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茹
去香港的日子定了,张英反倒有点不安。
这么一个连北京都没有去过的人,一下子就要去香港了。她是呆在家里惯了的,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有出去过。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单位上年组织的金秋五日游就是坐火车去北京的,张英自己把名额让了出去,一是孩子还小,二是哪儿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店,一样的人。
这回不得不出去了。
孩子八个月了,慢慢断了母奶,开始整天喝奶粉。之前的奶粉是托香港那边寄过来的,大学同学考到香港读研究生,留在香港了,也不是特别熟的那种,寄过两次,说是忙,以后也没空寄了。
都说不好随便转奶粉牌子,就想着还是继续吃下去,网上买了几次,贵不说,产地都搞不清楚,上个星期竟然买到了假奶粉,还是皇冠卖家,之前买过,算是回头客,手快确认了付款,隔了些天收到货才知道是假的。张英又为着白白丢了的钱哭了一个晚上,要跟孩子爸爸说说吧,他倒反过来说她贪便宜。
张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孩子正睡得香甜。都说她家的孩子好,四个月就睡整觉,不磨人。张英心说,做妈的更要好,就是拚命,也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孩子。其实也不是要最好的,也没有那个条件,张英纠正自己,只要是安全的,就满足了。只要是安全的。
张英琢磨了一整夜,想清楚了。之前的年假,都是不用的,过年过节就是休了产假也是照样上班的,单位算成加班费给你,不多,总好过在家闲着,浪费了。孩子爸爸的单位效益更差,也正是在领导跟前表现的时候,没事也不随便休假。今年的年假,搭上前头后头的礼拜天,也有个七八天,她要去香港,背奶粉。
张英算过了,旅行社一直有那种双飞团,才一千八百八十八,机票都不止,还有吃有住。他们讲要买东西的,金件还有珠宝。张英对自己说,我就厚着脸皮不买呗,要是像他们说的,导游给你脸,说难听话,我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只要买奶粉,奶粉又重,我也背不了别的,我也没有钱。
要是这次顺利了,过几个月我就再背一趟,以后孩子大了,吃辅食多了,就不用去了。
省钱,经济,保险,不欠人人情。张英算了半天,满意了。
我还没有出去过呢,临睡前张英又想,他们都去泰国去新加坡的,我这次去香港,也当是出一趟国了。
张英站在机场空荡荡的大厅中间,真有点紧张。她把贴身小包里的港澳通行证掏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香港签证是没错,团队那两个字很清楚。通行证上的照片是一张疲倦极了的脸。怎能不疲倦,要不是家里还有老人帮着忙带孩子,脸都不是脸了。
她把通行证放回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那头没人接。这个团到底只是个品质团,旅行社讲是自己去机场,到了机场领队再来找你。报名的时候眼见着豪华团也不过贵了一两千,还说不强迫购物的,张英不是没动过心,但她更快地回到了现实,我是去背奶粉的,我又不是去旅游快活的。
她把行程单拿出来,上面写着是东航的一个航班,她就问了人,走去找东航的柜台口。很快她就看到了旅行团,一堆一堆的,全部都是旅行团,她都不知道哪个团才是她的了。她只好再拿出电话来打,幸好这次有人接了,对方叫她站着不动,她会来找她的。
张英转过身就看见了自己的领队,是个细眉细眼的年轻女子,薄嘴唇,挎着个小黑包,很精明的样子。
通行证拿过来,她的第一句话。
张英把港澳通行证交给她。
她往前走,张英紧紧地跟着她。
柜台前已经排着一队人了,没有戴旅行社的帽子,也没有人举着旅行社的小旗帜。要不是领队叫她排在最后面,都看不出来,这也是一支旅行团。
不去了不去了,排最前头的一个男人突然叫了起来。马上就有人去劝他,叫他消消气。
说了不去了就是不去了!男人声音大起来,走出队伍,直往外边走。领队在后面赶,拉他的手。
过来帮忙啊。领队一边拉一边往这队人喊,于是两个男人也走过去拉。一个女人响亮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揉眼睛,眼睛都红了。
张英看了半天,明白了,劝架的反倒是互相不认得的,都是拼团,谁也不认得谁。要走的男人跟哭了的女人是一对情侣,似乎也有两三个同伴,不过他们都不出来劝,他们站在原地,沉默地。
领队继续好言好语着,您要是不去了,我们整个团都走不了啊。机票,香港那边的酒店,都是预先订好的,您一个人不走了,我们全部人都不走了。
更多的男人女人围住他们,张英只是站在旁边。这样的场面,她没见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等到坐到飞机上,张英还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现在那一对正好好地坐在前排,男的不闹了,女的也笑了。张英叹了一口气。
出了海关,张英问领队,哪里有便利店?张英先前在网上查过了,到了香港再买电话卡,比国内的电话带过去打合算。领队说,哪里有店?这个地方没有的。张英说,我看见那边有一间711的。领队说,不可以离队的,要叫大家都等你吗?通行证呢?给我,每个人的都给我。
张英把捏了还不到十分钟的通行证递给她,领队接过去,和着手里已经有的一叠,塞进小黑包。
直到旅游巴已经开到星光大道,张英才见到他们的地陪导游,也是一个薄嘴唇的女子,腊黄的脸,加上瘦,像是完完全全的其他国家的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巴士只是绕来绕去,绕得连张英这样的也看得出来,它一直在一条路上转。
等到终于开始可以下地,张英只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天黑得彻底,只闻得见海的腥。
二十分钟啊,导游说。
有人不高兴,二十分钟哪里够?都没有时间拍照的。没有人理他。导游说完就直往前走了,人们赶忙跟牢了她。
张英也跟着走了几步,确认了他们还会从原路折返,就停住不动了。团里的人只顾着找明星名字,他们的声音那么响,隔了老远都听得见。张英倚在栏杆上往海对面看。对面是高楼,或者山,灯光打出来的大广告,像是电视里常见到的,又熟悉,又陌生。张英忽然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来。
最多也就是二十分钟,导游领着人走过来了,张英以为要回旅游巴,再回头看一眼,先前来的巴士并不停在那儿了。导游穿过马路,往那些密密麻麻的店铺里走,大家都跟住她。
一间便利店旁边的餐馆,门却开在地底下,很多级的楼梯一路向下,像是一张嘴,地陪导游熟门熟路地走进去了,被吞没了,旅行社的领队也走进去了,还有团员,都像是被嘴巴吞没了。
张英慌慌张张地冲进便利店买电话卡,店员的速度令她吃惊,她都没有来得及去数手心里的找钱。这以后的几次,她都慌慌张张地,总疑心自己的慢会妨碍到别人,给别人带来麻烦,招人厌烦。这种感觉令她更不愉快。
等她找到自己的那桌,圆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盆白米饭,盆旁边一撂空碗还有筷子,张英找不到地陪导游,只看见旅行社的领队还在旁桌,松了口气。菜像是飞上来的快,倒是有菜有鱼。张英本不对这顿饭有希望的,数了数,竟也有七八个菜。大家都吃得抢起来,饭和菜都没有一丁点儿剩,要么饿了,要么,香港的饭真的就是这么好吃。
巴士开啊开啊,像要开得停不下来。张英竟不知道香港也是这么大的,她只是困得想睡着。外面的灯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像是经过了好几个城市。
酒店的好也是意料外的,就如同地陪导游讲得那样,她是拿最好的酒店出来款待你们的。
跟张英一个房间的也是个不说话的女人,要不是派到一起,张英竟然不知道她跟她是一个团的。她不说话,张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有没有同行?现在的人互相都没有关系了,就是问一问名字的客套也省了。她们两个都不说话,各自睡了。
张英是准时六点半到酒店大堂的,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一个背包,衣服都没装几件。又等了半个钟头,人才陆陆续续地到齐。看着别的旅游巴都一辆一辆开走了,张英那个团还在等,张英心里也有些焦虑。又等了十几分钟,领队一头一脸汗地跑过来问,你们谁拿了房间里的吹风机?
团里的人马上就炸开来:房间里有吹风机的么?连个电源转换器都没有,都要我们自己出去买的,五块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他们会把吹风机放在外头?就算是放在外头,我们会拿他们的吗?一个吹风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乱糟糟吵了一通,张英也没弄明白,那只吹风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直到地陪导游叫大家上车,领队还跟在后面问怎么办?张英的怀疑有了保证,昨天刚出机场,这个领队就领着一团的人乱转,找不到机场快线。她应该也是从来没有来过香港的。她倒摆出一副很熟悉香港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早晨,睡饱了,人就很舒服。即使经历过吹风机的风波,他们很快就忘了。地陪导游在巴士上跟大家讲,她家有多小,小得躺在床上都能关电视机,而且是用脚趾头的时候,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了。
她把旅游纪念币拿出来叫大家买的时候,很多人买了。张英没有买,导游也没说什么,她笑嘻嘻地跳过了她,往车厢后面走,拿着纪念币锦盒的手瘦得只剩一张皮,张英看得到她的侧面,却是不笑的。
导游又叫大家出小费给她及司机的时候,张英不出也是要出的了,导游的话又是无懈可击的,只要是人,听了她讲的辛苦,都不会不出的。不出就不是人了。
导游又当着大家的面,把小费的大头交给了司机,自己只拿了一张,张英就原谅了她,还有她家的小房子。
倒是直接就到了一间珠宝店,张英已经记不分明以后的事情了,她只知道她连一百块一根的链子都忍住了没买。出去的门果真是找不到的,沿着围墙坐了一圈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有老人有小孩,有城里人有乡下人,也有怀抱婴儿跟自己一样的女人,那婴儿在嚎哭。这样的房间这样的场面,张英都禁不住要哭了。带着孩子受这个苦的人,张英为他们想了一万个理由,都是没有理由的。
张英想起来昨晚上给家里打电话,孩子在电话里笑的声音,真想多听一会儿,这电话卡又是要用四天的,要算着用。
有职员示意她跟他走,还有几个像是团里的团员,他们买了没有,张英不知道。不知怎么地,职员竟然在墙上开出一个门,他们就出了那个店,那个门很快又关上了,张英没有往后面看,张英生怕自己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大家都沉默了,导游说什么他们也不笑了。不说话的女人突然就说了一句,有人买了只七万的钻戒。她眼睛都不看着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说话,女人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她真的是不爱说话。
张英忍不住去想谁买的这七万,把头探出去看,都是一样的脸,她看不出来。倒是坐最前头的领队,正给坐她旁边的一个男人看她新买的能转好运的风车坠子。张英更觉着她不是个领队了,哪有旅行社领队自己买旅游区的东西的?她那个坠子也与地陪导游明晃晃挂在脖子上的坠子不同的,地陪那是为了哄人去买,她买了又做什么?
张英突然觉得自己对地陪导游真是有点生气了,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中午的饭菜好像缓和了一点气氛,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了。只是这顿饭以后,地陪导游就走了,重新换了一个。
张英还以为她是要陪他们整个旅程的。她就这么不见了,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新的导游上来就说你们不要不要脸。张英就傻掉了,全车的人都傻掉了。这个时刻,到底就这么来了。
要不是你们团有个别人自觉,现在你们都还在里头,中午饭都吃不上。新导游普通话不大好,说得又快,像一只怒气冲冲的鸟。普通话要是说不好了,语调永远是怒气冲冲的。
你们心里也都清楚,一千两千,到我们香港来白吃白住,你们要脸吗?酒店的钱,饭的钱,都是我出的,你们吃我的住我的,你们是要饭的吗?
最前排的领队抿着个嘴,脸上的纹路很紧,张英看不分明她表情的意思,到了香港,她也是个游客。
所以车到太平山,新导游叫人都出去拍照,半车的人都是不下去的。张英想跟着团里的几个男人出去走一走,脚刚下踏板又缩了回来,半个山腰都是抽烟的人,那些烟雾淹没了树也淹没了垃圾桶。也有人拍照,胡乱的背景。不是说香港都不许人抽烟的吗?人都到太平山上来抽烟了?
行程上的浅水湾于是就没有了。路上堵,又没什么好看的,新导游说,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张英总觉着普通话不好的这位像是得了抑郁症的,突然很暴躁,突然又很沮丧,说来说去总是香港的不好,有钱人的香港好,穷人的香港就不好。再配上窗外面的破旧,每个人都觉得香港真是没什么好。
她再拿紫荆花纪念品出来卖,一个人都不买了。一是先前已经买了纪念币,二是眼前这位实在凶恶。
金闪闪的紫荆花,没有一个人买。
这个女人突然就下车了,都没呆多久,倒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英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遇着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再有什么,都不惊讶了。
酒店也没有第一天的好了。第三个导游说香港的酒店都这样,有人说那个天水围的酒店倒是真大,天水围不算是香港吗?导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车在一个巷子前停下了。导游喊一些人下车,那些人是半路拼上来的,拼了几个钟头,两个团的人互相都不说话。一个团全是南方人,一个团全是北方人,整团的南方人和整团的北方人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尤其在香港这样的地方。
导游领着北方人弯进巷子里去了,张英往车窗外望去,他们其实也跟他们一样,成群结队的,拖着箱子,又是一天,人人都累了。
等了好久,导游才回到车上。对着剩下的南方人说,你们要识趣,买东西达到指标了,就有好酒店住,可不是这种地方的酒店。你们也不要跟我凶,凶了就住在这儿。
南方人都没有声音,也许麻木了,也许在心里面操了一万遍导游的妈。
张英想起刚才那一团的北方人,昏暗灯光下走着路的细碎的影子,心里竟有点难过。
南方人或者北方人,到了香港,全部是大陆人。
终于站在货架前面了,张英的手禁不住地发抖,这半天的自由活动,竟是那么珍贵。
之前的苦,都是值得的了。白花油,她没买,老婆饼,她没买,连上市金店的董事长同乡都出来了,她都没有买,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头一回出远门了,那样强大到打倒一切的气场,领队都买了第二只路路通了。
可是奶粉罐子都是空的。张英回过神来想,是要拿着空罐子去收银台付钱的。奶粉这种贵重东西,当然不会放在架上。
可是收银台很干脆地说没货,售货员的普通话很好,她说,没货。张英愣住了。
张英想起不喜欢说话的同屋说的话,你要去偏一点的地方,地铁坐到底的那个地方,到那种地方去买,才有一点希望。
已经是到底了,这里都没有,哪里还有?
那么就得去另一个方向的到底。
坐在地铁上,张英又算了一算,觉得自己先前是算错了的。这么跑一趟,其实是不合算的。张英的冲动,不知道是为了奶粉,还是为了自己要这么出去一下。
每人限购四罐,很醒目的六个字,红底的纸牌,黑色的字,或者黄色的底,红色的字,张英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张英只记得后背上的洞,眼神刺出来的。张英故意不去看周围的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奶粉,反倒像是心里有鬼。奶粉买下来,她已经满头大汗。
应该带个手推车来的,死沉的奶粉背到身上,张英才后悔。这种后悔很快就过去了,张英仿佛已经听到了孩子的笑。
背着大包小包爬上了回酒店的地铁,张英才发现,香港的地铁一直都是挤的,空着手的时候察觉不到,其实香港的地铁真的是挤得只留一条缝了。神奇的是,没有人互相碰到,每个人都缩着肚子,屏气敛息的,人与人之间就有了一条缝。
张英突然很渴望那条缝的存在。很多时候,人跟人都太近了。
那种近,反倒是恶意的,刺进去的痛疼。
好像早晨的时候,那个一直帮领队提箱子的男人不再提箱子了,他走在最前面,甩着手,摇摇晃晃地,像梦醒了一样。
你倒是一直空着手!领队突然出现在张英的面前,张英看着那张突然放大于是变得清晰的脸,原来鼻翼的两侧有深深浅浅的麻子,粉底都盖不住了。
我一开始就注意你了,你根本就没有行李,你来香港干嘛?领队说。
张英不知道怎么回答,张英只是瞪着她的脸,那些麻子似乎变红了。
好了好了,没看见我这一路上的大箱子吗?来帮我拎!领队说。
张英有些吃惊,望着领队,领队笑嘻嘻的样子,像是开玩笑。
听不懂啊?别忘了你的港澳通行证还在我的手上!领队说。领队说这一句的时候是不笑的。
张英只想着只要一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就把港澳通行证撕得粉碎,砸向领队的脸。她也只是想一想,她是一个母亲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为孩子积福。很多人做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小孩,以后也不会有小孩。
别太过分了。同屋的声音,很轻,然而很硬。
领队闭嘴了,领队转身就走,带着她的大箱子,里面有那么多衣服,她每天都换两套衣服。
一定是她带太多衣服了,之前一直帮忙的男人也忍受不了了。一定是她跟别人都太近了。
最后一个购物点了,他们说的。同屋在那个海边的展销厅买了一只表,坐到车上了才发现盘面上有划痕,擦不掉,像是很尖利的刀尖划出来。同屋的眉头皱得厉害,张英想起了自己因为假奶粉扔掉的钱,张英大声地说,我陪你去找他们,要是退不行,应该给你换一只,这才买了没两分钟。
退果然不行,换也不行,但不知道怎么弄的,还是那只表,他们把那道划痕去没了,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了。他们的态度都是极好的,同屋的眉头也没有那么皱了,只是张英觉着,那道划痕会一直刻在同屋的心上的,看不出来了,但是刻着。
同屋能够帮她说这句话,应该还是她陪着去修表的情分。
张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香港了。
她其实幸运,普通的一个旅行团,来回比较了好几间才挑中的旅行社,尽管他们说挑来挑去都是一样的。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要买的东西也买到了,行程就要结束。没有睡到旅行巴,也做不出来从船上跳下海去的事情。只是地铁上,她一抬头就是那个新闻,转了车,还是那个新闻,一定只有香港人才看得到的新闻。张英在家的时候都是不看新闻的,除了孩子,她对别的都不关心。香港的新闻,她更不关心。这个女人,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若不是出关的时候同屋跟她握了下手,说再见,说以后都不会再见。若不是同屋竟然苦笑了,她说她们这一队有十几个人,都是旅行社的同行,买钻戒的是他们的人,一出门他们就知道不是真的了。若不是同屋说这个行业男男女女的破事。她只说了这三句,她其实是不说话的。
若不是过关的时候张英被拦下来了,没有人告诉她,每个人只可以带两罐奶粉出香港。没有人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