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离画坛的热闹生活却一直被大众所尊重;他一直无欲无求却又获得别人难以得到的众多机会;他一直以他的导师为荣,他的笔墨是对生命体验的渗透。总之,他的身上“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统一性”。一切看似不可能和对立,都被他成功地融为一体。
今年8月,等待数年之后,他终于又与大家见面。
成都三色路岁月艺术馆,魏葵戴着金边眼镜,一件黑色的衬衫,两个袖子都挽到胳膊肘的位置。声音不高不低,儒雅而随和。手握毛笔,一笔一画地在为每一位观展者题字,仿佛他的整个人生就在画面里……也许要了解魏葵,先要了解他心中的绘画。
当时年少:激出来的大作
魏葵应该属于少年得志的那一类人,“我12岁的时候在画院对面的一所中学读书,天天跑到画院里玩耍,从那时我开始喜欢上了画画。”他说,这一年,他就开始在吴一峰、岑学恭等名家的绘画班里学绘画。17岁那年,魏葵拜画院高级画师、国家一级美术师沈道鸿为师,正式踏上自己的艺术之路。18岁那年,他的画被画商看上,以20元一张价格买下,当年一张画卖20元,这对一个普通年轻人来说已很不错,而这些他一再唾手而得。
24年前,19岁的魏葵创作了一幅他生命中有标志意义的作品:一套十八罗汉图,高两米宽十米。当年他用时半载而完成,而这幅作品的诞生却缘于当年魏葵与老师打的一个赌。
1989年魏葵已经跟随沈道鸿学习绘画一年多,那一年沈道鸿画了一套十八罗汉图,高两米宽八米,这套作品后来被新加坡的国家博物馆所收藏。作品中人物面部表情刻画生动,身体动态变化丰富、传神,既突出传统线描的表现,又大胆地夸张造型令魏葵至今印象深刻。
“当时我是看着我老师画这幅画的,也亲身参与了这个过程,当了‘局部模特,罗汉的手臂就是按照我摆的造型画的,我觉得这套作品非常精彩,我就说我也想画这样的作品。”但是对刚接触绘画一年多的小学徒魏葵来说,那时的他只学了绘画的基础,只会画人体结构,要画出一幅充分运用中国画元素的作品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我老师就说我,这怎么可能呢,你画不出来的。” 魏葵回忆。
虽然自己的内心也不是很有把握,魏葵还是尝试着画了几张小稿拿给自己的老师看,老师看完之后说感觉还不错,但是沈道鸿认为这只是他的小打小闹,不可能画成大稿,他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当时的纸张规格是六尺,也就是一米宽两米高,魏葵买了十张六尺的宣纸准备他的鸿篇巨作。“当时我女朋友(也是和我一直走到现在的太太)他们家住独门独院,我那个时候还没上门,他们家人不太喜欢我,她们家里的墙面最多能展开四张宣纸,我就想在那里借个墙面画画”。
魏葵在女朋友家的院子里画了大概一个月,完成了线描稿。画完之后他立刻拿给沈道鸿看,“他很惊讶,他说这是你画的,我说是我画的,他说不可能吧,问我是怎么画的。我就找电影书刊的造型,照着明星的形象,最后一个形象是发哥(周润发),当时画得很像”。但是沈道鸿看完线描稿,还是认为他不可能完成完整的作品。
19岁的少年正值年轻气盛,听老师这样说,魏葵心里当然不服气。蜀地的夏天天气闷热,他打着赤膊又画了一个月,从造型到结构再到色彩,完整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件大作品。
事后沈道鸿老师一直说,这件作品对只有十九岁的魏葵来说的确很难得,就是艺术家本人现在看仍觉得都是完整的。虽然也会说“幼稚之极”,当年的笔法或行为不知所指。“我就觉得人有时候要赌这一把,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画大画”。
后来那张画被一个胡姓的台湾人买走。魏葵很清楚地记得,那是89年的冬天,他们全家住在筒子楼里,一栋住好多户。那位台湾藏家来到他家,见面第一句话让魏葵至今印象深刻,他说你这好臭啊,可早在这里住习惯了的魏葵并不觉得。他看了魏葵的这套“十八罗汉”之后就跟他说了一句,“你不懂国画,你根本就不懂笔墨。”
这些给魏葵带来的不是兴奋和骄傲,而是虚无与否定。他说自己历时半载倾尽心力完成的作品,初衷只是因为“不服气”,做商业设计之后接触到的残酷现实,魏葵说,“这些太能回馈我了。”
“沈道鸿老师给了我基础,而这位胡先生给了我向传统绘画学习的指引,他让我在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文人画,就能画出虚谷的意味,虽然我现在的画没有虚谷的东西了,但是精神的东西肯定有,它是存在在精神层面上的。”
如今再回头去看,无尽唏嘘光阴飞逝!
设计人生:为画蛰伏
转眼间,当年的阳光青年已过不惑之年。时代在变,魏葵也在变。二十年前的他越来越忙,身上光环无数,身份也越来越多。除了他开始厌倦的“商人”头衔,他的身份还有燃食图像设计机构创始人、首席设计师。但是归根结底,他最乐意的身份是画家,这也是他嘴里最常听到的2个字。
学成之后,魏葵并没有成为一名职业画家,而是转走设计之路,他说:“画画是我终生的爱好,我之所以没有靠画画养家糊口,就是想保持艺术的纯粹性。”
一位艺术家的成功来源于他们对生命和生活最基本的体验,他们必须要把双脚站在地面上,那种痛苦的表达是很真实的。
“一个画家他是要经历艰难的历程,因为艺术家刚出来都会很穷,他要接受很长一段时间市场的磨炼,你才能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但是我说成长起来(的几率)比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可能都小。无数的限制因素会让画家倒在这个过程之中”
土生土长的四川人魏葵认为,自己做商业设计的很多想法跟一个艺术家差不多,不必在意把自己列入商人还是艺术家队伍中。对他而言,成为一个画家的初衷和目标从未改变过。
艺术评论家徐子林曾说,“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必须、必然能载入艺术史的。而要意识到一辈子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艺术创作,并能通过销售作品来维持生活,同样是幸福的人生”。魏葵是一个聪明人,他曾说,做事情的目的不一定都是为了钱,但他也不愿意在这样一个贫困、世俗的阶段盘桓太久。通过商业设计的收入来养自己喜爱的绘画,慢慢地他感到越来越从容。
很难想象,10多年间,魏葵已为中国高端餐饮企业实施了多项大型室内设计与商业策划,诸如我们熟知的“云门锦翠”、“成都映象”等等,捧红的知名餐饮品牌也是可圈可点,媒体曾称他为“本土餐饮室内设计第一人”。
谈到当年设计“云门锦翠”的那段历史,魏葵仍然很激动,他说每次看到那面由不锈钢餐具拼成的墙面,还是会想起施工时的艰辛,他说那是他玩过的最棒的商业空间,天时地利机缘友情信任缺一不可,是自我的高峰。
当时魏葵在杂志上看到展望做的一个叫“北京城”的装置,用各种各样不锈钢的用具,摆成天坛、天安门的样子。因为餐具跟餐厅是有关联的,这两者结合不生硬,很自然,魏葵就突发奇想设计了这个作品。他不好意思地笑说“这算是一件半剽窃作品”。
其实“云门锦翠”里面有些墙面完全就是装置作品。“云门锦翠”老板用一些专门的水来炒菜煲汤,就余下了大量的水罐,魏葵就把这些水罐搜集起来,从中间切一半,呈矩阵安装在不同空间里近百米的墙面上,外面贴上银箔,它的质感、体积感一下就呈现出来了。魏葵说,“这个商业空间完成后没有人相信是一个中国人做的”。
云门现在声名远扬,山寨版无数。那些抄袭者却不知其真正灵魂是在室内这些极波普的墙面效果,是原创艺术与商业的结合。
指上心灯:画者的回皈
这样的一位玩过设计、搞过市场的资深艺术“玩主”这次彻底回归,玩起了传统文人画!对他来说,回归绘画意味着通过了金钱以及生活的考验。魏葵绝对是有备而来。
八月,魏葵在岁月艺术馆举办的作品展名字叫做“指上心灯”。魏葵说,这个名字有两个层面的含义,就是内心里的那点孤光自照,“对传统文化还有那么一点回望的勇气和冲动。”另外一层意思恐怕只有魏葵本人知道,他本人对玄学、风水很有研究,“我的五行需要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画展开幕那天现场来了许多人,魏葵为人善良随和,人缘很好,连一位满头银发佝偻着背的老人家也来到艺术馆里逡巡徘徊,大家热情地反复打量那些艺术作品。
这次魏葵作品展的策展人吴永强教授说,魏葵在重返艺术之途后,先是本能地回归国画,到历史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中去重温故交。后来又一度走出传统,问津现当代艺术。他也曾离开成都,一头扎进北京798、宋庄等当代艺术聚落,把自己遁身于前卫艺术家的行列中,可最终还是回来了,“见了那么多新的东西,还是决定通过另外的形式,还原传统审美的情趣。”
画册中一幅有趣的《哈雷与西厢记》此次并没有出现在展馆中,银绿相混的哈雷摩托车,以印刷的方式呈现于宣纸上,作为时髦文化与西方舶来品的工业产物,后半部分拉载的却是温婉可人的崔莺莺!这件作品与三年前展出的那幅《哈雷黄包车》倒有异曲同工之妙。策展人吴永强说,这件作品原本是打算做成一件装置,在一块空间比较大的地方展示,但是因为时间匆忙的关系,最终没有呈现出来。
魏葵以令人惊讶的眼界和另类的角度,对准了传统经典与时髦文化的冲突和交融,如今看来,美女香车,竟在这般不可思议的纸本中奇怪地达成了一种和谐。
魏葵说,“古代人物画题材,论创新我无法去做彭先诚第二,说拟古我也画不成另一个任重,惟有这中为体西为用把它发挥到极致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标准!”
魏葵从来没有学过油画,只是画过一些素描,他很钦佩中国现代画坛的艺术大师林风眠,他的画全是西画的东西,包括技法、画面感觉、构成,但是中国的艺术史承认他是一个传统的大师,因为他的精神境界是绝对的传统,他用西方的手法来呈现的是绝对东方的意味,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我也是追求这样,无所谓流派、画法。没有带着很浓重的学习、模仿的痕迹,出来就是我的东西。”
在吴永强教授看来,魏葵常有新奇的观点,但笔法又很古。人物是古的,背景是古的,画法也是古的,就连单纯的山水之作,画中的景象也非今日所见。“可见魏葵的作品是出于传统,借古以开新。”
开展当天作品销售已过七成。魏葵作品的市场潜力和上升势头,以及他作品的三大特点,被媒体誉为“四川国画界一匹黑马”。“我最讨厌说谁是黑马,因为黑马一般都不受欢迎。其实我觉得我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国画的范畴,哪怕我再商业,再跑江湖的时候,我都认为我是一个画家。”魏葵本人对“黑马”这种称谓并不感冒。
魏葵说,这就像他画画一样,一些山水为背景的作品,很多人就觉得他是山水画家。可哪怕画中的山水占了百分之九十,人物的比重只占到了百分之十,但这张画依然是人物画,因为一切主题都是附着在人物上。
流水孤舟:性灵的自渡
这是一个对外不断做减法,内心却不断做加法的人。
越是复杂的理念,越需要简单的表达。从这批魏葵的新作中,能看到大量充满设计元素、时尚气息的画作装裱方式、新颖的留白构架、更加宽泛多样的绘画题材:宗教民风、文人逸趣,当代观念水墨等等,江畔孤舟题材作品中,别致的小舟泛于苍茫天地之间,倒充满了修身养性的清净。
很多朋友问魏葵,为何爱画这类江畔孤舟的题材?
魏葵自解,这世上多的是精神"待渡"之人,这一叶性灵的扁舟也许有一天终将会飘放到精神的"彼岸"。离开现实的尘岸,心随流水,从容东西,带走自己难以言表的心绪意趣,总想从纷繁中回归传统文化的清流,是这类题材不断出现的本源!
在吴永强教授看来,“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魏葵就像是坐在舟上冷眼观赤壁的苏子,看着蝇营狗苟为名利沉浮,其实也是一种对现实的批判。
时代精神对艺术家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艺术家的作品也带动着时代的精神。十三幅宗教民风作品为本次展览重头戏,皆为魏葵今年新创作的作品。魏葵画宗教民风题材不是无病呻吟,他说,我的很多行为都履行着作为佛教载体的身份。
记者在魏葵的微博上看了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20岁的魏葵,身着僧袍,剃了光头,单掌行礼念佛,与民国时期曾出家为僧的苏曼殊颇有几分相似。“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魏葵说,跟个跟苏曼殊有很大的缘法。魏葵并没见过苏曼殊,但是却因为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出家经历。
“那个时候我出家了,二十岁的时候,短暂的出家,这个跟苏曼殊有很大的关系,我在四川名寺文殊院的师傅是他的‘粉丝,他天天都在抄苏曼殊的诗词,所以他的诗词我现在可以信手拈来。”
魏葵是家里的独子,出家的举动自然要遭到父母强烈反对。直到今天魏葵仍然坚信“一日修行必会一世修行”。
这些年来,不管外界如何喧嚣,魏葵始终与站在商业舞台的那个人不同。他会在私下绘画时,云淡风轻,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成都画院中戴着眼镜的文艺青年,背对着门口,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不曾有其他。
我一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没有灰色的地带
T:《投资客》 W:魏葵
T:您的身份颇为独特,学习绘画出身,但学成之后却转向商业设计,在不惑之年重新回归到绘画,这些华丽的转身之后您的心态有什么变化?
W:我的心态一直都很好,因为我内心很清明,就像这个名字“心灯”,我内心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所以从来就不会患得患失,很多了解我的人反而替我觉得可惜,我却觉得这很正常,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到了这一步无非就是完成了我一个情结而已,过去就过去了。
T:从商业走向绘画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得失?
W:得失无非就是少了以前十几年商业设计打下的基础和收入,必须要割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T:您说在美食美酒上看到这个名字,会想起另一个身份,红尘归不得,红尘是指什么?
W:红尘是自己的一个意向吧,就是以往的生活状态,我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对没有灰色的地带,我做了很多年的准备,既然要斩断,是非常的清明,没有过渡期。
T:这次展出的基本上都是您的新作,您曾说过画家心里要有心境和情怀,创作总是离不开感情、人生和社会,您是怎么去关注这些的?
W:这个首先我觉得是一个积累,就跟你要挤水一样,如果是半瓶水那就压不出多少东西,如果他是一个有源头的水,你把水龙头打开他就来了,你把水龙头关掉他就停了,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其实做艺术,文学,这些都一样,他都需要积累自己的生活体验,把自己的生活体验、文学修养再进行一种悟化,变成一种很丰厚的东西,这种东西只要你愿意你一生都用不尽。
T:看着相差十二年的自己,您的评价是从沉郁走向另一种沉郁,您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敏感”,总会注意到细节上的差异。
W:我一贯沉郁。如果你知道生命的两种形态,一个是肉体,一个是灵魂,肉体是会消亡的,但是灵魂绝对不会消亡,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有些人他能够很敏感。我去杭州,中秋夜一个人包一艘船游西湖,我真的感觉到我曾经来过,我就想跳下去,这就是我的灵魂在作祟,潜意识。修佛其实就在唤醒潜意识。
T:朋友说“在合适的将来你一定要离开成都”让你很难释怀,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该走出去了?
W:这个离开,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离开?到哪里算离开?就像昨天微信上有人说,有没有一个深山老林介绍给我,住一个月去画画,我留了一句,闭门就是深山。什么是离开,要用心去衡量,必然要舍弃,任何人都要有舍弃,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这种因果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我很喜欢左宗棠说的一句话,他说人的命运取决于他的心中的格局,他的格局有多大命运是挡不住他的,所以什么事走出去,到哪里去,什么时候走出去,我觉得这是因果的安排,不需要去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