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锦时

2013-04-29 00:44吴梦莉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9期
关键词:校服

在十六岁之前,我一直以为夏天是用来冲锋陷阵的。

像是夏天捕到的第一只龙虾,脏兮兮的,却有着心脏的红色,虚张声势地挥舞几下钳子,然后被随意地抛向岸边的篓子里,却毫不在乎地继续自我的厮杀。我插着兜走过小城的每一条街道,有穿短裙的少女矜持傲慢地经过,纯白,鹅黄,嫩绿,火红……香樟树泼洒出一地墨绿,吹声口哨便能唤来一群信鸽,然后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在十五岁的夏天,我开始学习打篮球,运球、跑位、投篮,褐色的篮球在砖红色的操场上蹦蹦跳跳地跑远。我扶着膝盖喘气的时候仿佛听得到白色盐粒滚动的声音,然后直起腰,最后一次把球狠狠地丢了过去。一条光滑的圆弧线,接着,球完美地从篮中心穿过。

和要好的哥们儿蹲在街头吃烤肉串辣到直吐舌头,用拳头砸开圆滚滚的西瓜,奶油抹了满脸满身,暴雨天也固执地不肯打伞……那时的我会天真地以为梦想至上,会骄傲地认为自己不用讨好任何人,哪怕还要乖乖上课,听话地做到品学兼优,也一定要撇嘴表示自己这样只不过是为了给那些可怜的大人一点安慰而已。

我们从来不想成为大人,我们只是想要长大。

晚上看小说看到昏天黑地,然后在第二天的化学课上我理所当然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老师正好在做“淀粉遇碘变蓝”的实验,白色、透明、蓝色,几种颜色在狭小的玻璃试管中变化,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魔法。我扭头望向窗外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阳光晃花了眼,才发现窗外瘦小的杨树竟早已长到了三层楼高,亭亭如盖。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念到这句诗的自己,却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夏天,终有一天是会结束的,它将以一个不怎么饱满的圆音,匆匆地将年华翻到下一章。

再没有那样喧嚣放肆的夏了。

教室老电扇“吱吱呀呀”地呻吟着,白色的校服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当我翻开习题集的第238页时,才恍然觉得夏天已经这么深了。

墨绿占据了整片天空;太阳终日明亮得刺眼;栀子花在墙边散发出清幽的香气;蝉鸣聒噪个不停;黑板因为擦过太多次而变得模糊不清;教室里满是浓郁的风油精味道;数学老师偏爱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总是发出“哒哒”的声响;午睡后从桌子上抬起头,鼻梁上会有一道可笑的红印……这是无比绵长的夏季。

短发因为没空修剪已经长到齐肩的长度,忍受过最初毛茸茸的刺痛感后,终于也可以扎起一条小小的马尾辫。宽大的校服像是套在身上的麻袋般难看,我可以面无表情地计算小木块运动的N种情况。在这个夏天,我活得像株草本植物,可以安静地喜欢一个人,润物细无声。

他并不是特别帅气的少年,眉眼单薄,笑起来却总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夏日里满满一架盛开的蔷薇。我坐在后面偷看他总是坐得笔直的后背,心里盛放了满满的欢喜。我偶尔也会恶作剧地用铅笔在他的校服上画一只大大的哆啦A梦。当他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写题时,指尖染上粉笔白,嘴角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也会在周六放学时跟踪他回家,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可以看见他踢石子的小动作,还有他夕阳下被染成温暖栗色的头发。我陪他走过一条条或喧闹或寂静的街道。在街头第一家小吃店停下,因为他一定会蹲下来逗猫;经过烤鱿鱼的摊位时一定要加快步子,因为他好像受不了这么重的味道……我一点点了解他的习惯,在他回家后还傻傻地站在那个小区门口,盯着一丛粉白色的月季花发呆,最后转身回家。在经过那家小吃店的时候,我也会学他的样子逗猫,猫咪眯着眼睛软软地喵几嗓子,厚实的荷花玉兰花瓣落在路旁,美得让人心惊。

在夜里,我经常会一个人看电影,《爱丽丝漫游仙境》。我看见疯帽子先生一个人跳着舞,红色的头发像是跃动的火焰。他明明那么喜欢爱丽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却只在最后说一句:“你可以留下来的。”如此苍白无力的告白和挽留。我的眼眶酸涩,这时才拧亮台灯开始写卷子。密密麻麻一大张,写完后时针已经滑到两点的位置。接着吞下一大杯白开水,躺下睡觉,并对自己说“晚安”。

对未来不安。对喜欢的人可望而不可及。

像是曾经任性飞翔过的温蒂再也回不到永无乡一般,我再也没有孤注一掷、冲锋陷阵的勇气,会怯懦,会犹疑,会在某个下雨天把暗恋的心情写成一首歌,然后亦步亦趋地长大,成为曾经最不想成为的、讨厌的大人。

不记得花与少年,不记得那样绵长弥远的夏天。

夏日的白昼被无限延长,不打伞走在路上时,我总会有一种快被融化的错觉。上课,下课,参加部门活动,黄褐色的啤酒在玻璃杯中撞出细碎的泡沫。傍晚时读一小段《枕草子》,空气里暗香浮动,墙角的栀子花开出端庄矜持的模样。

和闺蜜一起逛街,挑选了萌萌的兔耳头饰;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话,笑起来也不再张牙舞爪;偶尔也会提笔写信,蓝色墨水在纸上开出宝蓝色的花朵,然后寄出;在实验室做实验,每次都被浓氢氧化钠和冒烟的浓盐酸吓得心惊胆战;一个人去图书馆,看《霍乱时期的爱情》,耳机里是理查德的钢琴曲,玻璃窗外的阳光比佛光还耀眼。

开始为要不要读研纠结,开始为考证而头疼地背书,也终于明白所谓大学生根本就不是老师们口中怎么玩都没人管的存在,他们更多的是被社会法则约束。“现在不认真学习的话,到时候捡破烂都没地方去。”这是一个学长对我的告诫,言之有理且意味深长。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自以为可以拯救世界的“中二病”少年了。我匆匆忙忙地长大,梦想像是人们逃难时小女孩手中的布娃娃,掉在地上,被践踏,被遗忘。我早已记不清小时候作文里写下的《我的梦想》,哪怕当时是怀着那样信誓旦旦的心情。

可还是不愿意妥协,哪怕打游戏也要咋咋呼呼地选择手持长矛的战士角色,随时准备勇往直前,随时准备牺牲一切;与喜欢的人相遇,也许还会在“故作矜持”和“长相厮守”之间装模作样地磨蹭很久,却还是愿意告白一次;对未来的猜测,是踌躇满志也好,是得意忘形也好,是痛苦、是怯懦、是退却也好,我还是想要坚持下去看看。

想要像勇者一样坚持下去。

日光倾城,梧桐伸出叶片抱住整片天空,绿皮青蛙“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漂亮的少女把大腿当资本一样露出来,笨拙的少年心猿意马地在球场打球……在透明的夏日,我甚至觉得伸手就能碰到上帝。

多好,这些都是我的时光。

创作谈

吴梦莉

每个少年都拥有属于自己年龄的疯狂夏日。

打篮球,游泳,汗滴顺着脸颊滚落,仰头喝可乐时喉结滚动的稚嫩样子,女孩子穿比男生短裤都短的短裙路过,轻易地便将夏天的焦点拉到自己身上,表情上却要按捺住欣喜,任由心中对白衣少年的喜欢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蝉鸣、梦境、野蔷薇、艾草,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冲锋陷阵的勇气……这个世界明明美好却又残酷,总会在夏天记得它光芒闪耀的那一刻。真的是再找不到比夏天更适合少年的季节了。

成年后的每一天都有了白开水的温吞感,会为未来担忧,会为是否告白而犹豫。考前一周总是K书K得昏天暗地,枕着微积分题集睡过去时的样子又蠢又丑。无论怎么解释美化,看起来都是年少轻狂时的自己无法相信的糟糕状态,“怎么会这样”,“太失望了”,时光深处洛丽塔嘟起嘴抱怨的声音不用听我也猜得到。可是,真的有这么糟糕吗?我们无可避免地长大,成为曾经自己最讨厌的大人,死板、严肃、神经质,但是其实在每个成年人心里也有这样一个角落,那里有短裙和棒冰,也有花和少年。只有在夏季,少年时的自己才会跋山涉水地走过来,插兜的动作嚣张得可爱:“嘿,又到烦人的夏天了,要一起打球吗?”

每一个大人都会说“好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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