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野中的中国大学百年

2013-04-29 00:09向桂君
高校教育管理 2013年1期
关键词:中国大学文化冲突

向桂君

摘要: 许美德教授试图通过文化的角度来获得对中国大学百年历史的一种阐释性认识。她借助韦伯的“理想型”,抽离出自治权和学术自由这一对概念,在此基础上分析了中西文化以及高等教育的差异。她通过叙事的方式展示了中国大学百年来在两种文化下经历的冲突、借鉴和融合。最后,她期望中国大学在吸收这一百年来调和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矛盾与冲突的成功经验上,可以形成自己独特的模式,即真正的中国大学模式。

关键词: 许美德;中国大学;文化冲突

一、 研究中国大学史的新视角

对于中国大学近百年走过的历史,不同学者有不同理解。有从政治的角度,也有从现代化的角度。而许美德教授另辟蹊径,从文化的视角来理解中国大学这一百年来所走过的风风雨雨。作者在导言中开宗明义道,她所书写的是史话而不是历史。所谓史话就是要获得“一种阐释性认识”[1]2,既要把握事物的全面性,又要阐述其独特性。而历史的叙述则着眼于档案史料的挖掘与梳理,作者坦言这并非其所长。选择史话的叙述方式也就意味着要集中于“广阔的主题和概念”进行探讨[1]2。那么如何才能获得阐释性的认识呢?作者认为在此之前必须要寻得阐释性认识的方法论。在她看来在比较教育研究中存在两种方法论:一种是坚持通过归纳的方法获得客观性,恪守价值中立;另一种则是在认识论上坚持一元论,认为科学认识已超出了事实知识,并向着道德规范及政治的方向发展。前一种方法论较多地运用于有关现代化的论述。因其过分地拘泥于对客观性的坚持,而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很少或几乎不加意愿或推荐性的论述。虽然标榜为客观和价值中立,但事实上并没有超越西方中心的思维定势。而后一种方法论则容易导致教条主义,一种所谓的普遍真理渗透到研究的各个领域,这在中国国内的研究上已经有非常明显的体现。正是在这样一个两难困境下,作者力图发现一种介于这两种论述之间的方式,来描述中国大学所走过的历程。即超越以现代化的论述方式所进行的种种论述,从文化模式和认识论的角度去理解中国教育。这样一种阐释性模式不再是提出假设,验证假设,而是强调理解中国大学在中国文化及历史背景下长期形成的独特性,又试图预测中国大学的未来,探讨中国大学对21世纪的未来中国所能作出的贡献。因而它的目的不在于去证明已有的结构或者模式,而是要去发现并理解一种新的结构或者模式。

二、 冲突、借鉴与融合

许美德认为在整个20世纪中,中国存在着这样一种明显的矛盾和冲突:既要获得西方科学和技术可能带来的经济和社会利益,同时又要竭力维护本国的文化知识传统,以保持自己的民族特色。整个20世纪反映了中国“现代化”的艰难发展历程。这个进程构成了存在于以下这些模式之间的一种四象交互作用,即被中国民族主义者为其特定的目的采用和借鉴了的资本主义和西方社会主义模式,及在对西方模式的发现和借鉴中起基础作用的中国传统的两极对立与综合的文化模式[1]51-52,如图1所示。而中国大学在百年中正是在这种四象交互作用下发展着的。

作者认为1860—1911年这一时期是中国的高等教育由传统向现代转化的变迁期。在这一时期,中国基本处于战争时期。变迁本身主要是为了维护固有传统,因而变迁自然也就带有被动的色彩。当时中国传统的高等教育体制——科举制度和书院虽然尚存,但它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正统性和活力。在当时讨论如何建立新式学校的过程中,有人提出一种等级式的学校体系,此体系以行政级别和地域位置为根据。而所谓的新式学堂却是由传统的书院转变而来。例如大学堂由省会所属的书院转变而来;中学堂由各县所属的书院转变而来;小学堂由最低级别的乡属书院转变而来。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在这里体现得非常明显。而与官立学堂相对的新式学校则是各省官僚、绅士创办的私立新式学堂(中体西用)、中西书院(整合中西学术)、教会学校(“西体中用”)以及具有革命性质的现代学校(推翻满清,建立共和)。很显然,作者所强调的中国传统的两极对立与综合的文化模式,在吸收外来模式时起了重要的作用。中国的现代学校制度在这一时期深受日本的影响。但作者认为这一时期,中国既没有真正懂得欧洲大学的精神,也没有认真仿效它的办学模式[1]64。

在1911—1927年间,中国才真正开始致力于建立一种具有自治权和学术自由精神的现代大学。蔡元培是这个时期最著名的人物。蔡元培的大学办学思想大部分是来自于德国的大学模式,但是在大学同整个教育体制以及社会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他的看法却又受到了法国教育思想的影响[1]69。“五四运动”爆发,蔡元培的不干预实际政治的主张被突破。他虽然在此后不久又回到了北京大学,但在随后的高等教育思想发展过程中,其他留美归国学者的思想取代了蔡元培思想在教育界的领导地位,大学的办学思想也随之发生了转变。之后的问题与主义之争表明中国大学的发展正处在一个“转折时期”[1]71。持马克思主义观点的学者们认为,蔡元培“兼容并包”的学术自由思想除了使马克思主义在当时的大学有了立足之地这点作用以外,其所持有的大学的学术自由和自治权观点对于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则毫无用处。而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胡适则强调大学的社会责任,认为通过解决实际问题而学习知识要比大学的学术自由和自治权更为重要。因而在1922年和1924年颁布的新学制“壬戌学制”深受美国高等教育学制的影响。总的来讲这一时期的办学模式表现出多样化,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与多种外来影响的结合[1]73。

1927—1949年,尤其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政府得到了美国的大力支援,但即使是这样,中国的某些领域(如教育)仍然还是深受欧洲的影响。为了使中国的高等教育免受政治势力的干扰,蔡元培主张要在中国建立一个统一的国立高等学校体系。但国民党政府更倾向于仿照欧洲的那种统一和中央集权式的教育体制。改革虽以失败告终,但蔡元培仍致力于为大学争取更大的自治权。而抗日战争使得知识分子的思想和学术研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内地,这些知识分子除了继续进行历史和文学方面的研究以外,在人类学和社会学方面也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而且这些研究一般都是根据本地实际情况而展开的。在自然科学方面也是如此。因而,许美德认为从很多方面来说,在整个国民党统治时期,中国大学已经走过了对外来文化的“适应和吸收阶段”[1]85。她甚至认为这种情形与在德国的学术思想和现代科学研究的双重作用下美国大学19世纪的发展状况颇为相似。在这一历史时期,中国对于西方大学的教育思想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西方的学术自由和自治经过了同中国传统文化的不断作用和适应以后,最终变成了适合于中国国情的“知识自由和社会责任”思想[1]86。中国的大学已经逐渐发展成熟,它在保持中国的传统特色和与世界大学制度互相接轨这两者之间已经成功地找到了平衡点。但作者认为,不幸的是中国高等教育在随后的发展中,并没有从这一段历史时期中外思想的结合中吸收经验和教训。

1949年以后,共产党建立了新政权。由于冷战和朝鲜战争等国际大气候促使新一届共产党领导人与苏联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关系。尽管就冷战和东西方的政治冲突而论,苏联曾一度被认为属于东方世界,但对中国来讲苏联在文化方面却代表着西方。因为它的高等教育模式深深地扎根于欧洲文化传统,特别是法国的文化传统土壤之中。正因为如此,当中国的各个方面当然也包括高等教育全盘苏化时,中西方高等教育模式之间的文化冲突走向了一个新的阶段[1]105。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加上那些曾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了调解两极之间的关系而做了大量工作的机构及其代言人的沉默,中国高等教育的模式在这一阶段再度出现了高度的两极分化现象。最后,中国高等教育体系日益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一极是持续增长的以知识权威及为官僚体制所认同的儒家模式,为高等教育的基本模式;而另一极则是受到带有民粹主义和社会批判主义倾向的那种非正式且未成体系的另一种中国传统的影响[1]108-109。作者认为,这两极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到中国试图废除大学时已达到了极点,这足以动摇过去30年所建立起来的整个教育体系。这次革命的意图在于,用非正规的教育轨道替代正规的教育轨道,废除精英教育,为广大工农阶级的子女打开高等学校的大门,通过发挥基层的积极性由下而上地实现经济和政治的发展,而不是通过上面派专家的办法和宏观计划由上而下地实现经济和政治的发展。但“文革”的悲剧在于:延安时期创立的纯粹本土化的高等教育模式被证明为不能成为大学的另一种切实可行的替代形式[1]153。

尽管在1978年以后中共进行了拨乱反正。但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以及传统本身存在的两极对立等问题依然有待去解决。1985年,中国政府出台《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许美德认为,《决定》要在新一代的学术带头人脱颖而出、能为形成现代中国大学的精神特质出思想、见行动的时候给大学以建国后从未有过的自治权。改革的头5年对大多数大学而言,展示着希望。但在改革的后5年,大学却经历了许多失望与挫折。在经历了十年浩劫和闭关锁国政策后,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显得意义重大。在与国外进行文化交流的同时,官方当然不忘强调文化自治的原则。然而在作者看来,中国政府之所以坚持文化自治的原则,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以便其基础不被动摇[1]173。这样就使得学术团体和高等院校很难获得真正的文化自治,也很难真正地面对有关西方的评论文献。当权者都怀有一种深深的矛盾心理。作者认为这种矛盾心理也许正反映了其在描述中国大学百年史时一直在探讨的一个核心问题,即中国大学必须在现时代确立自身的认同、形成自己的特色,这是中国大学的灵魂所在[1]176。

三、 预测中国大学的未来

通过对百年中国大学走过的历史进行阐释性认识,许美德最后试图预测中国大学的未来。这种预测超越了对事实本身的客观性描述,它表达了作者对于中国大学寄予的美好期望。作者希望中国大学贡献的不仅是经济迅速发展所需要的科技知识,而且也是能确保公正和正义的社会科学知识,还有能将这种公正牢牢植根于中华文明的文化知识[1]291。作者似乎对这一期望充满信心。她认为中国大学在吸收这一百年来调和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矛盾与冲突的成功经验上,可以形成自己独特的模式。换言之,作者寄希望于一种真正的中国大学模式的出现,而中国文化在这个过程中将起到重要的作用。然而,也有学者认为中国大学模式的出现不可能简单地寄托于中国文化,而必须寄托于大学校长的创造性[2]。尽管作者的观点受到质疑,但其对中国大学的同情之理解却是真诚的。作者所做的努力无疑将有助于中外人士加深理解中国大学的历史、现状与未来,促进中西文化的融合[3] 。

尽管有这样一种美好的可能,但作者依然不忘提醒我们要保持一种谨慎的乐观。因为通过比较研究和历史反思也有可能得出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结论。作者认为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消极方面极有可能使高等教育朝着更为严重的精英主义、等级制和改头换面了的父权统治发展。由此导致的结果可能是,尽管经济在迅速变革,但在文化方面进行批判性反思却很难。反对文化污染、精神污染和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显然是要力图阻止知识分子和大学生对西方思想的全盘搬运。事实上,这些运动也阻碍了对于寻求文化真谛和社会正义极为重要的富有创造性的社会和文化探索。作者认为这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中国的政治领导者们对于传统的模式难于放手,这些模式使他们能够对所有的社会科学知识进行统治,这种统治权又通过法律得以永久的保障。作者继续分析道,与这种严密的中央集权和等级管辖模式相对的是主张民粹主义、实践的解放知识和批判思想的新生力量,为知识分子,也为政治家们找到了另外一种选择。但这样又有另外一种危机,即将传统文化简单地具体化的做法可能造成大学生和知识分子对西方的盲目崇拜。

不管作者对中国大学未来的预测是否会成为现实。但作者提出的问题和建议却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我们究竟该怎样从中国大学走过的这百年历史中吸取成功的经验,怎样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实现“创造性转化”,这些都是需要我们不断求索的问题。

参考文献

[1]许美德.中国大学1895—1995:一个文化冲突的世纪[M].许洁英,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

[2]王洪才.对露丝·海霍“中国大学模式”命题的猜想与反驳[J].高等教育研究,2010(5):6-13.

[3]桂勤.中国的大学1895—1995:文化冲突的世纪[J].比较教育研究,2000(1):62-64.

(责任编辑赵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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