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套的教室（连载）

商晓娜

3 体育老师变成了暖水瓶

幸好，王老师自己醒了过来。

这应该是急救车离开我们学校十分钟之后的事情，躺在朱校长手心里的王老师，抬了抬胳膊，晃了晃脑袋，然后就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全班同学都激动得鼓起掌来，大家都为王老师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

朱校长首先向王老师道歉，他说他不应该弄掉听课记录本，如果他没有弄掉听课记录本，听课记录本就不会带起一阵风，如果没有那一阵风，王老师就不会被吹跑，如果王老师没有被吹跑呢，她就不会撞墙，更不会掉进粉笔槽里。

我们耐着性子听朱校长解释，大家都觉得朱校长不需要说这么多，王老师会“飞”起来，那完全是意外。

朱校长道歉的时候，王老师一直点着头，不过她的心情并不算好，她有些难过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现在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个问题，在这个早晨，已经被王老师问了无数遍。

朱校长为难地摇摇头，他对王老师说：“还是给你放假吧，回家去休养。”

王老师听到这样的回答，立刻又哭了起来，她说她不想放假，她只想上课，她还有16篇课文和4个基础训练没有讲完。

朱校长点点头，除了点头，他好像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了。

我忘记了朱校长是怎么离开我们班的，不过就在他离开之后，学校里又发生了—件大事。

那是第二节课，按照课程表的安排，我们应该上体育课。

王老师让我们到操场上站排，她还叮嘱我们不要对外透露她变成“火柴杆”的事情。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心思上体育课，可是为了不惹王老师生气，我们还是乖乖地出了教室。

我们立占在操场边等体育老师。上课的预备铃响过了，正式铃也响过了，体育老师却没有出现。

孔西西让姜牧牧去教师办公室找人，姜牧牧去了，却没找到人。

鲁达达有点儿幸灾乐祸，他建议大家去找朱校长投诉体育老师，还说体育老师E课迟到违反了校规。

我们都没心思听鲁达达胡说八道，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远处一个和暖水瓶差不多高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只“暖水瓶”穿着黑白条纹的运动服，火红色的运动鞋，手里还举着一只秒表，踉踉跄跄地向我们跑过来。

“暖水瓶”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的心脏猛地抽紧了——那只“暖水瓶”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体育老师！

全班同学再—次瞪大眼睛，并目尖叫起来。

“要出大事了！”孔西西说。

我们一趔中向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的脸涨得红红的，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我们，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差不多过了半节课时间，他的体力才恢复了正常，他跟我们说：“从办公室跑到操场上，好像跑马拉松一样，远得很！”

这一点，我想任何人都能理解，现在的体育老师，可不是那个长腿的小伙子了，他的腿就像两根短粗的玉米香肠。

“体育老师也喝了止咳糖浆！”我忍不住尖叫起来。后来，全班同学都跟着尖叫了，每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绝望。

体育老师拼命地挥着手，他希望我们能够安静下来，他有话要说。

体育老师说他没有喝止咳糖浆。

“我喝的是纯净水啊，就是从饮水机里面接的纯净水。”他认真地解释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体育老师平躺在草坪上，他说：

“今天的纯净水，味道特别奇怪，喝第一口的时候，像喝米醋，喝第二口的时候，像喝酱油，喝第三口的时候，像喝料酒。”

“那喝第四口的时候呢？”孔西西迫不及待地问。

体育老师摇摇头：“没有第四口，我喝完第三口水就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了。”

“天旋地转之后呢？”这一次是我提出的问题。

“天旋地转之后，天旋地转之后……”体育老师仔细地回忆着，然后他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失忆症患者一样，因为回忆而变得头痛起来。

体育老师捂着他的头，在草坪上滚来滚去。

“还是送他回办公室吧。”孔西西说。

我抱起了体育老师，他现在的身体还不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大，而且很轻很轻，像一团棉花—样轻。

我带头走进了教学楼，直奔二楼的办公室。

其他同学都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都不知道，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4 全校老师都变小了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刚刚迈进去一只脚。

“啊——救命——”求救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是谁在叫救命？

我冲进了办公室，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

“你踩到我的裙子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再动一下，就把我踩成肉饼了！”

“你是谁？”我对着空气说话，恐惧在我的身体里蔓延着。

“是我啊……”那声音嘤嘤嗡嗡地变成了哭声。

“她在你的脚边，”孔西西惊叫起来，

“是音乐老师！”

我顺势向下看去，这个时候，孔西西已经把音乐老师捧起来了。音乐老师变得比体育老师还要小，像一只高脚杯那么高。

音乐老师站在孔西西的手掌上，哭得很伤心。

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音乐老师，在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样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孔西西把音乐老师放在办公桌上。

我把体育老师也放在了办公桌上。

体育老师看到只有自己一半高的音乐老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此时的他忘记了头疼。

“你怎么也变小了？”体育老师问。

“喝水……我就喝了一点儿水……”音乐老师抽抽搭搭地说。

“是从那个饮水机里接的纯净水？”体育老师指着饮水机。

音乐老师点点头：

“音乐教室的饮水机没有水了，我就到你的办公室来接水，谁知道……”音乐老师说不下去了，她又哭了。

体育老师俯下身子，帮音乐老师擦了擦眼泪。

“你怎么变得比我还矮小？”体育老师问。

音乐老师摇摇头，她不知道这里面蕴藏着怎样的玄机。

“你喝了多少水？”体育老师不死心，继续追问着。

“五口，或者是六口。”音乐老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第一口的滋味像米醋，第二口的滋味像酱油，第三口的滋味像料酒，第四口的滋味像香油，第五口的滋味像大蒜汁……”

难怪音乐老师会变得比体育老师矮小，她竟然喝了那么多水。

“既然感觉到了味道不对，为什么还喝呢？”这个问题是孔西西问的，我觉得在老师的面前提出这样的问题，是需要勇气的。

音乐老师的脸一下子红了：“每天八杯水，可以加速减肥，排除体内毒素，对抗疲劳和皮肤干燥……”她越解释，声音越小。

我不敢想象如果音乐老师喝了这样的“八杯水”后会是什么结果，也许她会变得像针孔一样小，到那个时候，我们恐怕要用上放大镜才能看到她。

“是水出了问题，”孔西西说，“这水不能再让人喝了。”

我也这么想，于是，我自告奋勇去看守饮水机。

我刚走到饮水机旁边，走廊里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声。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探出头去，差点儿和一个女生撞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她。

可是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歇斯底里地叫着“救救秦老师”。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惊扰了，体育老师比我们要镇定一些，他说饮水机由他负责看守，叫我们赶快去看看秦老师。

秦老师是三年（2）班的班主任，三年（2）班就在教师办公室的隔壁，我带头冲进了那间教室，尽管我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秦老师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又高又胖的秦老师竟然变成了一只“橄榄核”——头尖、脚细、肚子圆溜溜的橄榄核！

“我不过是喝了一点儿麦片粥而已。”秦老师委屈地说，

“你们应该知道，我比较容易哦，第一节课还没下课，我就饿得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就喝了一点儿麦片粥。”

“喝麦片粥也能把人变小？”我们都觉得奇怪，它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够想象

的范围。

后来我才发现，“火柴杆王老师”、“暖水瓶体育老师”、“高脚杯音乐老师”还有“橄榄核秦老师”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更离谱的事情还埋伏在后面——

美术老师喝了一杯咖啡，她变成了一条矮粗的“板凳腿”。

英语老师喝了半袋牛奶，她变成了一根细长的“竹筷子”。

科学老师喝了两口红茶，她变成了一只滚圆的“铅笔桶”。

品德老师变化最大，她没有透露她喝了什么东西，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颗“图钉”。

老师们的变化让我们觉得恐惧。

看到这样的情形，女生们又都哭了起来。

我很怕看到女生们泪流满面的样子，她们的眼泪只会让我那乱糟糟的心情变得更加乱糟糟。

“今天最好什么都别喝。”我说。

我觉得我的话说得很对，可是这话说得太晚了，因为这个时候，全校老师的身高都发生了变化，最要命的是，他们的身材看上去奇形怪状的。

5 朱校长的求救信号

朱校长还没有变小，这倒是令人觉得安慰的事情。

他拿着一只扩音器，站在升旗台上，叫全校同学到操场上紧急集合。

我跟着人群冲到了操场，我们很快就形成了包围圈，把升旗台——确切地说是把朱校长包围了。

“大家不要怕！”朱校长说，可是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朱校长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珠。

人群骚动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但是每个人又都希望别人能想出有效的办法。

朱校长让我们保持安静，他听到这么乱的声音会头晕。

这个时候，我听见鲁达达问：

“老师们变小了，我们该怎么办？谁来给我们上课？”

朱校长被问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要不然大家先放假吧，明天再来上学。”

包围圈渐渐地散开了，大家各自跑回教室去拿书包，然后又一窝蜂似的涌向了学校的大门。

我不想走。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朱校长最需要帮助。

孔西西和我一样，她说：

“我们留下来，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俩跟着朱校长回到他的办公室。那些缩小的老师们全都站在朱校长的办公桌上。

“我为什么会变小？”美术老师问。

“我还能变回去吗？”体育老师问。

“我不能永远这样吧？”音乐老师问。

朱校长捂着脸坐在沙发上，他看上去很疲倦，还不停地叹着气。

音乐老师带头哭了起来，办公室里更乱了。

朱校长站了起来，他围着办公桌，来来回回地走。

豆粒似的汗珠从朱校长的额头上冒出来，可是这～次他没有把它们擦掉，而是任由它们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不知道走到第几圈，朱校长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然后他就像一摊软泥似的堆在了地上。

体育老师原本是打算扶住朱校长的，这个时候，他大概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暖水瓶”，他飞身扑向了朱校长，可是他连朱校长的衣襟都没有抓住，整个人就倒栽葱一样，从办公桌上摔了下去。

“呀！”

“啊！”

“不会是颅骨骨折吧？”

“赶快救人！”

办公桌又喧哗起来，可是没有一个老师愿意往下跳，大家都站在桌沿上往下看，好像那下面是万丈深渊。

我把体育老师捧起来，放回办公桌上。

美术老师和科学老师把朱校长的眼镜盒搬过来，给体育老师当枕头。她们还把擦眼镜的绒布盖在了体育老师的身上，说那是被子。

音乐老师还是那么夸张，她把她的手指搭在体育老师的鼻子上，她要感受一下体育老师是不是还能喘气。

体育老师还能喘气，而且鼻息正常。这让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

我想起朱校长还瘫在地上。

“快给我吃点儿东西，”朱校长在求救，

“低血糖……”

我点点头，可是我的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吃的东西。

“书柜里有饼干。”朱校长的声音很微弱。

我顾不得问朱校长为什么要把饼干放在书柜里，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书柜，在一排教学参考书上面找到了半包奶盐口味的苏打饼干。

我把饼干交给朱校长，朱校长抖着手拈住一片饼干，放在嘴巴里孱弱地嚼着。

我觉得吃苏打饼干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这饼干没什么油脂，吃起来味同嚼蜡。

“要不要喝点儿饮料？”我问。

问过之后才想起来，现在什么饮品都不安全了，我不能保证朱校长喝下纯净水、喝下咖啡、喝下橙汁或者喝下牛奶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朱校长摇摇头，他专心致志地嚼着饼干。

可是，嚼着嚼着，朱校长的嘴巴忽然不动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朱校长！”我试着叫他。他应该不会被饼干噎到了吧？

朱校长没有回应，他扭了扭身子，脖子使劲儿地向上仰。

“朱校长，你怎么了？”我问，并且期待他能够回答。

朱校长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个字。他开始吐饼干屑，那些已经被嚼碎的，但是还没有咽下去的饼干屑，扑扑簌簌地从他的唇齿之间喷洒出来。

朱校长的动作看上去很不寻常。

“朱校长！朱校长！”我拼命地叫着他，希望他能恢复常态。

老师们，还有孔西西，也都发现了朱校长不对劲，他们跟我—起喊了起来。

可惜，喊声并不能阻止眼前发生的事情——

朱校长的腿在一寸一寸地缩短。

朱校长的胳膊也是如此，我想拉住他的胳膊，想把缩小的尺寸拉回到正常的比例，可是我刚刚碰到他的手腕，就被一股气流弹了回来。

我跌坐在地上，屁股被震得生疼。

我爬起来，还想回到朱校长的身边，就在这个时候，朱校长痛苦地呻吟起来，他的脸已经开始扭曲，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好像打着旋涡似的，在面部游移着。

我惶恐地看着这一切。

我咬着嘴唇，我想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

尽管在上一节课我还嘲笑过女生们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是在这一刹那，在朱校长面前，我和那些女生一样，除了流泪，再也找不到其他宣泄情绪的方法了。

我号啕大哭。

当旋涡停止的时候，朱校长再也不是原来的朱校长了，他变成了短胳膊短腿小脑袋的“怪物”。

可是他的上半身没有丝毫改变，肚腩还是像小山丘似的坚挺着。

朱校长想站起来。

他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的腿太细了，像两根薯条，怎么可能支撑起“庞大”的身体呢？

大家都劝朱校长不要轻举妄动，万一他的腿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很容易骨折。

朱校长不敢动了，他沮丧地靠在办公桌上。

这个时候，孔西西说话了，她说：

“朱校长的身材比例之所以变得这么不协调，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把饼干吃完。”

我们都看着孔西西，期待着她往下说。

孔西西把饼干屑捧起来，分析道：“也许把整块饼干都吃完，上半身就不会这么庞大了，应该缩小才对。”

朱校长相信了孔西西的话。可是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些吐出来的饼干屑吃进去。

“如果不吃，我还有正常的上半身。”

“可是如果不吃，我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朱校长看了看他的“薯条腿”，又看了看他的“牙签胳膊”，一分钟之后，他决定吃掉那些饼干屑。

朱校长的脑袋变得像枣核那么小，他的嘴巴就更小了，所以他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他只能伸出一截短短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去舔孔西西手里的饼干屑。

突然，朱校长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喉咙被饼干屑卡住了。

我和孔西西连忙去拍朱校长的后背，希望他能赶快把饼干屑吐出来。

可是朱校长咳得更厉害了。

“还是给他喝点儿水吧！”孔西西说。

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喝水是不安全的，可是那总比被饼干屑噎死要好得多。

我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到朱校长的嘴边。

怎么让朱校长喝到水，同样是个难题。

后来，音乐老师想起她的办公桌抽屉里有一包细小的吸管，是她平时喝美容口服液用的，她觉得朱校长可以借助吸管来喝水，这样比较安全。我把朱校长交给孔西西照顾，然后去拿吸管。朱校长顺利地喝了水，然后在水的滋润下，同样顺利地吃掉了剩下的饼干屑。

就像孔西西预言的那样，朱校长的大身子果然缩小了。

他用“牙签胳膊”支撑着身体，屁股一下子就翘了起来。

他再用“薯条腿”蹬了蹬地面，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朱校长仰着头打量着他的办公室，狭小的办公室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巨大的城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