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创何以“照亮”新型城镇

李婧

文化造镇就是要把乡镇作为我们的一个生命共同体，因为人是文化的动物，先是靠文化的认同，然后再把人们的就业、生活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结合在一起。

在浙江安吉县，农家乐带动了当地农民致富，2011年，安吉县以其竹林生态吸引了770万人次的游客，旅游收入约50亿元。

在江苏省常熟市支塘镇，有一个名为蒋巷村的小乡村，这里历史上曾是一块血吸虫病流行的低洼地，但今天已然是风光秀美、环境整洁、乡村旅游业发达的小康村。在去年首届“江苏最美乡村”推选活动中，蒋巷村获此殊荣。该村党委书记常德盛这样解释自己对“最美乡村”的理解：“环境好，生态美，老百姓幸福。”

这是一位基层村干部对新型城镇化朴实的解读，看似简单，但真正要实现非常不容易。在新一轮的城镇化浪潮中，如何不让这些有历史积淀和地方文脉的乡村古镇淹没在千城一面的造城运动中？文化和创意的力量究竟能在新型城镇化中发挥什么作用？文化的力量能否支撑起一个村镇转型升级的愿望？

文化助力乡镇产业升级

历史悠久的中国不缺乏像蒋巷村这样历史文化资源丰富、自然景观优质的乡村或县镇，但如何挖掘这些资源，推动传统的农业和工业转型升级，乃至形成新的地方特色产业，则离不开文化和创意元素的融入。

在浙江安吉县，这里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筑城，因其毛竹蓄积量和商品竹均名列全国第一，竹文化悠久，而被称为中国竹乡之首。如今，竹子还是那些竹子，但在现代设计理念和科技的助推下，竹子被开发出各种商品：别墅的竹模型、竹电脑键盘和鼠标、竹炭高档文化用品、竹纤维衣被、高级竹制打印纸……安吉县用不到国内2%的竹类资源创造了全国竹业20%的总产值。全县2632家竹业企业，由于注入了文化元素，使竹产业现成为安吉的支柱产业，2011年，该县竹产业产值超过130亿元，农民人均从中受益7000余元，约占当年农民人均纯收入的60%。

安吉县竹文化所带来的“裂变效应”已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安吉人从原来的种竹子到卖竹子，从卖原竹到卖竹产品，又从卖竹产品到卖竹风景。安吉县把竹子从一产做到二产，现在又连上了三产。影片《卧虎藏龙》中，章子怡和周润发在竹子上打斗的场景，在安吉五鹤村的大竹海整整拍了10天，后来《夜宴》《非诚勿扰2》等影片均在此取景拍摄。

热门电影带来的轰动效应促使大竹海景区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生态影视基地，除了来此拍片的剧组，也吸引了大批游客，这让当地农民有了新的生意，60多岁的农民丁本宽第一个办起了农家乐，年收入约为40万元，不久，安吉县中南百草原、江南天池等16个景区的农民见机也纷纷开办农家乐。截至目前，该县已有农家乐600余家，2011年，共接待游客261.2万人次，农家乐营业收入4.35亿元，同比增长35.5%和44.8%。

竹文化还引来一批文化项目落户安吉县，如今，安吉县已将文化产业作为参与县域竞争，推动产业结构调整、升级的重要抓手，明确了六大产业定位：信息服务业、设计服务业、现代传媒业、艺术品业、文化休闲旅游业、动漫游戏业，已建成或在建的文化创意项目30余个。

而横店镇坐落在浙江中西部的丘陵地带，本没有什么文化资源，交通也不方便。但从上世纪90年代，导演谢晋拍摄电影《鸦片战争》开始，经过20多年的发展，横店形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拥有了道具、灯光、演员、餐饮、运输、服务的专业化产业资源，还渗透到剧本、投资、拍摄、制作、院线、放映、影像产品的影视全产业链中。当地绝大多数农民依靠这一影视全产业链实现了就业，其中70%左右在横店集团的核心企业上班或从事与横店集团开发产业相关的各种行业，横店人均年收入由1975年的75元陆续增加到现在的2万多元，已超过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的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8万元的标准。

虽然横店作为影视基地的成功不容易复制，但横店发展文化产业的理念是可以借鉴的：找准文化产业的薄弱环节，提供精细化、专业化服务，形成新的特色产业。

文化如何造镇

不难看出文化和创意的力量对于新型城镇化建设的巨大推力，那么，应该如何实施“文化造镇”？

北大燕南园51号院的内部改造是由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向勇主持完成的，用时两年。当时施工工人都不理解：施工时别人总是嫌慢，总是在催快点，你为什么还让慢点？

向勇认为，这项改造工作，本身就是一项文创性的工作。这项工程结束后，燕南园51号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讲述一个生动的故事，比如，为了保留建筑的历史感和美观，不惜时间，用麻绳代替钢锯锯砖。

“文创是什么呢？不是把旧的东西灭掉，创造无中生有的新的东西，它是把旧的东西擦亮，用文创的力量照亮别人没有发现的。文创是告诉你怎么认识产品，怎么去评估产品，怎么照亮传统。这是文创的核心力量。”

同样，当这种以文化为基础的建设从一座小院扩大到一个村镇乃至县域时，核心绝非大拆大建、大兴土木，而是如何在旧的产业和资源中挖掘新的发展机会。在向勇的“文化造镇”范畴中，新型城镇化是一个农村慢节奏生活和城市快节奏生活的过渡性空间，是一个包含着文化内涵的空间。

对于如何“文化造镇”？向勇认为，首先由文创人士进行调研，重点考察当地有何文化资源：一是物质文化资源，即有哪些国家级、省级、市级或县级文物；二是看这个地方有哪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民间工艺、民间表演等等；三是对留存于这个地方的民间故事、名人轶事、历史典故进行搜集整理。其次，对这些资源进行评估评价，必须评估这些文化资源到底有多大的消费半径，比如，一个民间故事是村里几个人口口相传，还是在一个区域里妇孺皆知？是影响到一个县，还是全国？第三步就是，评价当地县市区域里的公共文化产业服务基础，重点从产业链的角度考量对现有文化资源的取舍，因地制宜，彰显这个地方的文化符号。最后才是使用工业技术的手段进行道路设施建设，以及对建筑的整修。“只有这样，文化才可能成为当地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才能避免传统的城镇化过程中的大拆大建。”

不久前，向勇的团队与北京房山区长沟镇签订了一个“文化造镇”的协议，该镇位于首都一小时经济圈内，镇域内及周边有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西周燕都遗址、云居寺等559处文化古迹和300多处自然景观。该镇充分利用其历史和文化的优势，转型升级传统产业，大力发展创意体验经济，努力打造“中国文创第一镇”。

“文化造镇就是要把乡镇作为我们的一个生命共同体，因为人是文化的动物，先是靠文化的认同，然后再把人们的就业、生活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结合在一起。如果单纯地用传统制造业的概念来衡量，当今南方很多发达的地方早已是文创第一镇了。”向勇说。

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范周说，到2030年中国城镇化率将达到65%左右，这意味着有3亿农村人口进入城镇工作生活，城市新增人口将给现有的城市基础建设带来巨大的压力。因此，要有效地解决实现人与城市的和谐发展，其核心在于“集约、智能、生态、人文”，其载体就是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其突破口就在于加速文化与科技融合。

范周认为，在集约、生态产业需求背景下，文化建设成为城市发展新方向，以城市信息化、智能化、数字化系统为架构的智慧城市建设将成为下一个阶段城镇化发展的重要手段。

警惕粗暴式城镇化

3月的一条微博引起了向勇的注意。微博说：“我成了这座拥有500多年历史逸美山村的最后见证者。她自然形成用了5个多世纪，然而消亡仅用了11个月。这就是基层城镇一体化的成果。”

对此，向勇在微博中写到：“如果新型城镇化依然秉承这种传统发展观念，地方长官坚持大项目落地、房地产建设与单一工业化思维，拆迁就会在所难免，古村镇就会灰飞烟灭。文创造镇是古老村镇维新发展的最优选择，要创建有文化品位的新故乡。”

事实上，数年前福建考察的类似时间让他至今无法忘却。那是考察以制作加工红木家具闻名的福建仙游，在他的想像中，这一定是一个文化氛围浓郁、人们生活富裕、城镇环境优美的地方。然而实际上却是道路两旁随意建立的广告牌，生活依然贫困的人们，随处可见的外地商人与当地百姓的砍价交易。同时，他发现，这里虽然家家户户都加工红木家具，但是红木家具里面所包含的文化内容却与他们的生活方式毫不相干。

在之后对日本及我国台湾地区的考察中，向勇感到，这两个地方的多个案例说明，在经济高速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以文化来推动农村城镇化是一个必然趋势。在日本，有文化意义上的一村一品和一镇一品，在我国台湾地区，也有文化意义上的社区总体营造。

“而在我国大陆的一些城乡，虽然也提出过“一村一品”“一镇一品”的理念，但在开掘城镇的文化内涵方面，还缺乏必要和精细化的表达。”

在台湾考察时，当地村镇负责人为观光者讲的都是有文创内涵的产品。比如，讲到他们养的虾，除了讲虾的有机环保外，更多则是介绍一个以虾为主题的嘉年华活动以及为什么要搞这个活动。他们将一个养虾的工作与旅游及相关衍生品有效地结合到了一起。向勇认为，这本身就是文化产业的思路。对照近几十年来的我国城镇化建设，向勇认为，新型城镇化建设不应再是过去的大兴土木，而应是大兴文化。

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中心研究员易鹏同样提出，要警惕以往城镇化进程中的粗放型方式，警惕这种粗暴式城镇化可能对乡村文化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可能让一些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村落、古民居、古街道等得不到妥善保护，整体格局和风貌遭到破坏。

“在城镇化进程中，一些地方通过简单地盖楼房，修马路，发展工业，建设项目，从而实现城镇的扩张。如果仅仅局限于此，则是粗放型的城镇化，很容易造成千城一面。虽然一段时间内经济指标上去了，但城镇的内涵丢失了，家乡的味道没有了，城镇发展的后劲并不充足。”

易鹏认为，这一轮城镇化之所以要提“新型”，是因为之前的城镇化在“高歌猛进”的同时，也出现了众多问题。比如，土地城镇化远高于人口城镇化，城市的运营管理显得极为粗放，城市间因地区、级别不同而出现明显差距，公共服务分配不均衡等等。这些问题的出现制约了城镇化质量的提高，需要通过升级版的城镇化，也就是新型城镇化来破解这些问题，从而推动中国城镇化走质量为主、速度为辅的道路。

新型城镇化应向外界传递出清晰的信息，那就是这轮城镇化是以人为本，重在制度改革和有可持续性的投资，坚决反对人为造城，不是新一轮“投资大跃进”和房地产化，应防止一些城市不做科学论证、一味扩张城市建设规模，导致产业和园区出现“空心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