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了有好酒

胡新舟

老范来省城儿子家长住后，很是寂寞。这天傍晚，他接到老家老哥们老柴的电话，老柴说他在省城。老范激动地说：“老哥，你快到我家里来，咱俩叙叙，可急死我了！”

不大会儿，老柴来了，对老范说，他最近觉得脊椎那里不得劲，来省城的医院一检查，确诊为脊椎骨裂，要手术，三天后就要手术了，他心里惶惶的。

老范安慰着老柴，又打电话给儿子范伟：“你表叔来了，晚上回来陪他喝两杯。”范伟说：“爸，我晚上有个应酬，没办法回去陪表叔，你们老哥俩好好喝两杯。我这边应酬完后就回去，争取能赶上你们的酒席，陪表叔喝两杯。对了，我酒柜里有瓶五粮液，那可是好酒，八百多块钱呢，你们俩好好享受吧。”

老范向老柴解释了原因，炒了几个菜，又下楼买了卤猪耳朵和花生米。老范从酒柜里拿出那瓶五粮液，带点炫耀地说：“老哥，范伟对你还算孝敬，特意交代我用这瓶酒招待你，这酒叫五粮液，电视上天天广告，一瓶要七八百呢，今晚咱哥俩干掉它。”

老柴得知一瓶酒这么贵，连忙摆手道：“兄弟，哪能喝这么贵的酒！这哪是喝酒，是喝血呢。这些酒都是干部们喝的，咱平民百姓享受不起，喝了也折寿。”

老范说没事，说着就要开酒，老柴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万万使不得！你要是硬开这瓶酒，就是赶我走！”

老范只得把五粮液放回酒柜。老柴看到酒柜有两瓶红酒，就说：“兄弟，咱们喝红酒吧。”

老范说：“红酒没劲，喝红酒的都是不会喝酒的假把式。”老柴说：“算个意思就行，再说，我不是要住院吗？喝白酒也不合适。”

老范觉得有理，就从酒柜里拽出那瓶红酒。老哥俩回到饭桌旁坐下，一人倒了满满一杯红酒。老范说：“老哥，祝你手术顺利，早日康复。来！感情深，一口闷！”两人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杯酒“闷”了。

“太甜了，没劲！”老柴抹抹嘴巴评价着，不过话说出来后又后悔，这不是给老范添堵吗，又补上一句，“不过味道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再来！”老范又倒了满满两杯。

就这样，兄弟俩推杯换盏起来，很快一瓶酒就没了。

老范又跑到酒柜里拽出第二瓶，兄弟俩又一口一口地“闷”起来。不到半个小时，两瓶红酒见底了。

老范想找第三瓶，范伟回来了，一进门，看到饭桌上的空酒瓶，大惊失色，吼道：“爸，你们喝了这两瓶洋酒？”

老范说：“你表叔心疼你，舍不得喝白酒，我们只好喝这没酒味的红酒了。还有没有？再开一瓶！”

范伟把老范拉到里屋，小声地说：“爸，你知道这酒多少钱吗？一瓶八千多，这两瓶酒我是准备送我们主任的呢！你们把它喝了！”

“什么？两瓶酒小两万？这还叫酒吗？”身后传来老柴的尖叫。父子俩傻了，他们哪里知道老柴跑过来偷听了。

范伟连忙说：“喝了就喝了，我再买就是！”

老柴像被打了一闷棍，喃喃地唠叨着：“我祸害了孩子两万块钱！”任凭范伟和老范怎么安慰，他就是缓不过劲来。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老柴闷闷不乐地走了。

老柴走后，再也没有联系老范和范伟。父子俩知道他是在内疚，也没有联系他，双方都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一晃，半年过去，秋天到了。

这天晚上，老范和范伟在家里看电视，老柴来了，还提着两瓶酒。

老柴把两瓶酒放在桌子上，对范伟说：“大侄子，表叔这半年心里堵啊！天天想着糟践了你小两万，现在好了，我买了两瓶酒赔你，心里敞亮了。”

范伟责怪道：“表叔！谁让你赔？你不是骂我和爸爸吗？”

老柴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们没有怪我，所以我更不能亏欠你们。”

一旁的老范说：“老哥，先不说赔不赔的事情，我问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老柴说：“半年前我没住院，回家了。前几天又卖了粮食肥猪，凑够了两万。刚才我到楼下卖烟酒的地方，问有没有八千多一瓶的红酒，老板说有，我就买了。”

老范大声地说：“老哥，为了不要你还的债，你耽误治病，你让我们父子俩的脸往哪搁啊！”

老柴憨笑着说：“老弟你别担心，今年收成好，买了这酒后，我还有几千块钱呢。来之前我去问医生了，医生说尽快安排手术，你就放心吧。”

范伟心里一阵难过，表叔居然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期，这代价出也太大了！又想到刚才表叔说买酒的经过，心里一咯噔，拿过酒来细细查看一番，断定这两瓶酒是假酒。

“表叔，你买的是假酒，快带我到你买酒的地方，退货！”范伟着急地说。

老柴吓得差点跌倒，愣愣地望着范伟，范伟提上酒拉着老柴往外走。老柴一路懵懵懂懂的，在下意识中走到烟酒店里。

范伟和老板交涉：“老板，刚才这位大爷在你这里买的酒，现在想退。”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胳膊上刺着青龙。他瞪了范伟一眼说：“兄弟，看你也在城里待了不少年头了，不知道烟酒出门，概不退换的规定吗？”

范伟傻了，烟酒店是有这个规则，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两万打水漂啊。于是哀求道：“老板，你就破个例，这位大爷为了买这两瓶酒，身体有病都不治疗，咱们做人得讲良心啊！”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说老子不讲良心？你想砸场子是不是？”老板卷起了衣袖，把青龙的全身展露出来。

范伟豁出去了：“别一口一声老子！别逼着我把窗户纸捅破，你这酒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你不让退酒我就报警！”

范伟本以为抓住了老板的七寸，没恶到老板嘿嘿笑了：“不报警你是龟孙子！拿走了我的真酒，再拿假酒来狸猫换太子，你想进监狱是不是？”

老板的这句话惊醒了狂怒中的范伟，是啊，自己有什么证据证明老板卖了假酒呢，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提的假酒不是掉包过的呢？

老板见状，从柜台后面往外走，手里提着一把菜刀：“龟孙子，敢来砸场子，老子废了你！”

老柴见状，赶紧拉着范伟逃走了。

两人回到家里后，范伟知道老柴心里难过，就撒谎说：“表叔，其实你买的不是假酒，我刚才就是不想浪费你近两万块钱，故意去闹事的，你别放在心上了。既然表叔你不赔偿我心里堵，这酒我收下了。”

老柴哽咽着说：“大侄子，我知道你是安慰我。酒是假的！酒是假的！大侄子，半年后表叔再来，你带着表叔去买酒，买真酒。”

“什么？你还要赔？”老范叫道，“老哥你疯了是不是？你又不想治病了是不是？”

老柴不说话，默认。老范吼道：“你要是再谈赔酒的事情，咱哥俩一刀两断。”

“再说吧！”老柴应付了一句，闷闷不乐地走了。老柴走后，老范朝儿子发火：“兔崽子，看你干的好事！”

范伟也委屈，却不敢做声。此后，父子俩都避免这个话题，也避免和老柴联系，怕再惹出事情来。

几个月过去了，一天晚上，老柴又来了，喜气洋洋的。一进门，老柴就抓着老范的手说：“兄弟，谢谢你。”又抓住范伟的手说，“大侄子，谢谢你。走，咱们买酒，买真酒去！”

老范一巴掌打在老柴的手上：“买什么酒！再提这茬我赶你走人！”

老柴嘿嘿笑道：“兄弟，这酒真要买，你父子俩给了我一条脊柱骨，不买酒我怎么谢你们啊？”

父子俩听不明白，老柴乐呵呵地说开了。

原来，老柴为了再买酒，又没有去医院做手术，回到家里后，他整天忙碌着，脊椎居然不痛了。昨天，他到那家医院问情况，医院却关门了。他又到一家大医院复查，医生说，他的脊椎本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原来隐隐作痛可能是经常不运动所致。老柴不相信，说医生都说要手术的。大医院的医生问了情况后，开玩笑说：“老伯，那是家黑医院，他们根本不是治病，而是赚钱。你如果跟他说你蛋疼，他就敢割掉你的卵子。你知道那家医院为什么关门吗？就是因为赚黑心钱被查处了！”

老柴说到这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柴拉着范伟去买酒，范伟说：“表叔，咱先不说要不要赔我酒。我问你，你知道我买这酒是干啥的吗？”

老柴想了想，说：“送你们主任的。”

“我为什么要送那么贵的酒给主任？”范伟问。

老柴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是想让主任提拔我，让我手里有权力，让我能挣到黑心钱。”范伟认真地说，“可是表叔，我忽然间觉得，在像你这样的好人面前，我是多么卑微。我也忽然明白，挣黑心钱的人爽了一时，不会爽一世。表叔，为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你就别买酒给我了，好吗？”

老柴低着头，想着、想着，忽然抬起头，说：“好！”

（编辑/杨世忠插图/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