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园园
编者按:当非法集资类案件披上“知名企业家”“高新产业”等种种华丽外衣时,行走商海多年的老沉既没能守住贪念的底线,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去寻求投资背后的真相。面对记者,老沉现身说法,讲述了自己如何一步步掉进集资圈套之中,超过5000多万的损失让他明白并非天下无贼,而是处处有贼。
真的像做梦一样,我觉得自己特像王宝强,一直以为天下无贼,后来发现身边就有,而且我还一直被贼盯上了。5000多万的教训让我发誓远离民间借贷,现在就是亲爹找我借钱,我也要有担保有抵押有借条才敢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民间借贷后遗症,可就算是病,我也不治了,必须要按手续來!
说正经的,现在真怕听到“民间借贷”这几个字,因为我肚子里全是苦水啊,几千万就这么打了水漂,这里面还有我姐姐的2000万,全部都要不回来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没认识过老胡这个人。
一叶障目
算起来,我和老胡也是老关系了,六年前,通过一朋友介绍,我们认识了。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是市里领导的座上客,是以生产可降解膜著称的高新企业负责人,是小有名气的慈善家……光环加身让老胡成了当地的名人,他的企业占地100多亩,厂房建得豪华气派,天天大车小车在公司门口络绎不绝,老胡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各种和领导以及知名企业家的合影。那时的企业也红火,还号称准备上市,上级领导不时来参观视察,关于企业的报道也经常见诸报端,这也无形之中增加了老胡的实力和可信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拥有共同朋友圈子的我们也开始了私下的交往,互相的底也都探得差不多了。认识没多久,老胡就向我开口借钱了,时隔六年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借钱的原因了,只是隐约记得数额不大,最多百八十万。
钱不是白借的,当时在我们这边,民间借贷已经非常普遍了,利息当然是少不了的,否则我还不如存在银行,担这个风险干嘛?当时的利息也不高,我们约定是月息两分五到三分之间。没多久,老胡就连本带利把钱还上了。过后不久,老胡又先后找我借过几次钱,数额都在百把万上下,利息和本金还得很准时,从来都不用我去催。
这样来来回几次后,我对老胡的信任感渐增。
但是说一点不担心也是假的,只是开始数额不大,而且他需要用钱时经常向我开口,次数多了也就渐渐麻痹了,有时一个短信一个电话就能给他转过去上百万,然后再让会计拿银行对账单去找他签借条,他也从来没提供过抵押物之类的保证,当然也从没有抵赖过,所以一开始的合作我们还是挺愉快的。
就在我们频繁的金钱交易中,老胡公司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没了戒备之心。
2008年,一个国内知名的投资人主动找到了老胡,要给他投两个亿并帮助企业上市,他的观点可能代表了大多数人对老胡企业的认知——“高新产业,非常有前途,上市前景美好”。可是据我所知,这次投资被老胡直接拒绝了,理由是他不缺钱。两个亿主动送来都被他拒之门外,老胡果然实力很强,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我仿佛吃了定心丸,越来越放心把钱借给他。
事后我才知道,其实从那时候开始,老胡已经快兜不住了,企业内部混乱的管理渐渐暴露出来,产品的市场也没有打开,产品质量也不稳定,经常有经销商找上门来退货索赔损失。老胡不是不想要这笔钱。可是他也知道投资人不比其他,一旦深入企业调查立马就会洞察企业的真实情况。他宁愿维持,也不想把勉力维持的现状甚至是种种丑陋的面貌公之于众。
事后诸葛亮已然没有意义,我当时确实被他的企业种种“繁华”外衣欺骗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可怕电话
渐渐地,老胡找我借钱的频率越来越高,胃口也越来越大,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地“借”。当时家人和朋友也劝我小心点,可我确实没有意识到风险,况且一直在筹备开酒店的我在账上备下了几千万现金,这些钱总不能一直这么摆在银行收利息吧?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酒店没做成,实体产业投资多赚钱又慢,别的投资领域我不熟悉也不敢随便进入,思前想后觉得还不如豁出去把钱“放”出去,毕竟手续简单而且也比一般产业赚钱得多。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是不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往来怎么连对方的虚实都不打探清楚,几十岁的人办事怎么那么幼稚可笑?
2009年的一天,老胡特别紧张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银行催他还一笔5000万的贷款。这次数额太大了,所以我非常犹豫,毕竟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次可是事关身家。
老胡见我不松口,忙不迭地跑到我公司,他亲口告诉我已经和银行讲好了,钱先还回去,办好手续后马上贷出来还我。我想想老胡和银行的关系一向不错,借钱的前后时间也不长,利息按三分算非常可观,再加上这种操作手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不会出岔子,所以我把账户上一直没动的资金一次性打给了他。
就是这一次,让我跌进了万丈深渊。
很快就到了我们约定的还款期限了,这一次老胡一反常态,不仅本金没转回来,连利息也没打过来。我再也淡定不了了,赶紧给他打电话,可是竟然联系不上他。我让司机立刻安排车到了老胡的公司,却没见着他人。
准确来说,公司也不像个公司样了,正常的生产差不多停下来了,办公楼里面只有财务、办公室等几个部门有人,其他人好像都消失了一般。看到这我立刻头昏起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这段时间找上门来“要债”的人几乎要把老胡公司的门槛给踏破了,就在前两天还有人因为要不到钱在公司门口和老胡的人打了一架。
老胡找不到了,公司里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我怎么办?那几天真是浑浑噩噩,如坐针毡,我心里既抱有幻想,又不得不去幻想,我不敢想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借给老胡的钱几乎是我多年辛苦打拼的全部家当,如果是我自己败掉了那算咎由自取,如果是因为民间借贷倒下就太窝囊了。
时间滴滴答答往前走,就在我濒临崩溃边缘时,老胡的电话来了。
我连忙接通了他的电话,还没顾得上质问他最近的行踪就被另一个事实给镇住了:他还回去的银行贷款并没能如他所愿地继续贷出,所以他暂时没钱还我。再加上最近企业的效益不好,他在外面借的钱也无力偿还,所以不得不出去躲一阵子。
老胡一再表态让我放心,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他又一次开口找我借钱,说是企业生产困难希望我周转一两百万给他进生产原料。
我当时怒不可遏,那么一大笔钱借出去还没还。怎么有脸再开口呢?可是我又一点办法没有,钱在他手上他就是大爺,我怕企业倒了,那就一点看不到回本的可能了。所以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他的要求,不是我不害怕,只是我已经有一大笔钱困在里面了,我不能也不敢因为一些小钱真把老胡逼死了,逼死了他我也活不了了。
陆陆续续地我又借给老胡两三百万,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从来只提借钱的事,却从不松口说什么时候还钱,我就像陷入一个可怕的怪圈中,既希望接到他的电话,又害怕听到他说“暂时无法还钱”。
五千万的教训
厄运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找上门来,当年九月中旬,我接到了老胡的电话,电话里感觉他特别疲惫,他低声说让我明天去一趟他在市里的办公室。当我满怀希望地以为能要回钱时,真正绝望的时刻才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老胡公司设在市内的上市办公室,里面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事后才知道我们都是一群被老胡玩弄于鼓掌的可怜虫。
在这个办公室里我曾经无数次听到老胡描述他的上市梦想,他的远大抱负,他的宏伟蓝图。只是这一次,此前所有的豪言壮语都被一件事打败了——老胡根本无力偿还欠下的巨额民间债务。我们七八十个债权人挤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他曾经打下的借条,清算完之后差点背过气去。
光我们手上的欠条就有差不多四个多亿的欠款,这还不包括银行7000多万的贷款和尚未浮出水面的其他民间借贷。光凭老胡那个公司,怎么可能偿环得了如此巨额的欠债呢?当时谁都不敢讲话,或者说不知道讲什么,现场就有个大姐要跳楼,她借给老胡一百多万,其中大部分还是从亲戚那借来的,本来想着赚点利息差价,现在一切都完了。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老胡的公司被各路闻讯赶来的债主包围突击,他也被当地警方给控制住了。可是那么多的欠债怎么办?他公司的账面上一点钱都没有了。
经过我们的了解,老胡的公司早就失去了造血能力,他一直都在靠借钱为生,借完东家还西家,亏空的窟窿也越来越大。他借来的钱除了挥霍和用于企业生产之外,几乎全部填进了“高利贷”的利息里,他胆子忒大了,有的借款月息甚至高达一毛。
公司已经资不抵债,老胡又被关了进去。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得寻求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两场官司之后我彻底死心了,面对一个空壳公司根本什么也执行不了,打来打去我连律师费都没有要同来。
最终,老胡因为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等罪名被判了11年,他是进去了,可我也被毁了。现在银行不给我贷款,说一千道一万都将责任归咎在借给老胡的巨款上,本来这两年银根就在紧缩,加上银行认为我在老胡这事上栽了,缺乏还款实力,都很默契地停了贷款。本来我手上还有三个实体项目,现在已经有一个因为停贷快做不下去了。
有时想想我也挺可笑,我前前后后借了老胡一个多亿的资金,最后有五千多万“死”在了他手里,可我拿到手的利息也就不到两百万,这样的收益比值得上我之前的担惊受怕吗?他有那么多的破绽,有那么多的谎言,为什么我不听从家人朋友的劝告去碰触谎言背后的真相呢?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干这么冒险的事。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人的贪念如潘多拉盒子般被打开之后,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合上。(本文由老沉口述,本刊记者整理而成。应采访者要求,老沉、老胡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