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

文 _ 青简

食言

文 _ 青简

他是一名消化内镜医生，因为擅长通过胃镜取出误食的异物，所以经常会在半夜里被医院的电话召唤去解救那些吞下各种异物的人，顺便也解救那些异物脱离被困的牢笼。从医十余年来，他有时会盘点一下自己取出过的异物：长短不一的骨头，形状各异的果核，小孩子效仿运动员咬金牌而吞下的硬币，老人咀嚼时不慎脱落的假牙，小两口吵架一时赌气吞下的钻戒，监狱犯人企图自杀而吞下的打火机，甚至还有一些他觉得吞下比取出更困难的筷子、牙刷……偶尔他突发奇想，觉得自己退休后可以用这辈子取出的异物照片开一个展览会，名字就叫“人类，你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当然，这些胡思乱想大多都是在现在这种浏览过当天的报纸准备睡觉的时候。谁叫每天的新闻都是那么乏善可陈：某厂造假遭遇信任危机濒临破产，某男子出轨谎言败露杀妻自残……唉，还不如早点睡觉呢。可惜梦乡虽好，却总被打扰，这不，又来电话了。“好，好，我马上来！”院长亲自打来电话，看来这次是个VIP，他马上打车赶到医院。刚一走进特需诊室，就感觉对面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有着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周边一群黑衣人的目光似乎能杀人于无形。半晌，那男子终于缓缓摘下墨镜：“听说……你能把不该吃而吃进去的东西取出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取，不知道您误食了什么？”他对着这张在晚报上经常风光无限现在却如临霜雪的面孔惶惶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在一年前曾经做过一些承诺，可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兑现。要知道，上头要换新班子了，这个时候如果大家发现我食言的话……所以我想如果把吃下去的言语取出来，就不能算是食言了。”

“言语？那种无形的东西，我可没法取……”

“领导说的话掷地有声，怎么会是无形的？！”黑衣人没等他说完就跳了起来，“领导的话是金玉良言，你连钻戒都取过，金玉更应该不在话下！”

“可……可是就算真的有形，一年多了，也早就消化排出了啊。”

“不！”那男子一只手拉住了他的白大褂，另一只手激动地拍打着自己发福的腹部，“我知道的，肯定没有消化，我常常能听到它们在我的胃里说话、抗议。都说‘食言而肥’，我非但不肥，还一天比一天瘦，我越来越睡不好觉，我能感觉到，它们一直在这里，就在这里！”

“您别激动，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你们要干什么！”他话音未落，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抓住衣领推到了诊室的墙上。

“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帮不了我，我也就对不起你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们不能这样……我的手机响了，让我先接电话！”

他猛地一挣扎，蓦然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地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床头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摸索着接起电话：“喂……现在吗？吞了什么？枣核？多久了？好，我马上来……”

于是，他第一次怀着无比愉快的心情在半夜赶往医院。路上他想，只要取出一枚枣核就能解除病人的痛苦是多么幸运的任务啊！

图/胡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