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恋曲

月白色

【故事简介】：夏丽丝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落后陈旧的机器人，直到一恶魔男人却突然闯入研究所掳走了她。在他的强迫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他为主人，却在逃亡过程中，发现自己居然曾经是人类。失去的记忆重新找回，面对未婚夫巴洛亚的求婚，她欣然接受。可谁都不知道，复仇的钟声已然敲响， 无法启口的爱情，终成为她复仇之路上悲伤的祭奠……

01

我被绑架了。

我的系统是这样解释眼前的情景的，虽然它随后又给出了数条紧急情况处理意见，但已经不能指望我做出怎样有效的反抗——实际上，当那个凶狠的男人闯进来时，我正躺在能源室里充电，刚充进来的那点电流仅能维持基本五感，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一脚踹开防护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在刺耳的警笛声中拔了电源线砸了控制台，然后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拦腰扛到肩上。

“你是谁？”知道自救无望，我决定直接了当一点，“你想干什么？”

那个人转过头来，对我邪佞一笑，黑漆漆的眸子在警报红灯的疯狂闪动中显得阴晴不定，诡谲莫测。

我的资料库里立刻浮出两个大字。

——恶魔。

“救命啊！！”

我觉得还是积极自救比较好，哪怕方法简陋一点。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M教授带着研究所的保镖们冲了进来。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行事干练雷厉风行的女教授，在我眼中——甚至是在研究所的全部机器人眼中，她是我们永远的憧憬，坚强的依靠。

所以我完全没有想到，当她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时，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是你？！”女子颤抖着声调，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恐惧。

绑架犯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左手一翻，有什么东西在他掌间嗤嗤冒出火花。

“教授小心！”

我的警告和男人手中的炸弹同时出手，轰得一声，能源室里浓烟弥漫，天顶被炸出一个窟窿，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他扛着逃出了研究所。

“你不能带走她！”我听到身后传来教授的大喊，焦急中带着歇斯底里，“她不属于你！”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他的眼睛依旧黑如幽潭，但里面翻涌的情绪，我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

——疯狂。

02

“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主人。”

这是他把我扛回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或许该叫犯罪窝点）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处于缺电状态的我动弹不得，但翻白眼的力气还是大大的够。

“要进行机器人所属权的移交，请去正规营业厅办理。”

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黑得堪比烧焦了的集成电路。

“你有主人了？”

看他凶狠的表情，我毫不怀疑如果我说句“是”，他一定会像疯子般逼问我主人的下落然后冲过去灭了他。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说真话时，他却抢先做了回答。

“应该没有。”他自言自语道，“M教授也对他有戒心，不会让他那么做的……更重要的是……”

我屏息等待后续。

“你的主人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

原来他不是单纯的绑架犯，而是一个又狂妄又自恋的绑架犯。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主人！”他又一次霸道地宣布。

我好心的提醒他：“你必须到机器人管理局进行合法登记，然后才可以……”

“闭嘴！”他不耐烦地怒斥，然后一把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凝视着他的眼睛。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唯一，你必须服从我，忠诚我。”

说实话，他真的是个美男子，面容俊朗宛如神祗，浅褐色的短发泛着柔和的色泽，手指白皙而修长，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性感蛊惑的磁性，而他沉默地等待我回应的样子，显得理智而冷静，这让我不由得萌生了几分和谈的希望。

“强买强卖是不对的。”我放柔声音，竭力让自己和善得像一个安抚暴徒的修女，“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谈谈，唔，你叫什么名字？”

“废什么话！！”他凶狠地吼道，“我的名字就叫主人！你不叫我就捏碎你的下巴！！”

“……”

我承认自己输了——机器人生存法则中果然没说错，人类变脸如变天，你永远不能用机器人的天真思维去衡量他们！

感觉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我决定从善如流。

“主人。”

他的手轻颤了一下，喉结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像在压抑什么般紧紧抿住嘴。

我疑惑地又喊了一声：“主人？”

话音未落，我只觉下巴一紧，眼前一花，随即就感到什么东西印上了我的唇，冰冷而柔软。

轰！我听到脑内处理器发出了悲鸣，因为它被眼前巨大的信息量给冲击到濒临罢工。

——我被强吻了。

就在我戒备得每个零件都在骚动时，他的手停在了我的腰间，轻轻一拉，我就被他拉入了怀抱。

“你是我的。”

他终于结束了那个缠绵却冰冷的吻，将头埋入我的颈窝，压抑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听上去很像哽咽。

“……我的唯一。”他说。

03

我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虽然是机器人，但我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遇到一个好主人，他待我温柔和善，我对他死心塌地，多完美。

而现实是，我迫于淫威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一个主人，他先是不由分说夺了我的初吻，随后就把我扔在一旁不管不问，真过分！

“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明明研究所内重要的资料和值钱的仪器有那么多，他冒着被处以死刑的危险闯进去，为什么只是单单抢了个机器人就又跑出来了？

男人头也不回：“因为你运气好。”

我嘴角抽搐了两下：“那你运气真够糟糕的。”

他终于把头从地图中抬了起来，面色不善——不知是因为我说他运气差而生气，还是因为我打断了他而不满。

“因为我是研究所内最差劲最落后的一台机器人。”我闷声道。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机器人已得到广泛运用的今天，所有机器人都会配备内置的太阳能自动蓄电池，以保证24小时都不会出现缺电情况，这是常识。

但我没有。

虽然M教授的解释是“你的构造比较特殊，无法兼容自动蓄能电池”，但我知道那只是她善意的安慰罢了，毕竟只有被淘汰的古董型号机器人才需要像我这样按时充电。

我的“差劲”不仅仅体现在充电麻烦上，对机器人进行的各项指标监测，我就从没合格过，不是反应速度太慢，就是情绪和记忆程序总是出问题，所以我在研究所待了一年多，身边的机器人一批批地被他们的主人相中领走，而我却要一遍遍地进行返厂测试。

哦，严格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人不想成为我的主人的。大概是三个月前，我注意到有一个青年人类总是站在监测大厅的玻璃罩外盯着我看，那人留着金色的短发，眼睛像绿宝石般明亮，当我好奇地望向他时，他便会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漂亮优雅得像个王子。就在我被绑架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无意中偷听到了他和M教授的对话。

“我要带夏丽丝走。”

“夏丽丝”是M教授给我起的名字，虽然我觉得作为一名机器人拥有人类的名字是件奢侈而多余的事，我还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但我没想到这个陌生的青年居然也如此称呼我。

“我说过的，不行。”当时M教授的声音听上去很冷，还带着点不耐烦，“我才是她的合法监护人。”

“你倒真敢说……”青年的声音也冷下来了，“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早就是我们卡莱家族的人了！”

“可惜意外就是发生了，”M教授毫不客气地反驳，“所以你没有资格带走她，更没有资格命令我。就算你能控制整个研究所，我效忠的，也永远都不会是你们卡莱家族！”说罢理也不理对方的脸色，女人转身一甩波浪红发，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远了。

那场对话我听得一头雾水，本想第二天找M教授问个清楚的，结果我还没冲完电，就被某个狂妄霸道的家伙给绑架了……

思及此，我怨念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也正望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根本不差。”他突然说。

我愣住，惊诧地看着他。

他却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愿与我对视：“用不着和别的机器人比较，因为你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的声音因讽刺而显出几分尖锐，“起码我就没见过第二个不充电就动弹不得的机器人。”

他拧起眉头：“你在闹脾气？”

我抿紧了嘴，干脆扭头不理他。我讨厌别人说我特别，或许那对人类而言是一种赞美，但对机器人不是。我们这种批量生产出来的东西，与众不同只能说明你是次品。我受够了被当成异类，我只想拥有一份稳定正常的数据，一个活动自如的身体，起码，不会像一堆废铁似的躺在这里自怨自艾。

——却是在这时，突然感到了那股细小的电流。

我惊讶地抬头，发现一枚精致小巧的蝴蝶发卡别在我的头上，这是蓄电池的一种，在它触碰到我发梢的那霎，电流供给便开始了。

“它能供给你一个星期的电力。”男人重新走到地图前坐下，背对着我，语气依旧凶巴巴的。

“如果你敢趁机逃跑，我一定饶不了你！”

夜风穿堂而过，蝴蝶羽翼在风中微微掀动，我呆呆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脑内系统突然蹦出一条信息——或许，他也并不是那样凶残和不近人情？

04

我的确不是个品质优良的机器人，就像检测员曾对M教授抱怨的那样——“机器人三大定律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她完全不懂得敬畏和服从人类。”

自从觉察到主人的软肋，我愈发大胆起来。经过反复实验，我发现当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同时甜甜软软地叫着“主人”时，他的反应最有趣。而我的资料库把这种种表现归类为——“青涩害羞的恋爱症状”。

我确信自己在看到反馈信息时，瞬间体会了被雷劈中的感觉——会强吻机器人的家伙居然能称为青涩害羞？！完全就是个变态好不好！啊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恋爱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贯彻了一如既往的直白风格，转头就问：“主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嘶拉一声，男人面前的地图被他戳出个大洞来，然后我就看到他慢慢回过头来，一脸震惊。

“你说什么？”

瞧这副像活吞了一个CPU的见鬼表情，我很欣慰自己的资料库一定是出了差错。

“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这次轮到我摆出像活吞了一个CPU的见鬼表情。

“如果不是喜……那个你，”他虽然仍凶狠的瞪着眼，但涨红脸的样子只会使他显得更加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吻你？你以为是我变态吗？！”

我以为你是的。

为了忍住吐槽，我把头扭开，却感到他的视线仍停留我在身上，火辣辣地让我越发不敢去看他。

良久。

“我是认真的。”

我一怔，下意识地转头，却发现他已背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给我。

那个背影看上去有些凄凉和伤感。

之后的气氛，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我缩在角落划着圈圈，不时偷瞄一下始终没朝这边看一眼的男人。什么嘛，嘴上说得那么好听，现在却又对我不理不问……

正怨念，他霍然起身，转身朝我走来。

我立刻紧张起来，全身僵硬地瞪着他。

“走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线已经规划好了。”他把地图收进口袋，神色严肃。

“我们现在动身，出城。”

05

彼时离我被从研究所绑架出来已经过去一周，但我没想到这件事的余波居然还未褪去。

虽然我们是在夜色最深时出的门，可街上仍三五不时会看到巡逻警卫。借着昏黄的路灯，能看到街上贴满了通缉告示，主人和我的照片被张贴在最醒目的地方。

我这才明白为何主人会谨慎地选择逃跑路线，同时也对研究所的兴师动众感到惊诧——很多研究所都是受家族财团支持的，研究所的损失自然就是财团的损失，但我只是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次品机器人，居然也值得这样费尽心思地搜寻？

主人显然已做足了功课，轻车熟路地带我避过了重重警戒，渐渐逼近了城门。

虽然城门的建筑风格很古朴，但只远远看了一眼，我就发现这道出城的最后关卡一点都不好对付——城门用的是最坚固的智能合金材料，没有正确的密码指令，根本别指望大门能动分毫；城门附近布满了红外线警戒网，醒目的探照灯在城头上来回扫视，还有全副武装的机械卫兵在城门下巡逻，我们躲在草丛中偷窥，没找到任何破绽。

“我们分两路。”考虑片刻，主人做了决定，“我会想办法切断这里的电源，在切换成备用电源前，有30秒钟的空白时间，红外线警戒网也会失效，你要抓紧时间冲到城门下，用干扰器强行启动城门程序，一旦城门打开，就立刻冲出城去。”

这个计划的确存在可行性，但——

“那你呢？”我问，“这样做，只能保证我自己逃出去吧？”

“我自有脱身办法。”他淡淡道，“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在我询问的目光中，男人望向我，漆黑的瞳眸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不会背叛我吧？”

我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不会，你是我的主人。”

他既没认同也没否定，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直到我心里开始发毛，他才收回了目光。

“希望你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他低声道。

分工完毕，各自行动。

主人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我则缩在草丛中屏息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城墙西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照明设备瞬间灭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人惊惶大叫。

“有入侵者！！”

——开始了！

我猛地从草丛中一跃而起，飞快地冲向城门。

城墙西边已然乱成一片，枪声喊声不绝于耳。我刚跨过红外线警戒网，眼看就要冲到城门下，却觉眼前突然光芒大盛，照明设备居然重新启动，一切黑暗遁于无形。

怎么回事？这才过去15秒，备用电源居然提前切换了？？

城门前地势平坦，我躲无可躲，然而万幸的是，此时城门前居然没有卫兵，大概他们都被城墙西侧的骚动吸引过去，此处的防卫倒是疏忽了。

却是在我定下心神，准备奋力一搏时，听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夏丽丝！”

身子一震，我僵在原地，那个声音就是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M教授？”

我慌忙四顾，除了探照灯照亮的地方，周围一片黑暗，而我已无法平静——我不会听错的，一定是M教授！但……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惶惑着，我突然听到了类似巨石被缓慢推开的声音，循声望去，瞬间愣住。

——巍峨紧闭的城门，居然缓缓开启了。

我目瞪口呆，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脚下的大地似乎都为之抖动。滚滚浓烟被夜风吹来，在一片尖叫和哀嚎声中，一个身影从浓烟中猛地蹿出，一把将我拽住。

“愣着干什么！快跑！”

是主人。他显得十分狼狈，身上衣衫尽损，却奇迹地没有半分血痕。我早就懵了，任他拉着朝城门跑去。

夜风呼啸，乌云散去，森冷的月亮倾泻了一地月光。我的手被那人紧紧抓住，身后是蜂拥而来抓捕我们的人。我看着主人飞扬在风中的浅褐色发丝，听到夜风将我的白色衣裙吹得猎猎作响，恍然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竟如此的熟悉和怀念。

城门依旧在缓缓开启，洞开的空间足以让我们俩人通过。

“夏丽丝！”

我一惊，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M教授跌跌撞撞地从城门下的阴影处冲出来，她看上去十分虚弱，表情却张皇失措得可怕。

“不要靠近城门！有埋伏！”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听到了。主人他也听到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热浪从开启的城门中席卷而来，接踵而至的可怕爆炸几乎震碎我的电路板，虽然主人在最后一刻将我猛得推开，但我还是被巨大的气流冲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仿佛潮水退去，巨大的轰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支着身体摇摇晃晃爬起来，硝烟散去，我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教授！”我惊叫，连忙冲了过去。

M教授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虚弱无力得像个残破的木偶。看到我，她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却感到掌间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夏丽丝……”她气若游丝，干涸的嘴唇吃力地吐出破碎的句子，“快逃……”

不等我多问，突然听到一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右肩一痛，那里竟多了一柄不知从何处飞出的银色小刀。锐利的刀锋在暗夜中折射出诡异的银光，刺中的地方，竟慢慢晕染开红晕，直至渗出血滴，连绵成一条红线蜿蜒流下。

——那是鲜红的，温热的，粘稠的，同M教授身上无异的，人类的血。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只觉洪流般的数据像旋风般在我脑中肆虐，胸口传来的尖锐疼痛让我吃痛倒地，失声大叫。

“啊啊啊——！！”

疯狂的数据流汇聚成同一句话，犹如尖锥般在我脑内残忍地刻划出深痕。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人走到我身边，俯身将我轻轻抱起。

——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06

我做了一个梦。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事，梦境是人类专有的思维领域，身为机器人是不可能拥有的。但我无法解释那些在脑海中渐渐清晰的画面——无一例外全都没有数据记载，却又熟悉得仿佛已存在了很久。

梦里有蓝蓝的天，绿绿的树，和煦的风吹起漫天蒲公英，赤着脚在清凉河水中嬉戏的少女笑声爽朗。

“别在岸上愣着啊，也一起来玩嘛！”少女一脸雀跃，向岸上的人挥手。那人站在树林的阴影中，从树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斑驳了他的脸，模糊得让人看不清楚。

“我们这样偷溜出来，老爷是会生气的。”那人的声音不卑不亢。

少女板起面孔，鼓起腮帮，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窃喜：“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R27？”

岸上的人恭谨地躬身：“不敢，我效忠的人，只有主人您一个。”

“不要总主人主人的叫！”少女似乎生气了，任性地一跺脚，溅起水花无数，“我是有名字的，叫我的名字啊！”

轻风拂过草坪，阳光明媚而美好，过了许久，才传来那人低低的声音。

“我没有资格那样叫您，而且对我而言，‘主人就是您的名字。”

画面突然一转，蓝天绿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火光，滚滚浓烟。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的寂静，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

“放开我！！我要进去！大家都还在里面！”

少女哭喊着要冲进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宅子中，却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

“主人，请冷静点！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火光中突然传来爆裂的巨响，轰得一声，大半个屋顶都崩塌下来，在火中挣扎哭号的人们瞬间没了声息，少女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崩溃了一般，目光空洞，只是嘴里不停嗫嚅着。

“我们夏蒂家族到底做错了什么，破产还不够，现在又是人亡……爸爸，妈妈，大家……大家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主人？”旁边的人担心地轻声叫道，少女像被吓到般惊了一下，慢慢转过头去，涣散的目光许久才找到焦距。

“R27？”她喃喃着，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泪如泉涌，“只剩你了……留在我身边的人，就只剩你了。”

“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那人轻声道，“主人。”

“不要再叫我主人，我不想当你的主人！”少女泪流不止，声音近乎乞求，“做我的亲人吧，我唯一的亲人，好不好？”

夜风渐起，火势越烧越烈，火光映红了半个夜天，却始终映不亮那人模糊的面容。面对少女的哭泣和哀求，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俯下身子，吻掉了少女眼角的泪。

场景再次变换，狰狞火光散去，充斥于天地的却是冰冷的金属墙壁。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少女，已褪去了最初的纯真，也没了曾经的悲恸，她穿着华丽的衣裙，目光冰冷地看着被机械警卫押解在牢笼中的人，屋内光线昏暗，我依旧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

“我真是对你失望透了。”少女垂下眼帘，严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厌恶，“你知不知道，你想害死的是我的未婚夫，我未来的丈夫！”

“你骗不过我的。”牢中的人一眼不眨地盯着少女，淡淡道，“你根本就不爱他，不是吗？”

少女身子微微一震，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丝冷笑：“你是不是已经忘了，电子契约已经作废，我早就不是你的主人，我爱谁或想嫁谁，与你有关系吗？”

牢中的人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无论有没有契约，我都视你为我永远的主人。”

少女转开脸，却掩饰不住眼底涌动的黯然和悲伤，她干脆完全转过了身子，只留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命令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牢中的人瞬间僵直了身子：“什么？”

“我厌倦了，腻味了，打算抛弃你了，就是这样。”

少女举步打算离开，背后却传来那个人低吼。

“你是说真的吗？”他终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冷静和沉稳，挣扎着想要甩脱押解自己的机械警卫，嘶吼的声音听起来像受伤的野兽，“为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少女并没有回过头，过了许久，才传来她低低的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找到了我爱的人，所以你的存在已经不必要了。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牢笼中的人怔了许久，然后慢慢垂下了头。低低的笑声从他嘴角溢出，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在空旷的金属牢狱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但少女无动于衷，只是吩咐守在身侧的仆人道。

“他已经彻底坏掉了。送他去研究所，洗白他的程序。”

“哈哈哈哈，人类果然是世上最冷酷无情的生物……”那人仍在狂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笑得声音都开始喑哑，“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我是你的唯一，唯一的亲人。”

少女径直朝外走去，置若罔闻。

“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不会忘。”他终于渐渐止歇了笑声，痴痴地望着那个走远的背影，低声喃喃道。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已是我的唯一，夏丽丝。”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07

强制苏醒的结果，就是醒来后脑袋炸裂般的疼。我已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使得神经程序突然紧绷，瞬间就将我拽回了现实。

“你醒了？”

身边传来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有人快步走来，坐到我的床边——那并不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你？”我诧异。

“你记得我？”面前的金发男子似乎比我还惊愕，言语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以前常去研究所看我，不是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绿宝石般明亮的眸子却蒙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你果然不记得了。”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掌间传递来人类特有的温暖温度，“我叫巴洛亚，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的。”他顿了顿，叹口气，“从陌生人，到朋友，到恋人，如果不是结婚当天的一场意外，你已是我的妻子。”

我懵了——他、他在说什么？

“夏丽丝，你并不是完全的机器人。”男子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道。

“你曾经，是人类。”

房间里瞬间静得可怕。

虽然我很想说“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我不能。右肩依旧在隐隐作痛——那里包扎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我知道你只信任M教授，但她正躺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无法见你。”

巴洛亚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突然上前拉过我的手。

“她并没有生命危险，而且留了一个东西给你。”

一枚精致的银色指环被放入掌间，我认出那是M教授常戴在中指的戒指，亦是一个移动资料储存器。

“里面，储存有你被剥离的记忆。”巴洛亚平静地看着我，目光深沉让人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有些东西你总得面对，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真相吧。”

08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躺在床上，M教授的银戒在我指间不时闪动出细小的银光，一条条数据链宛如涓涓细流，在我脑中汇聚成完整的资料网。但无论我看到了什么，我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安静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接近黎明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警笛声，风似乎也猛烈起来，只听轰得一声，巨大的落地窗应声而碎，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敏捷的黑猫，蓦地跳入屋中。

“夏丽丝！”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我，不由分说就要来拉我，“快跟我走！”

我冷冷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在他快要碰到我时，突然开口。

“R27。”

他瞬间就僵住了，难看的脸色已说明了一切。

“我都想起来了。”

我从床上坐起，目光平静地从面前的人身上扫过——在他破损的衣衫下，不见血迹，而是隐约可见的机械划痕。

这个绑架她的男人，其实也是一个机器人。

“我也真傻，早该想到的，若你是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冲进研究所？”我自言自语着，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凄凉，“但你更傻……以为把我变成机器人，还强迫我认你做主人，我便只属于你一人了吗？”

R27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目光平静而坦然。

“既然你都想起来了，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当然。”我轻叹口气，“因为你恨我——恨我抛弃了你，恨我背叛了你，更恨我爱上了别人。”

R27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眼神冷了下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如此的话，为什么你一直都要来破坏我的生活？”我冷冷道，“我和巴洛亚订婚前夜，你意图刺杀他；把你送去研究所进行系统洗白，你竟又逃脱，再没了踪影；如果不是婚礼当天你突然来抢婚，那辆婚车根本不会失控，我也不会身负重伤，濒临死境！”

门突然被撞开，全副武装的机械卫兵杀气腾腾地冲进来，R27猝不及防，虽然奋力抵抗，可很快还是被拥上来的卫兵们制服。

自始自终，我都在冷眼旁观。

“夏丽丝！”就算男人被反缚了双手，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下重击，他却仍死死盯着我，表情因绝望而显出几分狰狞，“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得如此无情！”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求过你的。”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在我快死的时候，我求你放过我，求你让我像正常的人类那样死去，但你还是强行改造了我的身体，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

最后，我说。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R27。”

09

R27又一次逃走了。

那晚，当他要被押解出房间时，他突然大吼一声，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般突然就甩开了所有人，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跳出窗子，跃入黎明前的黑暗，很快消失不见。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R27逃走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用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流泪满面。

“夏丽丝，不要伤心，你还有我。”是巴洛亚的声音，他轻轻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指尖拭去我眼角的泪，“我是你的未婚夫，也曾是这世上你唯一信赖和深爱的人。”

“无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他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我又回到了研究所。

因为我的身体仍存在部分人类体征，严重影响体内机械的运行，所以我接受了巴洛亚的提议，决定回到研究所，直至被改造成为一个合格而完美的机器人。

昔日M教授所带的研究团队早已解散，且不说她仍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旦她醒来，面临的便是卡莱家族的控告和皇家法院的审判。因为已经查明，R27是十几年前由M教授亲手制造出来的；另外，为何被改造成机器人的我会一年半前突然被M教授带回，还被剥夺了记忆，也让人不得不怀疑M教授根本就是和R27一伙的。

怀疑和猜测的声音多了，许多被遗忘在过去的故事也都作为论证翻了出来，我甚至听到有人开始谈论夏蒂家族的陨落——那个曾令我自豪和骄傲的姓氏，那个曾在帝国上荣耀鼎盛的家族，先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破产，随后几乎全部族人都葬身于一场大火，幸存者唯有我一人。

“真是凄惨啊，”我听到一个人说，“虽是幸存了，但又被改造成了根本不算人类的机器，如果我是她，还不如死了痛快。”

许多人低声附和，我躲在走廊拐角的阴影中默默听着，摸摸胸口，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半点悲伤和心痛。

我想，我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机器人了。

在进行身体改造的日子里，巴洛亚每天都会来研究所看我，还陪我到附近的花园里散步，帮我一点点熟悉自己新的身体。

“你从以前，就不喜欢待在屋子里。”大概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他笑得很怀念，“记得我第一次随父亲去你家拜访时，你就带我偷溜去集市玩，一路眉飞色舞蹦蹦跳跳，完全不像大家族的贵小姐。”

我也微笑起来：“因为我天生不喜欢束缚。”

“但有些东西，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束缚。”男子停顿了片刻。

“比如，爱情。”

我想起了那双绝望而疯狂的黑色眼睛，沉默不语。却是此时，冰凉的指尖感到了柔和的暖意，巴洛亚握住了我的手，深深凝望我的眼。

“让我们把那场中断的婚礼举行完吧。”他说。

“夏丽丝，嫁给我吧。”

10

这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

无论是一年半前那场不祥的意外，还是我这个和怪物无异的新娘，都让这场婚礼充满了荒诞和诡异，直到穿上雪白的婚纱，戴上精致的银冠，我仍找不到一丝实感。

“亲爱的，你只是刚改造完身体，还不太适应罢了。”巴洛亚这样笑着安慰我，在我脸颊印上一吻，“那么待会儿见，我美丽的新娘。”

他出去做最后的准备，我一个人坐在化妆间中，等待侍女将我领上礼堂。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我低着头，一直摩挲着掌间的一枚指环——M教授留给我的这枚银戒，我一直带在身边，无论周围的人怎样揣测和诋毁她，在我心中，她依旧是我最尊敬和崇拜的女人。

正在发呆，门吱呀一声开了。

“已经准备好了吗？”我正准备起身，却蓦地僵住——从对面的镜子中，我看到了身后推门而入的人。

“我的出现，竟让你如此害怕吗？”

男人的鞋踩在地毯上，像猫儿一般没有半点声响。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凝视着镜中两个相距咫尺的人。

“你还是这么美。”他的声音轻得像在叹息，“美得让我难过。”

虽然惊愕，但我迅速冷静下来。

“你想干什么？”我冷冷道，“又想来破坏我的婚礼吗？”

R27垂下眼帘，像一个伤心的孩子般默默站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

“我来要一个答案。一个你一直不肯给我的真实答案。”

我轻轻眨了眨眼睛，等待他说下去。

“三年前，为什么你突然就变了态度，执意要同我划清界限，甚至要抛弃我？”

我嗤笑一声：“我记得我早就和你说过原因。”

“我不信。”不理会我的嘲讽，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收敛了狂躁、自负、暴戾，此时的他一脸平静祥和，仿佛是即将奔赴天堂的圣徒，在临死前虔诚地做着最后的祷告。

“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没有说真话。”他说。

我心里暗暗叹口气——有些事情，无论怎样说他也不会懂。

“你知道人类和机器人，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我突然问。

他皱了皱眉。

“人类对待感情总是反复无常的，始乱终弃很正常。”我笑得很傲慢，“而机器人却永远一根筋，专情幼稚得可笑。”

他沉默了片刻：“原来如此。”然后打量着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所以巴洛亚一定要把你改造成完全的机器人，是怕你像对我一样，也对他始乱终弃吗？”

我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尖锐得连自己也陌生，“你是来挑拨我和巴洛亚的关系吗？！”

R27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凌，连忙翻身一滚，只听嗖嗖几声，他原来站的地方已嵌满了射来的银箭。几名护卫冲进屋子，凶神恶煞地想要逮住R27，但一般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是几个回合就悉数被放倒。

“夏丽……唔！”解决掉麻烦的R27刚想转头对我说什么，但声音立刻像般掐掉般消失了——因为我突然将一把银箭刺入了他的胸口。

箭头携带的电子病毒迅速侵入他的系统，男人很快像泥人般软绵绵地倒下，我弯下身子，同一脸难以置信的他静静地对视。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我说，“现在，你懂了吗？”

休眠程序被强制启动，从他脸上我看到了强烈的困意，可他仍拼命睁大着眼睛，像是已经知道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你将被送去研究所销毁，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逃脱的。”我淡淡道，“为求一个答案而来找死，值得吗？”

R27的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一个凄然的笑。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终于支撑不住，渐渐合上了眼睛，连同声音也一并虚弱了下去。

“就像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看着那个人终于安静得没了声息，我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但我告诉自己，这一定只是错觉。

“亲爱的，”我望向门口那个已站了很久的身影，绽出温柔的笑容。

“我们可以开始婚礼了吗？”

11

婚礼前的这场骚动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就像没有人知道，一个小时后，一名叫做R27的机器人将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当巴洛亚挽着我的手歩上红地毯时，礼堂中响起的掌声并不热烈。毕竟，这场婚礼宴请的宾客只有卡莱家族的人，他们并不赞成这桩婚事，但家族的实权者是巴洛亚，所以他们只能带着勉强的微笑，致上虚假的祝福。

“你真的不后悔吗？”并肩站在圣坛前时，我小声对他说，“我已经不是人类，也不再是曾经的夏丽丝。”

巴洛亚只是微笑，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沉醉和深深的迷恋。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可惜，我说过的，这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甚至连神也唾弃它的存在。

婚礼进行到交换戒指的时候，圣坛上的几盏烛火突然爆裂，火苗四溅，落到地上后居然像火药般又引起新一轮爆炸，与此同时，所有门窗都降下了坚固的金属防护壁，任惊慌的宾客们疯狂锤砸也纹丝不动，顷刻间，整个礼堂已变成了火势熊熊的人间地狱。

大火弥漫，热浪滚滚，哭声喊声不绝于耳，混乱中巴洛亚被人撞倒在地，所幸被人迅速扶起。

“夏丽丝？”他看清是我，刚想说什么，却又立刻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抓紧我。”我对他说，然后凭借机器人特有的力量，一跃跳上了二楼的高台。这里的窗子也完全被防护壁遮住，我也无法将其砸开，巴洛亚终于面如死灰。

“我们逃不出去了。”他喃喃着。

我却微笑起来。

“痛苦吗？恐惧吗？绝望吗？”我看着下面的火海，缓缓道，“当我看到我的家人葬身在火海中时，就是你此时的心情。”

男人突然抖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蓦地又有了焦点，紧紧盯着我。

“夏丽丝，你在说什么？”

我平静地把两只紧攥的拳头伸到他面前，摊开右掌，里面躺着一枚银戒。

“还记得这个吗？你交给我的戒指，说是M教授留给我的。”

然后我缓缓摊开了左掌，里面赫然躺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银色指环。

“可惜，你不知道，早在城门前的那场爆炸时，M教授在她尚存一丝意识时，已将储有我真正记忆的指环塞给了我。”

所以那个不眠之夜，我读取出的记忆，并不是巴洛亚交给我的赝品，而是我真正的记忆。

“那些全都是痛苦和悲伤的记忆，所以M教授才不希望我想起。但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家族的仇恨，复仇的渴望，三年间一直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夏蒂家族的覆灭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阴谋。

其实早在因大量商业情报泄露而致使家族面临破产时，已有人怀疑是家族内部出现了奸细，可直到族人们全都葬身于火海，我也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家族。M教授曾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她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却是在研究所的一次例行机器人体检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R27是M教授亲手制造出来的，她清楚他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检测时一个微小的数据偏差引起了她的注意，在破解出代码后，她发现，那是一个藏匿很深的木马程序。”

那个程序对机器人来说，是致命而可怕的，因为它会源源不断地将本体接受到的一切信息发向指定地址，而且本体还不自知。我和M教授追查数据传输的源头，最终矛头指向了卡莱家族。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因为我们两大家族是世交，巴洛亚还是我的青梅竹马，但经过一系列调查后，我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你们害得我一无所有。”

我慢慢走向苍白了脸色的巴洛亚，逼得他连连后退。楼下的火势迅速蔓延上来，我的长发在汹涌气浪中缭乱如可怕的魔女。

“就连我最后的依靠，也那样残忍的夺走了。”

因为无差别的信息传输，我无法再信任R27，而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更不知自己一直都在被别人利用。M教授说，那种木马程序无法可解，就连洗白系统也无济于事，它就像一个顽固的癌症，根深蒂固地寄生于他的身体中，除非他被销毁，才能结束程序的运行。

“我做不到毁灭他，于是只能疏远他。”我轻轻颤抖着嘴唇，眼中盈满了泪水，“你永远不会知道，一遍遍拒绝一个自己最爱的人，那种感觉是多么痛苦。”

就像被硬生生挖走了心脏，空出的地方成了永远的黑洞，没有希望了，没有光明了，剩下的只是复仇的偏执与疯狂。

“所以说，那时你答应成为我的恋人，直至接受我的求婚，都是为了复仇？”巴洛亚问。

在我点头的刹那，就像什么轰然崩碎了一般，他脸上一贯贯温润柔和的表情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和绝望。

“你一直说你痛苦……”他看着我的眼睛，低低地笑出了声，“但你何曾想过，我有多痛苦？！最先爱上你的人，是我；最想娶你为妻的人，也是我！但你心心念念都在那个可笑的机器人身上，只要他在你身边，你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礼堂里的空气越发灼热，男人的表情在扭曲的气流中显得疯狂而狰狞。

“你根本不会想到，当你终于抛弃了R27来到我身边时，我有多么的高兴。”他依旧在笑，但声音听起来却像在哭，“不过我很快发现，你并不是真的爱我。我知道你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我怕你达到你的目的后就会弃我而去，所以在婚礼那天，我制造了那场意外。”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真相。

“只有重伤了你，我才有足够的理由将你改造成机器人，那样你就会对我永远忠诚，不再背叛。但我没想到R27竟突然出现，他不仅带走了你，还做了我本想对你做的事。”

“你错了。”我沉声道，“他改造了我，却不是为了占有我，只是为了让我活下来。他根本没想把我变成真正的机器人过，把封住了记忆的我送去M教授的研究所，也是为了让我过得更好。若不是察觉了你想强行带走我，他也不会先发制人地闯入研究所掳走我。”

巴洛亚愣了很久，直到火势终于席卷了我们所在的二楼，平台边缘的扶手在火浪中轰然坠落，他才回过神。

“夏丽丝，”他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我，“你有哪怕一刻，爱过我吗？”

但他永远都听不到答案了。

地板突然发出可怕的破裂声，轰得一声，二楼坍塌，我看着他直直掉进了火海，而我也重重摔落在地，顷刻被疯狂的火焰包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我下意识地去摸发顶，却没有摸到熟悉的蝴蝶发卡。

差点忘了呢。我苦笑地垂下手——在化妆间里，在我把那根银箭刺入R27胸口的同时，已将那枚蝴蝶发卡悄悄塞进了他的衣服。这个小型充电器提供的电流会让他提前苏醒，凭他的身手，势必很快就能从研究所中逃出来，卡莱家族覆灭了，我也即将奔赴真正的死亡，这世上能束缚他的人，将再没有。

火蛇开始舔舐我的身体，婚纱的残片像飞扬的蝶翼般，在气流中飞舞飘摇，像极了自由痴狂的爱情。恍然间，我好像听防护壁炸裂的巨大声音，清凉的风吹进了宛如炼狱的礼堂，似乎有人在拼命叫着我的名字，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

带着永远的遗憾，我最终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我多么想再见R27最后一面，然后告诉他。

——你也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一直，一直，比任何人都要深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