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道上雪未消

2013-04-29 11:26王江江
新青年 2013年9期
关键词:小暖乌兰铃铛

王江江

早晨六点多,天蒙蒙亮。乌兰道如往常的学期一样,迎来了行色匆匆的学生。全市最好的高中就坐落在这里。学校对面的报社还没有开门,报社门口零星地停着几辆卖早餐的小车,都堆着人。

我快步走向校园的一隅。在这个校园里,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学生们来自天南地北,这里本不属于我们,人们有时甚至会用略带鄙夷的口吻低声说:“看,那个是高补的。”

我决定早晨先去吃点东西,不然一上午密集的课程有些撑不下来。走进食堂,里面一阵吵闹之声。“太挤了,排队的话我早买上了。”新来的胖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胖子。胖子不是本地人,可能我早已经习惯了这里不排队的场景,当胖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后来的日子里,我发现素质这种东西,胖子的确比我要多二斤。虽然我还做过几年的思想品德课代表。

胖子坐在靠前排的位置,我个子高一些坐在了后面。我的新同桌是少陆。少陆爱读诗,说自己被海子“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这句诗给迷住了。从此便有一个癖好,就是给别人起外号。那几年很流行印着诸如“中国”“奋斗”等字眼的衣服。其中最显眼的,就要属隔壁班的“青春”了。青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印象中只有被某个部位衬起的蓝色的青春二字,成为男生们躺在宿舍时,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个外号便是少陆送的。

现在想想,少陆还是有几分诗意的。或许青春,就是蓝色的。就像那时的人,就像那时的心情。

日复一日的学习是枯燥无味的。在来学校的这半年里,少陆学会了泡网吧,胖子学会了抽烟。某天老师讲课讲累了,就开始说:“有人在厕所里抽烟,有人在厕所里大便。有人在网吧里脱鞋,有人在网吧里泡面。”四句押韵的话,搞的大家哄堂大笑。很明显老师是在说他们两个,少陆刚因为夜不归宿被通报。要知道,抽烟和网吧在高中是被绝对禁止的。

我也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小暖。小暖是后来才来到的这里。和我们不同的是,她是个应届生。家里人觉得这里的人已经高考过一次,学习氛围会更好一点,就将她送到了这里。

第一次见到小暖是在课间做操的时候。小暖是个艺术生,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发,绝对的明星范儿。她是隔壁班的,做操的时候站在我旁边。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运动了,我依稀记得那袂蓝衣,仿佛将天空都染上了她的气息。空气甚至有些凝结了,我忽然间无所适从,竟不敢看她那灵动的双眸。

微风掠过我的双颊,把道路旁的树叶弄得簌然摩挲。我能听得到那声音,虽然很小。

后来,我在学校的群里看到了她的名字,加上了她。我生怕她不知道我的名字,便主动报上了大名。没想到她说:“嗯嗯,我听说过你。”我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渐渐地,我们变得无话不说。

冬天的时候,少陆搬到了学校对面很高的公寓里住。某一天,我站在窗户向下望去,乌兰道上开始落雪,人们在我的眼里不大不小,三三两两的学生行走在白茫茫的校园里。我从未感觉到校园是如此的美。我便叫坐在一旁的少陆和胖子过来看。少陆不屑地说:“再好又不是咱们的。”少陆这话是有缘由的。高大的教学楼并不是属于高补生的,我们是待在学校最差劲的几间平房里的。

落雪之后的第二天,我一个人沿着走廊前行。几步之遥,一排瓦扉便映入眼帘。或许是斜阳催促,这仅有的薄明也焦急地向那满是泥滓的罅隙中渗去。间或有融絮顺着瓦缝滴漏。一滴就是一个世界。滴碎了脆弱,滴去了荒墟,滴醉了我。

某个时刻,我看到瓦砾,映红了小暖的素颜。

我忽然很渴望去写些什么。踌躇了很久,我在空间里发了一段话:整个下午排满了语文课。一个女人在上面,喋喋不休。多久了,我蛰伏在这黯然的小屋内。昏稀的灯光,将投射进来的几缕阳光。一扇门与世隔绝,四周堆满了杂乱无章条框符码。我把心埋在了这没有温暖、声音和色彩的地方。我想去推开那扇门:引一束阳光,听一首轻乐,看一眼你。

因为140字的限制,我的措辞造句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漏掉了一个字。没几分钟之后,少陆就过来对我说:“咋介啦,春心萌动啦?”胖子也跟着起哄。我笑着说:“你小子也学会说此地话了?”对于少陆这样擅长一句话便毁掉文艺范儿的主,我立刻调转话题。

晚上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小暖的消息:“咱们出去走走怎么样?”我心里一阵欣慰,她看懂了我的文字。

我第一次拾掇了自己那么久,然后故作镇定地去见她。她凑近了看了看我,然后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似地说:“嗯,我见过你呀。”我无奈地一笑。

出了校门右拐几步,便是一条步行街。冬天,这里没什么人来。一路上我们胡乱瞎侃,看到什么说什么,像是久别又重逢的故友。小暖不停地向我展示她刚买的一串手链铃铛。她用大眼睛盯着我说:“我一摇动这个铃铛,你就要出现哦。”我愣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坚定地说了一句:“得令。”

回来的时候,天空上又开始落着雪花。我们踩在吱吱呀呀的雪上面,点点的梨花悄落在小暖的侧肩。我下意识地止步,凝望着那一个个渺远的足迹,生怕打扰了佳人夜行。小暖突然回头对我说:“你怎么不走啊,我的铃铛也找不到了。”我这才意识到她已走远,耳边也没有那清脆的响声了。

我说没关系,再去买一个吧。小暖摇摇头道:“不,我就要那一个。”

“那等雪化开的时候,我给你找,那时一定能找到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刻意的安排。我们在一起了。

六月的风从远处吹来。临近毕业,炎热的天气让人们都躁动不安起来。

少陆在我和胖子的劝阻下,决定不再去网吧。可我们三个都学会了吸烟。少陆时不时地拽着那句:抽进去的是烟,吐出来的是寂寞。虽然已经被用滥了,可我渐渐地竟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其实烟和寂寞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埋头学习之余,我们就靠着这东西打发时间。

夜自习。我们三个借上厕所之名,跑到了学校外面。学校明确规定夜间禁止无故出校,但我们早已和门口的大爷熟络。步行街开始热闹起来了,肩踵相拥的摊位一直挤到了烧烤店门口。我们就坐在店门前的马路边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啤酒,看着过往的车辆。步行街的霓虹灯牌将这个夜晚衬托得很妖娆。一波又一波的音乐,释放着人们内心的浮躁。

就在几天前,小暖对我说要去北京艺考了。我说她一定会考个好成绩的,她却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这次考完之后,妈妈可能让我去国外继续学习”她极不情愿地说道。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两个一句话也没有说,陌生人的脸在身边不断地交替着。我感觉到冷冷的风刺进我的心口。

我曾经向大海扔去一块石头,现在看起来,竟然有些模糊了。我不记得自己扔掉的是一块石头,还是一片大海。萨特的存在主义让我分不清现实与虚无,拥有与失去。或许在我拥有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

胖子老是抱怨这里热,后来去了北方一个很冷的地方。然后又不时的给我抱怨,那里是如何如何的冷。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那么多关于冷的形容词。少陆去了一所211学校,是我们之中走的最好的。而我却留在了这座城市。

毕业后我收拾书桌的时候,在某个抽屉的最底层,翻出了一张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照片。是我和胖子还有少陆三个人围在校园一块石头旁照的。石头上写着“XX届祝母校再创辉煌”之类的话。石头下面,有一圈流水环绕。

望着画面上的流水,我突然想起了案头正在读的那本书,作者是苏童。扉页上写道:“我知道少年血在混乱无序的年月里如何流淌,凡是流淌的事物必有它的轨迹。”

又是一年春好處。

小暖在久未更新的空间里传了一张照片。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乌兰道上的落雪。忽然想到了丢在雪里的铃铛。那里的雪早已经无影无踪了吧?它们又流淌着怎么样的轨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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