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才是安全距离

琉璃

下午六点整，老公打来电话，说已经接到爸妈了，20分钟后到家。何意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安宁惬意的小幸福，还能持续20分钟。

都说婆婆和媳妇是天敌，何意并不反对。天地良心，当初刚跟公婆相处的时候，自己确实一心一意地把他们当爸妈：买好吃的、好穿的，带他们出去玩，有空就陪婆婆聊天，听她翻来覆去讲陈芝麻烂谷子……婆婆表现得也很喜欢她。但谁都知道 “婆媳蜜月期”过去得比你跟老公的蜜月期要迅速得多，有一次国庆假期在婆家连住了7天，婆婆爱挑毛病、爱小题大做的本性暴露无遗：为什么不及时铺床叠被？为什么卧室地板上都看得见浮尘了还不去拖地？为什么看见只蜘蛛也要大惊小怪？为什么事无大小都要叫我儿子动手？婆婆是要面子的人，这些不满当然没有明显表示出来，但压抑在心里，胸怀“块垒”久了，难免脸上和行为中要泄露出来。最后的导火索是何意想吃水煮牛肉，老公屁颠颠地亲自下厨，切姜切蒜炸辣椒油花椒油，最后片牛肉的时候不小心片到自己手指了，何意一边给他贴创口贴，口里犹自嘲笑“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话犹未落，老太太那边“砰”的一声把电视遥控器给扔了，头也不回地回房，晚饭都没出来吃。老公临睡前去问候妈妈，何意在门外偷听到一句：“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下过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如今为了她……唉，妈心疼你啊……”

从那一刻起，何意明白了一个真理：婆婆本来就不是你的亲妈，何必一定要强求母女真情？明事理的何意从此尽量减少发生冲突的机会。过去这几年来，只要有婆婆在场，她就会负责任地上演“合格儿媳”的戏码：主动做家务、陪聊陪笑、无故不“招惹”老公。是辛苦，但何意劝自己，跟他们在一起一年到头加起来也没多少时间，演就演吧，就当尽孝了。所以，这么些年来，婆媳之间客客气气的，没出大岔子。

可现在问题来了：何意和老公移民加拿大已经3年，女儿喃喃都过8岁生日了，公婆决定了过来探亲，为期3个月。一直苦心保持的安全距离原则即将打破，任豁达如何意，也不禁心中惴惴。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夹杂着喃喃的欢声笑语，何意深吸一口气，赶紧起身欢迎贵客。

到底是久别重逢，分外亲热，头几天一片祥和安宁。当然家里“易主”，有潜移默化的明显改变，比如水池边的洗洁精和洗手液无一例外地被灌水稀释，厨房里陡然多了好些舍不得扔掉的纸盒塑料瓶……何意有个习惯，为了健康着想，当天的饭菜尽量当天吃完，不吃剩的。但婆婆来之后全盘改变，每次饭菜哪怕剩下一小口也要“珍藏”起来，留待下顿再吃，下顿吃不了或忘了，就再留下一顿。一周刚过，冰箱里已经 “剩下”了无数大碗小碗。被迫吃剩菜的人还没说什么，婆婆就开始唠叨埋怨，不好直接责怪何意挑食，就批评喃喃太挑剔，吃不惯中国饭，“这样下去，老祖宗都忘了！”喃喃脖子一挺，回嘴说这哪儿是中国菜啊，爸妈带我去中国餐馆吃的饭菜好吃极了！一句话让婆婆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何意不擅家务活儿，这点婆婆早就知道，还当着何意妈妈的面说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好话，什么咱们家是找儿媳妇儿，不是找钟点工；何意工作上那么能干，家务活上欠缺点也是自然的，世上哪有完人哪？婆婆心里就把她当嘛事不懂的小孩，现在到了这儿更是事无大小都要按自己的规矩来行。比如晾衣服，再三教导何意一定要把衣服里子翻过来晒，何意想着内衣裤这样晒不见得卫生，于是仍按自己的方法晒了。结果下班回家，看见衣架上所有的内衣裤都被固执的婆婆翻了个儿，哭笑不得。再比如何意和老公的随身重要小物件，像车钥匙、手机、钱夹、门卡什么的，都按习惯放在玄关柜子上的一个小瓷盘里。婆婆一来就自作主张把这些都收了起来，还不告诉他们。周一早上何意本来就快迟到了，临出门硬是找不到车钥匙，急出一身的汗。最后一分钟早锻炼的婆婆总算进了家门，不急不忙地从里屋给拿钥匙出来。何意很有些意见，这是我的家，是我的习惯，凭什么你一来就得全盘改变？婆婆却两眼一瞪：那么重要的东西随手乱放在门口，就不怕掉？就不怕孩子乱拿？何意忍了忍，还是算了。

带他们出去旅行。一开始大家都挺高兴，出发前一晚何意惊见婆婆收拾了一大箱的油盐酱醋甚至白米面条，婆婆说你们订的酒店不都是带厨房的吗？刚好，自己做饭吃，又合口味又节省钱。一路上老公开车，有时候一连开好几个小时，婆婆心疼儿子，开口说何意不是会开车嘛，怎么不替替？老公忙解释说她技术不过关，不敢开高速。何意只有闭上眼睛装睡。到蒙特利尔第二天，阳光灿烂，气温噌噌上蹿，婆婆只带了羊毛衫和厚衣服，一出酒店就抱怨，抱怨天气反常，抱怨自己没带薄衣服，最后抱怨起何意：都是你们不细心，不早点告诉我会这么热！何意压着一肚子委屈，硬拉着婆婆到商场买了短袖衣和一双Crocs的平底凉鞋，这下您老人家总没话说了吧？人家偏还有：哎呀这么贵，说了不要你硬要给我买，这不糟蹋钱么！

圣诞节之后到处劲减折扣，何意照例跟同事、好友一年一度地大购物。一日抱了大包小包的衣物鞋袜包包回家，婆婆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扯着两条围巾开始教训：哎呀你都有满满一大抽屉的围巾了，围个把月都不带重样的，还买？！何意一句“我自己挣钱我乐意”已经涌到舌尖，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回头塞给婆婆一个大包，那都是给国内三姑六姨带的礼物。这些还都是不伤原则的小事，在喃喃的教育问题上，婆婆更是事事看不惯，事事跟何意唱反调。好在喃喃逐渐懂事，只听妈妈的，于是婆婆更气，但凡儿子再一开口相劝，她马上就如点燃的鞭炮般爆炸起来。

婆婆住到快两个月的时候，何意实在受不了了，跟有过同样经历的同事朋友们诉苦，却原来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忍过来的。当然有些婆婆们性格比较开通，想得开，来儿子家探亲心态摆得超正，咱本来就是客，就该是个客人的样儿，凡事听儿女的安排，自己乐呵呵地享清福。但像自己婆婆那样，爱管子女闲事、爱小题大做、爱生闷气的也不在少数。儿媳妇性格好点还能凑合，遇上个暴脾气的就能当面撕破脸，结果呢，相聚变成了相骂，千山万水的探亲变成了互相记恨的别离。讨论了一圈儿，回到的结论还是：婆媳之间，谁都别想改变谁，谁也别想主宰谁，尽量保持安全距离吧，像探亲这种特殊情况，就只能当媳妇的忍了。喏，照闺中老传统画一幅九九消寒图，每过一天就涂掉一个梅花瓣，等一树梅花全涂满了，咱们就解放了。

终于也有梅花满树的那一天。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何意问老公：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老公瞟了她一眼，试探地说：3年后吧。何意认真地想了想，说，行。

到底是久别重逢，分外亲热，头几天一片祥和安宁。当然家里“易主”，有潜移默化的明显改变，比如水池边的洗洁精和洗手液无一例外地被灌水稀释，厨房里陡然多了好些舍不得扔掉的纸盒塑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