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美堂晚年三赴香港

黄穗生

司徒美堂先生是中国华侨史上一位杰出的爱国主义者，是举世公认的华侨领袖。他一生历经曲折，但始终与时代同行，不屈不挠，奋勇向前。尤其是在晚年，他三赴香港，每次赴港与中国共产党人近距离接触后，都引起了思想上的飞跃，从一名旧民主主义革命者，到新民主主义革命者，成为中国共产党的诚挚朋友。他追求光明、追求进步，热爱祖国、热爱家乡，为中华民族独立和富强作出了重大贡献，为中国人民，为海内外侨胞树立了爱国爱乡的光辉典范。今年是司徒美堂先生诞辰145周年，特撰写本文，以资纪念。

一赴香港：确信共产党人正在与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

司徒美堂1868年生于广东开平，14岁赴美谋生，17岁加入“反清复明”的美洲致公堂，20岁组织以除暴安良为职志的“纽约安良总堂”，开展侨胞的团结爱国、互助互济工作。由于敢作敢为、仗义疏财，很快成为美国洪门致公堂的领头人。1904年，孙中山到美洲开展反清革命宣传活动，司徒美堂热情接待，并请他住在自己家中，亲自担任警卫兼厨师。在朝夕相处的5个月里，司徒美堂亲耳聆听孙中山先生的教诲，深受教育，懂得了许多救国救民的道理。从此追随孙中山革命，拥护国共合作，支持北伐。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发动华侨募捐救国，敦促国共两党一致对外，“相忍为国，团结抗战”①。

1941年12月，司徒美堂被国民政府聘为华侨参政员，经香港赴重庆出席“国民参政会”会议。中共中央为使司徒美堂全面了解中国抗战真相，决定在司徒美堂抵达香港后，请宋庆龄出面设宴招待，何香凝、廖梦醒和司徒美堂的儿子司徒柱出席宴会作陪。席间，宋庆龄将中国的抗战情况作了具体和详细的介绍。司徒美堂第一次了解到了抗战的真实情况，对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有了初步的了解。

司徒美堂滞留香港期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不出一个月，九龙、香港相继沦陷。日军驻香港司令官矢崎对司徒美堂威逼利诱，迫他出任香港维持会长，并企图利用他组织香港帮会，以巩固日军的“占领秩序”。司徒美堂义正词严，断然拒绝了矢崎的要求，处境十分危险。香港的中共地下组织和东江人民抗日游击队根据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指示，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司徒美堂脱离险境，对司徒美堂离港时将要经过的路线、沿途食宿、武装警戒等一一做了细致研究和安排。在中共的周密安排下，司徒美堂化妆扶杖步行200多里，脱险抵达粤东游击区，经曲江、桂林，历尽艰险终于抵达重庆。

司徒美堂抵达重庆后，中共驻重庆办事处为司徒美堂举行欢迎会，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及民主人士陶行知等百多人出席。周恩来在致欢迎词中，高度评价了司徒美堂的爱国热忱及其在美洲华侨中所做的卓越贡献，还介绍中共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军民坚持抗战、坚持团结进步的情况。司徒美堂在会上发表了坚持抗战、反对投降的演讲。会后一起合影留念。周恩来还口头转达了毛泽东“欢迎美堂先生在方便的时候访问延安”的邀请，并赠送延安生产的羊毛毯子、陕北小米、河南小枣，司徒美堂深受感动。

这次经香港到重庆之行，是司徒美堂与中共领导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耳闻目睹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英勇抗战的事迹，尽管“仍然对共产党的方针、政策持保留态度”，但已确信：“共产党人正在与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国民党对他们的造谣中伤都是谎言”②。尤其是对中共帮助他从香港成功脱险，他更是深有感触地说：在最危难的时刻，共产党伸出了关怀的双手，可谓患难之交，终生不忘。③

司徒美堂回美国后，先后赴美洲十多个国家，报道抗日民主根据地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英勇抗战的真实情况。④他更加努力为支援祖国抗战筹款，并不顾国民党右翼分子的攻击，在财力上给予八路军、新四军以极大的支持。八路军、新四军驻香港办事处也多次收到司徒美堂从美洲汇出的大批捐款。

二赴香港：坚定地倒向真正爱国爱民的中国共产党一边

抗战胜利后，司徒美堂希望祖国的政治和经济建设能够迅速恢复和发展，因而打算回国组织民治党，试图以“华侨政党”的身份回国参加民主政治运动，为祖国的复兴出力。1946年4月，司徒美堂率领美洲各地洪门代表，回上海召开“五洲洪门恳亲大会”。回国前夕，他分别致电中共、民盟和蒋介石，中共和民盟当即复电欢迎，只有蒋不予答复。6月21日，司徒美堂与蒋介石会晤，但话不投机，悻悻而去。两天后，他亲赴南京梅园30号拜会中共代表周恩来，随后又参加了中共代表陆定一以及马叙伦、黄炎培、陶行知、郭沫若等上海民主人士为他举行的欢迎茶会。此后，周恩来代表中共亲自到司徒美堂寓所两次访谈，并邀他到解放区参观。两相对比，使司徒美堂开始疏离国民党而接近共产党。

7月25日，中国洪门全球恳亲大会在上海贵州路湖社举行预备会议，并由此产生“中国洪门民治党”。但民治党筹建才刚刚开始，就被国民党特务渗透和利用。随后，在国民大会名额的分配上，民治党又被一脚踢开，只肯给司徒美堂个人一个席位和特别费3000元。蒋介石坚持专制独裁，使司徒美堂对国民党政权彻底失望，毅然拒绝当“国大”代表。蒋介石请人劝说，让司徒美堂勉为其难，并恐吓说：“蒋为人翻脸无情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一不高兴，你老人家会吃亏。”司徒美堂勃然大怒说：“司徒美堂的为人你们也知道，我何曾是一个好惹的人！”⑤结果不欢而散。

1947年3月，国共和谈全面破裂，内战很快达到高潮，国民党在其统治区内实行白色恐怖，搜捕共产党人，迫害民主人士。中共代表团从国民党统治区撤退，民主人士也纷纷赴港。司徒美堂感到不能再留在国民党统治区，必须设法离开上海。7月，他在上海各报刊登《脱离民治党声明》，然后舍弃行李，乘“普乐总统号”轮船悄然赴港。这是司徒美堂晚年第二次赴港。司徒美堂后来在回顾这次赴港的原因时说道：“蒋介石玩弄阴谋，背信弃义，行独裁之政治，置民主于不顾，一手撕破政协决议，发动剿民内战，美堂乃愤而赴港，视蒋介石如仇寇。”⑥这时的司徒美堂思想苦闷至极，他对蒋介石虽已不再存幻想，但个人下一步要走什么道路，还未下决心。由于司徒美堂的身份特殊，在社会上又很有影响力，因而在赴港后，立即成为国民党特务监视的重点对象。在政治上举棋未定，行动上又受到监视、限制的情况下，司徒美堂“闭门少出，几乎与世相违”。⑦

与蒋介石的专制独裁相反，中共积极团结民主人士，致力推进中国的民主政治。中共中央香港分局与在港的民主人士素有联系。司徒美堂赴港后，中共中央香港分局根据司徒美堂的特殊处境，采取了灵活的方法与他联络：一般情况下，通过与司徒美堂有交往的民主人士出面；必须由中共党员出面工作的，也要派有公开合法身份的党员出面。由于香港分局的工作，司徒美堂对中国共产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此同时，由于内战，国民党统治区内工商破产，农村凋敝，通货膨胀，人民饥寒交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又使司徒美堂进一步认识到：“不能站在蒋介石那一边，必须站在中国人民这一边。要打到蒋介石、拯救新中国，就必须拥护真正爱国爱民的中国共产党，中间道路是没有的。人民苦难深重，不容我袖手旁观。”⑧

1948年5月，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节口号”，号召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讨论成立民主联合政府问题，得到全国人民、各民主党派和海外华侨的热烈响应和拥护。8月12日，司徒美堂在香港建国酒店七楼航空厅举行记者招待会，对中央社、《华商报》、《大公报》、《华侨日报》、《工商日报》、《星岛日报》等十多个报社发表了“国是主张”。他表示：“当前国内形势大变，谁为爱国爱民，谁为祸国殃民，一目了然。本人虽然年迈，但一息尚存，爱国之志不容稍懈。中国乃四亿五千万人民之中国，非三五家族所得而私，必须给人民以民主自由。本人即将返美参加洪门大会，讨论国内形势，提出政治主张，以贯彻洪门革命目标。”⑨这是他1946年自美国回国，拒绝参加国民党单方面召开的“国民代表大会”，愤然赴港隐居多时之后，用美洲洪门致公堂元老身份第一次公开发言。这番话真切地表明：司徒美堂这次赴港后，经过再次与共产党人的接触，经过一年多对国共两党以及对时局的观察和思考，终于走出了彷徨，坚定地倒向真正爱国爱民的中国共产党一边。

司徒美堂返回美国前夕，1948年10月，连贯以中共中央香港分局委员、港澳工委副书记的身份在沈钧儒的住所为司徒美堂返美设宴饯行。席上，大家憧憬着即将召开的新政协及未来的新中国，气氛十分热烈。司徒美堂感怀尤深，让秘书司徒丙鹤起草《上毛主席致敬书》，表示衷诚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向“出斯民于水火”的毛润之先生致敬，郑重表示：“新政协何时开幕，接到电召，当即回国参加。”随后，司徒美堂亲自书写致敬书，并庄重地签字、盖章，托连贯转呈。

10月8日，司徒美堂签署《司徒美堂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表示“愿以八十有二之老年，为中国解放而努力。”⑩随后乘飞机返回美国。10月30日，声明公开在香港各报上发表。

三赴香港：回国参加人民民主政权建设

司徒美堂晚年第三次赴港，是借道香港回国参加人民民主政权的建设。194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开幕前夕，司徒美堂被邀作为美洲华侨代表回国参加政协会议。消息传到曾任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的孔祥熙耳中，他设宴招待司徒美堂，席间劝说司徒美堂“不要受人利用”，还说：“年纪大了，何必跑来跑去，留在美国，生活不必过虑”等，遭到司徒美堂的坚决拒绝。司徒美堂坚定表示：回国全是出于爱国之心，出自自愿，未受任何人利用。饭后，司徒美堂恐事久生变，有人向美国政府告密，于是在8月9日乘飞机离开美国，8月13日抵达香港。司徒美堂毅然决然结束60多年的旅美生涯，飞抵香港，借道香港北上出席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反映了他一心奔赴祖国，参加新中国建设的坚定意志。

早在司徒美堂抵港前半年，香港已有大批著名民主人士如李济深、蔡廷锴、陈其尤等人被中共地下组织秘密送出香港，进入解放区北上参加新政协，国民党的监视人员事后才察觉，但已后愧莫及。所以，司徒美堂这次一到香港，国民党人员立即加紧戒备，空气异常紧张。他乘坐的飞机刚刚降落，香港政府派出的警车便前来“保护”；所到之处，周围都有便衣“站岗”；乘坐汽车上街，后面随即跟上了“尾巴”；上茶楼饮茶，也有人在对面桌上“奉陪”。在这种情况下，中共香港工委暗中部署护送司徒美堂离港北上，决定仍然采取此前护送民主人士北上的方法，通过党的秘密交通线，走水路进入解放区，并选派精明强干的人员一路暗中护卫。

经中共香港工委的周密安排，司徒美堂秘密乘坐太古公司岳阳轮北上。对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困难和风险，司徒美堂做了最坏打算，甚至做好在途中被国民党军舰拦截到台湾的应对措施。6天以后，司徒美堂平安抵达人民解放军驻守的塘沽港口，9月4日抵达北平。到北平参加人民政协会议的致公党代表为司徒美堂举行了一个欢迎会。会上，司徒美堂发表讲话：“海外同胞热烈期望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的新中国的出现……这期望现在达到了。帝国主义、官僚资本、封建势力的重重枷锁现在被人民打破了，这是共产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和无数革命先烈流血牺牲的结果。拯救中国人民于水火之中，导向自由幸福的康庄大道，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9月21日，司徒美堂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之后又被推选为第一届中央人民政府委员。10月1日下午3时，司徒美堂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实现了他回国参加人民民主政权建设的愿望。

注释：

①《美洲洪门总干部监督司徒美堂先生等电国共两党领袖》（1941年1月8日），原载《新中华报》1941年2月20日。

②司徒美堂：《我的生活经历》，见《司徒美堂》，中国致公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第112页。

③《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145页。

④何香凝为司徒美堂撰写的墓志铭，引自《司徒美堂》，中国致公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第261页。

⑤《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83页。

⑥《司徒美堂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1948年10月8日），《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86页。

⑦《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84页。

⑧《司徒美堂》，中国致公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第177页。

⑨《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95页。

⑩《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87页。

《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90页。

《回忆司徒美堂老人》，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5月出版，第1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