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秘密抵达莫斯科。第一天会面,斯大林就几乎同意了此前中共提出的所有要求,包括提供3亿美元贷款,派遣专家,帮助清除上海等港口的水雷、建立舰队、开辟中苏空中航线,帮助建立飞机装配修理工厂并提供歼击机等等。斯大林表示,苏联准备在国家机构、工业和中国想要学习的所有方面提供全面帮助。他还主动提出愿意帮助中共尽快解放新疆。作为对苏联表态的积极回应,6月30日,毛泽东在为纪念中共成立28周年而发表的文章中,公开宣布“一边倒”方针。在之后的会谈中,斯大林承诺,中国政府一成立,苏联就立即予以承认。8月25日,成功完成出访任务的刘少奇返抵沈阳,随同抵达的还有科瓦廖夫和220名苏联援华专家。

需要提及的是,从1949年1月到8月,在与中共走向联合的同时,苏联也未同国民政府断交。1949年1月底,苏联响应国民政府的要求,将驻华使馆由南京迁往广州。5月31日,苏联与国民政府签订《延长合办中苏航空公司(哈阿线)之协议》。7月,苏联同国民政府谈判代表就苏联与新疆贸易协定草案达成一致意见。上述情节,成为“不应联合苏联”看法的佐证。有观点认为,苏联担心美国军事干涉,主张中共和国民党“划江而治”;还有的认为,苏联对华政策的核心是保障自身安全和利益,中国只是其利用的工具。应该看到,苏联已经判断中共必将取得全面胜利,并决定支持中共、承认新中国,它既想使中国成为其在远东的安全屏障,又不愿这一政策损害雅尔塔协定之后苏联在华及远东其他地区的权益,不愿与美国在远东直接发生军事对抗。外交为本国利益服务无可厚非,但一味谋求本国利益的最大化而罔顾对方国家利益,势必造成矛盾。不过,以此来反驳“一边倒”的决策有些牵强。此时中共与苏联之间的分歧、矛盾毕竟是次要方面,在安全和战略利益上的共识则是主要方面,是促成中苏联合的核心动力。

“等待尘埃落定”

美国在二战期间曾与中国并肩作战,在中国人心中赢得了友谊和声望。中共也曾希望美国对战后中国的和平统一、民主发展和国家建设发挥积极作用。然而,美国所寻求的中国,说到底不过是“美国治下”、“令美国满意”的“和平、民主、统一”的中国,其目标是让中国成为美国的势力范围和在亚洲抵制苏联影响的重要阵地。在美国看来,共产党统治中国将对美国不利,它更担心苏联会借中共控制中国。正如1947年7月美国驻华大使馆的一份备忘录中所写:“没有必要去证明在中国共产党和苏联之间存在着直接的联系和联络,中国共产党和他们的苏联兄弟之间在意识形态上的亲近关系本身就足以对中国的国内安全造成可能的威胁。”对中共的敌视政策,最终将美国推向了中国人民的对立面。

1948年,美国越来越意识到,扶蒋反共政策已无法实现其“尽一切力量阻止中共取胜”的目标。迫于形势,美国开始与国民政府拉开距离,拒绝了国民政府希望增加新的援助和进行内战调停的请求,并宣布撤回美国军事顾问团。国民政府南迁广州时,美国驻华大使馆受命留在南京,试探与中共接触。从某种程度上说,从1948年冬到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前,美国对华政策处于一个犹豫、旁观、等待的时期。对此,美国国务卿艾奇逊有一段形象的表述,他说:森林里一棵大树倒下,要等待尘埃落定,才能看清其造成的后果。

令后人唏嘘的是,这个等待的后果,是美国和新中国走向长达20年的相互对抗。1949年8月,《美中关系白皮书》发表,美国国内掀起“谁失去了中国”的辩论。之后,关于美国在中国“失去的机会”还是“根本没有机会”的争论和研究一直持续到现在。中国学界近些年也在研究1949年前后中美和解的可能。有观点认为,是中共急于与苏联联合,不合时宜地出台了“一边倒”政策,结果导致北京和华盛顿之间的对话渠道关闭,中美失去了和解的机会。还有的主张,处于过渡时期的美国对华政策并不具有进攻性和扩张性的意图,中美之间存在发展正常关系的余地,新中国既需要抵抗压力和困难,也需要通过必要的妥协来获取机遇和动力,而不是倒向苏联,挑战国际秩序。

实际上,作为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解放斗争,中共领导的革命本身就是对国际旧秩序的挑战,这是在战后早已俨然成为“世界领袖”的美国所不能接受的。在遏制共产主义的大战略下,美国不甘心让中国脱离自己的势力范围,更不能让中国“变成苏联的附庸”,“对美国的国家安全造成威胁”,也不可能改变敌视共产党的立场。所谓“等待尘埃落定”绝不意味着美国要被动地做个旁观者。在放弃对中国革命进行直接武装干涉的同时,美国对其亚洲安全战略做出重大调整,将其亚洲防线从中国撤出东移,转而扶持日本充当其在亚洲遏制苏联的新据点,加紧构建从阿留申群岛到日本,经琉球群岛到菲律宾的远东防线。这条新月形的岛链以苏联为遏制对象,但在地缘上却紧逼中国,直接对中国构成安全压力和军事威胁。

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确定的政策是:人民政权将采取有步骤地彻底地摧毁帝国主义在华控制权的方针,不承认旧的外国外交机关和外交人员,不承认国民党时代的一切卖国条约;只要帝国主义不改变敌视中国人民的态度,就不应急于去解决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的承认问题。1949年4 月30日,毛泽东起草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李涛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的声明中宣称,愿意考虑和各外国建立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互利和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的基础之上,首先是各外国不能帮助国民党反动派,它必须断绝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关系,并将它在中国的武装力量撤回去。

美国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它认为,在承认问题上新政权会有求于美国,这是可以对中共讨价还价和施加影响的砝码和杠杆。其具体策略是:不主动、不急于给与承认,继续承认国民政府直到其消亡,再根据形势做出决策;提出承认三条件,核心是要求新政府“有能力和意愿履行国际义务”;争取尽可能多的其他相关国家在此立场上与美国结成联合阵线。

经济、贸易也被看作是可以施压的工具。1949年3月,杜鲁门批准的NSC41号文件确定:应建立美国对整个中国的出口管制制度,禁止向共产党中国出口可直接用于军事目的的所有物资,重要的工业、运输和通信物资和设备需经严格筛选并仔细审查,以防这些商品出口到苏联、东欧和北朝鲜。尽管此时禁运的范围还比较窄,但已奠定了对华实施贸易禁运的基本方向。司徒雷登在与中共接触时还曾抛出“援助”牌。而美国对外援助是服务于其遏制共产主义的全球战略的。1949年4月,美国国会通过了关于延长《1948年援华法》的提议,规定只能用于“不在共产党统治下的地区”;9月,通过《共同防御援助法》,其军事援助计划旨在支持反共力量,对象包括“泛指中国地区”(东南亚在内)。

可以看到,中共和美国的原则立场是根本对立的,没有和解、妥协的基础和条件。出于策略考虑,又都不愿在实质问题上采取任何主动步骤,美国自认“等得起”,而中共宁愿“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在冷战背景下,中美之间如果没有重大利益的交集,很难跨越彼此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巨大差异。

“一边倒”战略的历史评价

“一边倒”战略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多方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在评价其利弊得失时,同样涉及不同视角、不同层次和不同方面,应该厘清对象、范围和因果关系,把握实质和主流。总的来说,“一边倒”战略是建立在中国共产党准确判断自身条件、国际环境和时代特征等基础之上的,它基本满足了新中国在一定时期内维护自身根本利益、安全利益和发展利益的要求,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一边倒”战略的实施,有助于中国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符合中华民族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根本利益。应当看到,“一边倒”是新中国一定历史时期的外交战略选择,而独立自主是新中国外交贯穿始终的原则立场。“一边倒”是以“平等待我”为前提、以独立自主为基础和出发点、以保障国家主权和独立为目的的,与苏结盟并不违背《共同纲领》所规定的基本外交政策。这也是毛泽东访苏急于解决《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新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则反映了新中国关于如何处理国家间关系的主张,即:遵照平等、互利、互相尊重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及不干涉对方内政的原则。

其次,“一边倒”是新中国安全战略的最优选择。有观点认为,“一边倒”使中国与苏联结盟的同时,也找来了美国这样一个比同盟者苏联更强大的敌人;结果是,虽然解决了中国的“三北”压力,但使中国东部沿海长期处于强大的军事包围之下,还使中国打了一场“无意义的”朝鲜战争。这种简单逻辑是无法恰当说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安全形势的。地缘政治是决定国家安全的重要因素。中国与苏联及苏联势力范围拥有漫长的陆地边界,从西北到东北延绵上万公里,其中自中蒙边界到北京的直线距离不过500余公里。当时中国面临的压力还不在边界之外,而直接在中国境内。这是苏联长期执行“缓冲区”安全战略的结果。由于苏联已成功策动了中国外蒙古的独立,不能不考虑对内蒙古的影响,更紧迫的是它对中国东北、特别是新疆有很大的影响和控制。“一边倒”的实施不仅使中国以最小代价解决了苏联在东北的特权,而且对迅速实现新疆和平解放和防止分裂新疆发挥了积极作用。中国周边从朝鲜到印支半岛的紧张局势,从根本上来说,是战后雅尔塔体系下美苏冷战和亚洲民族民主运动交织在一起的结果,是美国奉行扩张主义、实施干涉和战争政策的结果。当美国将本国的安全防线由美国西海岸推到中国东海岸的时候,是谁在威胁谁的安全?即便朝鲜战争是由北朝鲜发动进攻,而美军越过三八线却根本改变了朝鲜内战的性质。如果任由美国实现其侵略意图,那么中国东北将成为美苏对峙的前沿,更何况日本的侵华路径还历历在目。因为朝鲜对日本的地缘战略地位,美国不惜直接出兵武力干涉,对比之下,就能看到中国派志愿军入朝参战的战略意义。朝鲜战争的爆发证明了“一边倒”战略的前瞻性。这一战略为中国与美国的对抗提前“请了一个好帮手”,占得了主动。

再次,“一边倒”对中国的发展道路的选择具有重大意义。“一边倒”不只是外交战略,同时具有内政含义。毛泽东在提出“一边倒”时明确提出要“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这种幻想意图在国民党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专政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民主专政之间找到一条“中间路线”,实际上就是想建立亲西方的英美式的资产阶级专政。这条道路在中国已被证明是走不通的。“一边倒”决策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指引中国走上了社会主义发展道路,更在于它是中国人民自主探索中国发展道路的伟大开始。尽管毫无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中国共产党在向苏联学习的过程,出现过照抄照搬的错误,但这些曲折仍属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过程。

最后,“一边倒”助推新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一边倒”战略确定了新中国的两个外交立场,一是站在苏联一边,一是反对帝国主义。前者导致中苏结盟,奠定了中国在冷战两极格局中的重要地位。后者的影响也极其深远,却往往被忽视。印度首任驻华大使潘尼迦曾评价说: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在亚洲人民中享有崇高威望,不是因为他们是共产党人,而是因为他们敢于反抗西方并成功地建立了新秩序。继续站在反帝斗争的最前列,使新中国成为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一支核心力量,从而赢得了越来越多亚非拉国家的支持,构成了中国外交的重要基石。当非洲兄弟将中国抬入联合国时,不是因为中苏结盟,也不是因为中美关系缓和,而是因为中国坚定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治下的国际旧秩序,倡导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建立国际新秩序的结果。

注释:

《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38、1374-1375、1472-1474、1357-1358、1434-1435页。

《毛泽东文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43、146、262页。

刘少奇《论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人民日报》1948年11月7日。

另译“柯瓦廖夫”、“柯瓦洛夫”,时为苏联铁道部副部长、苏联部长会议驻中长铁路代表。

(俄)И·В·科瓦廖夫《斯大林与毛泽东的对话》,《国外社科信息》1992年第9、21期。

参见沈志华《从西柏坡到莫斯科:毛泽东宣布向苏联“一边倒”——关于中苏同盟建立之背景和基础的再讨论(之二)》,《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4期。

俄罗斯联邦总统档案馆,1949年6月27日斯大林与中共代表团会谈纪要,参见(俄)A.M.列多夫斯基著,陈春华、刘存宽等译《斯大林与中国》,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97-101页。

《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一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33、58页。

《中苏合办航空公司(哈密—阿拉木图)协议》1939年9月9日订立,为期10年,至1949年9月9日期满。哈阿线由哈密,经迪化(乌鲁木齐)、伊宁,到阿拉木图,是当时唯一一条从西北出境、连接亚欧的国际航线。航空公司名为合办,实际管理权完全掌握在苏方手中。新签约展期5年,至1954年9月9日。

1949年8月,中国国民政府以苏联违反《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为由决定终止中苏新疆贸易合作谈判。

《美国外交文件集》(又译《美国对外关系文件集》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ied States,简称FRUS),1947,Volume VII,pp.223。

《人民日报》1949年5月1日。

FRUS,1949 ,Volume IX,pp.834;NSC 41:U.S. Policy regarding trade with China,February 28,1949,pp.12-14,DNSA。

FRUS,1949,Volume IX,pp.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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