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
客人造访,主人一声炽热的“看茶”,抑扬有度,悦耳动听。来宾闻之,心生熨帖,如沐春风。
客人辞行,主人一声清柔的“慢走”,婉转有致,温软动情。惜别时分,心到神知,如登春台。
以茶为礼,简约而大方,俭朴而本真。
茶可察,茗有名。我们不妨怀揣慢游的心境,搭上求索的竹筏,在云雾中漂流,在采茶中悟道。
一
有一座山,天高地迥,方领矩步。
这座山低调得不可言喻。尽管自己殷实的家底足可与黄山、九华山、牯牛降等友邻方骖并路,但他天真平和、心无旁骛,只与自己的寂静相守,只与满山的茶树对话。
其实,看似低调,他却占有着“一脚踏三县”的气势。
其实,看似平淡,他却典藏着“养生助益寿”的秘籍。
仙人显然看中了这座山的神气与玄妙,坚定地将家永久安顿于此。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诗人杜甫近年很忙,这是现代人赋予了他更多的偏爱与猜想。当年散淡中的他,也曾漫步山林,生发感慨:“一重一掩吾腑脏,山鸟山花吾友于。”诗中一唱三叹,这一丘一壑,那一重一掩,犹如我之肺腑;这妖艳山花,那啾啾山鸟,皆为我之挚友呀。
难道这是子美先生面对大自然流露出的小资情调?
慢,有时是一种雍容。
“诗圣”如若当年游历至此,面对满眼的翠绿,也定会文思若涌、笔健如椽。只可惜,故交李白未将自己的心仪之地相传与他,使他与品鉴名山失之交臂。
此山,冠之仙寓山。
二
有一泓水,天生天化,方桃譬李。
这泓水澄澈得不可思议。虽发端于仙寓山,洋洋洒洒百余公里,污浊却与她无缘,杂秽却与她屏蔽。
有时,她的平静呈现的是溪流淙淙;有时,她的奔放表达的是飞瀑轰响。
岸上的渔村已经炊烟袅袅,是谁在高声招呼爱女貂婵回家尝鲜小河鱼?
哦,是老汉王允呀,这位东汉末年的司徒大人,如今隐居山间,也在用平民的方式过着平常的日子。
天然的戏台已经锣鼓作响,是谁在粉墨高唱地道的傩戏?
哦,是新朝王莽的后人呀,这群参透红尘的皇族血脉,如今与世隔绝,也在用酣畅的土腔诠释着多味的人生。
这泓水的潋滟波光,这泓水的玉洁冰清,拨动了“诗仙”的敏感共鸣。
慢,有时是一种快意。
在放达的人生中,李白为她特设了专注情感;在恣肆的文采里,“诗仙”为她定制了命题诗章。
此水,名曰秋浦河。
三
有一段路,天生地设,方寸万重。
这段路规整得不可动摇。从明武宗正德三年的春天起,这段路就开始接受万千挑夫的检阅。
榉根岭前有过多少苍茫的追忆,青石板上承载了多少沉重的过往。
这段路是由艰贞、勤苦所铺就的,也是由颐爱、敦厚所夯实的。拾阶而上,数步一亭,亭亭玉立。启源亭、玉泉亭、古稀亭、继保亭,此乃驿站,也是瑶台。
伫立亭前,默读石碑,油然吟诵出那副千古绝对: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者清静且停停。
慢,有时是一种忘我。
丛林深处,这段路隐匿于仙寓山中,静默于秋浦河旁。苍古,幽远,空阔,悠长。
此路,唤作古徽道。
四
有一艘船,天宝当年,方圆周正。
这艘船风光得不可企及。作为瑞典王国的海上“巨无霸”,这艘船标志着国家的尊荣、国力的兴盛。它的每一次远洋都是一次外交行动,也是一趟财富流通。
“杯具”的是,政治与经济的双重使命,远远超出了这艘船的自身体量,最终在七年远航的归途中行色匆匆,不堪重负,珠沉沧海。
慢,有时是一种福分。
这艘船选择了清乾隆十年的一个风平浪静、天朗气清的日子,在岭南的羊城码头亢奋返航。
仙寓山的上等野茶,与中国其他名品一同,第三次搭载这艘船,远渡海外。
急切回家的船哟,一路经历了津关险塞,却因一处可憎的暗礁,命沉大海。
也许是承天之佑,船上的主人挣脱了死神的眷顾,一头扑进了亲人惊悚的臂膀;船和船上的财富却接受了骇浪的熊抱,一头扎进了沉寂晦暗的海底。
一觉醒来三百年。当这些被海神封存的珍品重见阳光时,茶的清香依然,人的赤情如旧。
今天,当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这段往事时,是否应当向这艘船的舍身之举致敬呢?!是它,用无畏的躯体、漫长的守候,收藏和补白了中国茶的一段动人传奇与经典传记。
此船,号称哥德堡。
五
有一盏茶,天从人愿,方圆可施。
这盏茶烹煮得不可复得。她长进于千米高空,她浸润于薄雾轻云。
有人说,这盏茶要在霜雾雹露中兼程并进,要在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中日锻月炼。
有人说,这盏茶要在雨雪霏霏中善善从长,要在杀青、抖散、揉捻、炒二青、理条、搓揉、拣剔、提毫中浴火重生。
十般工艺,精耕细作;三十道工序,精益求精。
中国人厚爱茶道。“茶圣”陆羽,“一生为墨客,几世做茶仙”,他将自己对茶的深刻体认,碾压研磨出了《茶经》;“茶仙”卢仝,茗饮“七碗茶”,一啜一唱诗,一碗一境界。
慢,有时是一种修行。
“外化而内不化”,庄子用言简义丰的哲言透析了外圆内方的处世之术、待人之道;这盏茶同样用完美无疵的青春注解了知情达理、深情底理。
“其旨归于色香味,其道归于精燥洁。”
《茶录》中的点睛之笔,宛如早已向这盏茶托付了前世今生,好似预先为这盏茶定义了风格品性。
此茶,饮誉雾里青。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