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谢灵运《山居赋》植物之美

2013-04-18 11:28傅志前
风景园林 2013年3期

傅志前

FU Zhi-qian

晋宋之前,士人面对植物时,儒家以“德”对自然万物,把握自然美所具有的人格美的意义,在人与自然万物之间建立了一种道德联系,将人的德性映射到自然万物中,实现德性自然化、审美化,以达到“助人伦成教化”的美育目的。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孔子以松柏经冬不凋的品质来比喻在艰难困苦中持守节义的君子,使山水草木等自然万物,成为道德生命的外化。道家以“道”作为天地万物的本源,人与天地万物一样应顺“道”而为,以此引导人们从天地万物中体“道”。魏晋士人“以玄对山水”,将山水引入了审美客体,舍去草木泉石、禽兽鱼虫的色彩、气味、形态等具象,以此体认无形之大象。这种观物体玄的方式,使得自然万物之美依附于枯燥晦涩的玄理,失去事物的本色之美。晋宋之际,玄学失去活力,人们逐渐摆脱了“以玄对物”的观物方式,使天地万物摆脱了玄理的羁绊而返回到其自身,天地万物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作为山水诗鼻祖的谢灵运,他以生命的真性情“贞观”山中植物。他在《山居赋》中对始宁庄园的植物描述,没有采用德性的比附,没有对玄学的依附,而是采用真实、细腻的手法描述山中的植物,不仅写出它们的美趣,而且写出它们的生机,表达出诗人生命中蕴含的天地大美。

1 贞观厥美

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年(385年),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出生在会稽郡始宁县(今浙江省上虞市)。谢灵运自幼就聪颖慧悟。他四岁时到钱塘杜明师家中寄养以求奉道长生。隆安三年(399年)为避战乱,谢灵运到京师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追随叔父谢混,与谢氏子弟作乌衣之游。步入仕途后追随司马德文、刘毅、刘裕,与庐陵王刘义真交好,引起权臣司空徐羡之、中书监傅亮等人的疑虑,永初三年(422年)谢灵运被调离京城出任永嘉(今浙江省温州市)太守。景平元年(423年)他“在郡一周,称疾去职,从弟晦、曜、弘微等并与书止之,不从”[1],决心要过一种自由闲适的生活。在景平元年至元嘉三年(423-426年)期间,谢灵运辞官返回故乡,隐居始宁,“与王弘之、孔淳之等放纵为娱,有终焉之志。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作《山居赋》并自注,以言其事。”[1]

谢灵运在《山居赋》中认为山水诗文创作是“研精静虑,贞观厥美”[1]的结果。他对山水等天地万物的观察,采用“贞”观的方法。《乾》卦卦辞曰:“乾,元,亨,利,贞。”李鼎祚在《周易集解》中引虞翻注:“贞,正也。”[2]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注:“《子夏易传》:‘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言此卦之德,有纯阳之性,自然能以阳气始生万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性和谐各有其利,又能使物坚固贞正得终。”[3]贞是指天之贞德,以“正”待万物,展现万物之本性,促使万物顺性而为,因而贞所体现的“是一种符合事物本性、顺应天地之变的正道”[4]。人应效法天之“贞”德,“当以贞固干事,使物各得其正而为‘贞’也”。成中英先生认为:“贞或正就是一种正常的状态、正直的心态。以此来体现‘天地之正’。”[4]谢灵运的“贞”观,就是审美主体以“贞正”的心态观察山水,以此体达山水之“真”美。他在《述祖德》诗中描述祖父谢玄隐居车骑山:“遗情舍尘物,贞观丘壑美。”[5]诗句中表明谢灵运的“贞”观山水的前提是抛开世情、舍弃尘物,避免外界因素蒙蔽诗人个体的纯净、正大的心灵,由此进入纯净而无杂念的审美状态,显现天地之正。自然山水便以清新自然之态,活泼生动的呈现在诗人的眼前。魏晋时期,名士清谈,以山水为媒介追求天地之道,对自然山水采取“固以玄对山水”[6]的审美态度。谢灵运提出的“贞观厥美”,是对玄化山水的反思,主要表达的是以合乎天地之道的审美方式观察山水,赏会山水,使得还原山水之本美。

2 极物之美

谢灵运在《山居赋》中对始宁庄园范围内的草木果蔬等植物进行了详尽的描述,如绿萍浮水,菱花带露,修竹便娟,乔竦扶疏等,构成了丰富的植物景观,展现了锦汇绣聚的天然草木之美。在摹写山中植物时首倡莲花,他对莲花的爱怜之情跃然于纸上:“水草则萍藻蕰菼,雚蒲芹荪,蒹菰苹蘩,蕝荇菱莲。虽备物之偕美,独扶渠之华鲜。播绿叶之郁茂,含红敷之缤翻。怨清香之难留,矜盛容之易阑。必充给而后搴,岂蕙草之空残。”[1]湖中水生植物各具其美,谢灵运独爱莲花:荷叶层层叠叠,蓬蓬勃勃,一派生机盎然。莲花姿色娇艳、明媚之极。缤纷的莲花绽放在浓郁、繁茂的绿叶中,清新华丽而鲜美,清香四溢而悠远。

通过对竹子长期细致的观察,谢灵运对竹子的物性有深入研究,因此描写的竹子真实、生动:“既修竦而便娟,亦萧森而蓊蔚。露夕沾而凄阴,风朝振而清气。捎玄云以拂杪,临碧潭而挺翠。”[1]他以“修竦”摹写竹子形态修长挺立,以原指人的轻盈美好貌之“便娟”描写竹子轻盈摇晃姿态。竹高能拂掠天上的高云,高云也拂掠着竹梢。竹林繁茂荫蔽,幽深而静谧。清晨竹林含露吐雾,凄凉阴翳,风振竹林,竹生清气,使人有气清之感。潭水岸边之竹,圆润碧绿,“池塘倒影”更加显现出翠竹的挺拔秀丽,水与竹相映成趣,虚实一体,给人丰富的视觉感受,引人遐想。

始宁庄园中的树木则“杆合抱以隐岑,杪千仞而排虚。凌冈上而乔竦,荫涧下而扶疏。沿长谷以倾柯,攒积石以插衢。华映水而增光,气结风而回敷。当严劲而葱倩,承和煦而芬腴。送坠叶于秋晏,迟含萼于春初。”[1]山中树木有合抱之围,树干极阔足以遮挡小山,树梢有千仞之高,直插碧空。有的高高耸立在山冈上,有的树枝繁茂遮蔽谷涧,沿着山谷有的树木横出岩壁,树枝倾斜,相互交错,恰如崖壁间道路相通。花木在水面映照下流光溢彩,地中生气成风而在山中回敷。山中树木四时常青,秋冬严寒劲风,青翠繁茂;春夏风和日丽,芬芳壮胜,充满生机。

谢灵运描述山居“五谷”种植景象:“阡陌纵横,塍埒交经。导渠引流,脉散沟并。蔚蔚丰秫,苾苾香粳。送夏蚤秀,迎秋晚成。兼有陵陆,麻麦粟菽。候时觇节,递艺递孰。”[1]始宁庄园的田间小路和田界纵横交错,田间沟渠支流散布,田中的高粱茂密繁盛,夏末时节早早地抽穗开花;水稻香气浓郁,秋初时节成熟便可以收割。山上还种植麻、麦、谷、豆类农作物,根据季节和气候情况,依次耕种和收割。山中蔬菜则“畦町所艺,含蕊藉芳,蓼蕺葼荠,葑菲苏姜。绿葵眷节以怀露,白薤感时而负霜。寒葱标倩以陵阴,春藿吐苕以近阳。”[1]农田所种植的蔬菜,含苞而蕴藏芳香,谢灵运以自身内在充实的生命活力,把对四时变化所激发的情感赋予植物,写出葵、薤、葱、藿等蔬菜在不同季节呈现各异的姿态,绿葵顾念时节而浸透露水,白薤感应时节而披覆白霜,寒葱冬冷挺翠,藿香春暖开花。

山中果树则遍植在“北山二园,南山三苑。百果备列,乍近乍远。罗行布株,迎早侯晚。猗蔚溪涧,森疏崖巘。杏坛、柰园,橘林、栗圃,桃李多品,梨枣殊所。枇杷林檎,带谷映渚。椹梅流芬于回峦,椑柿被实于长浦。”[1]谢灵运讲桃李在山居苑园中“所殖甚多”,枣、梨产地较多,有“北河、济之间,淮、颍诸处”[1]。各种果树排列整齐,疏密有序,远远近近地展现于眼前,果实累累,仿佛随时等着人们采摘,喜悦之情溢于笔下。果树挺秀于峰崖,果实繁盛下垂至溪涧。枇杷林檎,覆盖了山谷,倒映在水中。在起伏回转的山岭间飘溢着椹梅等果实的芳香,椑柿铺满在曲折漫长的溪水边,山中果树给人以“洋洋大观”之感。这与清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描述田园蔬菜之美极其相似:“园圃种植之花,自数朵以至数十百朵而止矣,有至盈阡溢亩,令人一望无际者哉?曰:无之。无则当推菜花为盛矣。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乎大观也哉!”[7]李渔的菜花之美,在于其盈阡溢亩的气势,在于其洋洋大观的气魄。谢灵运笔下的山居,不仅有菜花之美,还有“蔚蔚丰秫,苾苾香粳”的谷物之美,更有“猗蔚溪涧”、“森疏崖巘”、“流芬回峦”、“带谷映渚”、“被实长浦”的果树之美,山川间充盈着果实、弥漫着果香,如海川充盈在天地间,这是一种天地自然才能具有的气势之美,一种充实之美。

谢灵运注重山中植物形成的光影变化。他写植物之光影,树木利用光与影,使自然光线产生了明暗对比,形成优美的动景。始宁山庄中“风生浪于兰渚,日倒景于椒涂”,岸边长满兰草的水泊随风飘动似波浪起伏,两旁密布山椒的小径洒满斑驳的日影,树影的变换使时间、空间现实化,使人恍若置身于椒途,路径上飘溢着的兰椒芳香,激发人的全部感官机能。由此,诗人和湖水、风浪、兰椒融为一体的景象,借助光影和气味生动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3 尽物之性

谢灵运注重对山水等自然物象的深入仔细地观察,格物致知以尽物性,进而顺自然之性,本真地反映出自然之性,将玄言诗描述景物空疏的转变为物象之真实“自然”。他在《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诗中写道:“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5]如果没有精心的观察,谢灵运不可能写出新生的竹子已剥离而尚未脱落笋壳的状态,不可能写出初生的水草绽放出细毛茸茸的紫色花朵。他从求物性出发观察、表达物象,试图还原物之真实,谢灵运在《山居赋》中讲:“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傥值其心耳。”[1]他废艳辞、寻深意,追求“去饰取素”,直寻山居的本意——观察并记录山居的真实生活,便是在山居中向“遗情舍尘物,贞观丘壑美”回归的一种落实。

谢灵运居于山中,对山中之竹的观察非常细致。他考察“东南会稽之竹箭,鹥唯此地最富焉”[1],认为东南之竹亦以会稽为最佳,上林苑和淇园的竹林都不及此处,而始宁庄园的箭竹是最丰富的。他在《山居赋》中对始宁庄园中的竹子描述详尽:“其竹则二箭殊叶,四苦齐味。水石别谷,巨细各汇。”[1]他在自注中讲:“二箭,一者苦箭,大叶;一者笄箭,细叶。四苦,青苦,白苦,紫苦,黄苦。水竹,依水生,甚细密,吴中以为宅援。石竹,本科丛大,以充屋榱,巨者竿挺之属,细者无箐之流也。”[1]赋注中,谢灵运依据箭竹的叶子形状将其分为苦箭和笄箭。笄箭,箭竹竹杆细而实,可为箭干。《尔雅》记载:“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8]戴凯之在《竹谱》中讲:“箭竹高者不过一丈,节间三尺,坚劲中矢。江南诸皆有之,会稽所生最精好。”[9]苦,是苦竹,指“笋味殊苦”的竹子。水竹,竹身细长,材质柔韧,在江浙一带用作制作藩篱的材料。石竹,竹身粗大、壁厚,竹材坚韧、富弹性,可用作屋顶的椽条。通过仔细观察竹子的状貌,谢灵运极尽竹子的物性,对始宁庄园中竹子的种类、性质和用途非常熟悉,由此他笔下的竹子才能达到“神似”境界。

山中树木种类繁多,“松柏檀栎,楩楠桐榆,檿柘谷栋,楸梓柽樗”[1],树木的生长环境不同,不同的树种对于地势的高低、土地的肥沃和贫瘠要求不一,它们在山中根据自己的要求选择适合自己的环境,故它们的物性各不相同。一是,山中树木刚柔性异。树木既有刚柔差异,如楸树、梓树,质地致密、坚硬,表现出材质的刚性;而楠木木质松软、木味香浓;又有刚柔兼济的树木,如柘木就是制作弓的上等好木,《周礼·考工记》记载:“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干也者,以为远也……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10]二是,山中树木贞脆质殊。“贞”指坚韧耐寒经冬不凋的树木,如松柏因抗旱耐寒、四季常绿的生物特性,苍劲挺拔、蟠虬古拙的形态,被视为保持本真、坚强不屈的形象代表;“脆”指脆弱易折经寒易阑的树木,如榖树,虽花绿果红,但经寒易凋。

山中植物形态美妙,荷花“含红敷之缤翻”,竹子“既修竦而便娟”。山中植物四季常新,春有芬芳含萼待放,夏有芙蕖绿叶郁茂,秋有水稻香气浓郁,冬有松柏苍郁葱倩。山中植物繁茂丰盛,山上“椑柿被实于长浦”,湖中“枝荷迭映蔚”,形成山谷植物所特有的洋洋大观。谢灵运表达的山中植物是具有形、色、香、味的全有之美,这是他在详尽考察物性之后的必然结果。

4 感物之情

对于谢灵运来说,不仅尽物之性,写物之貌,而且感物之情。在《山居赋》中他表达观莲之情:“怨清香之难留,矜盛容之易阑。”谢灵运品味莲花清香,哀怨其清香难留;欣赏莲花盛荣,怜惜其盛容易阑。以花香易逝、花容易残,寄托生命短促的无奈,感叹浮名利禄,终将归于虚无。以莲花清香难留,盛容易阑之“象”喻人“生”意,表露出对生命的一往深情,对生命短促之感伤。同时,笔势一振,他认为莲花“必充给而后搴,岂蕙草之空残”,感慨莲花具有顽强和充实的生命力,鲜美的莲花开至饱满、旺盛之后才采摘,岂是空、残的蕙兰等香草所能相比,由此表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和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精神,一扫诗人消沉的感伤情绪。转而,诗人借江南采莲歌曲进入平淡的生活趣味,隐约于淡淡的哀愁,“卷《敂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叹。秦筝倡而溯游往,《唐上》奏而旧爱还”[1]。《敂弦》是《采菱歌》,江南采莲女婉转舒缓的歌声,表达谢灵运欣赏缓慢的生活节奏和日常劳作之审美,表现出一种闲、慢的心境。谢灵运在自注中讲“秦筝倡《蒹笳篇》”,蒹葭是指随风而荡的芦苇,它们虽是飘零之物而止于其根,飘止之间,不由得激起诗人思绪无限。另外,谢灵运在写山中之竹时讲:“企山阳之游践,迟鸾鹥之栖托。忆昆园之悲调,慨伶伦之哀龠。卫女行而思归咏,楚客放而防露作。”[1]在这里,谢灵运以凤凰喻指高洁之隐士,他企盼到山阳竹林去游览,希望遇见栖居竹林的高洁之隐士。

由此可见,对于谢灵运而言,花草树木等植物不仅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而且其荣枯的生命过程,展现大化宇宙流行之生意。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讲:“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11]自然界中山水不是孤立存在的,草木是山水生长出的“毛发”,有了草木,山水顿时灵动起来,呈现出自然天地之活泼泼的“生”趣。这种生意在诗人看来,似乎是具有与人同样的生命过程与情感,以此与诗人心境相通,感受着诗人的欢乐与悲哀之情。同时,谢灵运还将果树附会圣人之出处,增加山居中果林的雅致感和神秘感,以杏联想杏坛,以杏坛隐喻儒家圣地,《庄子·渔父》讲:“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又以奈园联想佛教圣地,《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第一》记载:“如是我闻:一时佛游于维耶离奈氏树园,与大比丘众八千人俱。菩萨三万二千。”[12]由此,山中植物成为谢灵运将自然环境与文人理想贯通的媒介。

5 余论

魏晋时期,王弼以本体论的角度来诠释“言”、“象”、“意”之间的关系,开显“无”的美学。他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讲:“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犹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也。”[13]王弼认为立言、立象,都是为了尽意,尽意后则言、象皆可忘。为得“意”而产生“忘”的美学,即由象入而不滞于象,通过忘象而得“意”。“忘”,追求的是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韵外之致,由此魏晋士人便“忘”入一种精神自由境界。这种“忘”的美学,过分重“意”,而出现轻“象”的趋势,由此造成轻视对物象的观察,从而流于空疏的弊端。谢灵运游走在草木茂盛的始宁山水之间,全身心地感受着植物之美。他采用“贞观厥美”的观物方式,其笔下的植物符合植物之物性,植物所具自然之美,丰满而动人,充满了活力,形成始宁庄园的植物景观特色。谢灵运不仅极物之形、尽物之性,达到对植物美的完整认识,而且将人文之情贯注到山中的草木,荷花的清香易阑引起诗人对生命的感悟。杏树、柰园成为诗人感通圣人传教的媒介,植物的生命之美便纳入诗人的审美视野中,表现出植物的人文美。

谢灵运在《山居赋》中明确植物的“自然”意义。他在《山居赋》中讲:“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咏於文则可勉而就之,求丽,邈以远矣。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傥值其心耳。”[1]他概述两汉苑囿园林的四个特点: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两汉园林是以苑囿为主,选址在京都郊外,范围辽阔,并以宫观、游猎、声色充斥其中,追求一种巨丽辉煌的形式、恣肆汪洋的气势。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记载上林苑各种树木“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14]。相比之下,谢灵运在《山居赋》中明确山居的四个特点:山野、草木、水石、谷稼,形成极富山野趣味的水石、草木、谷稼为主体的园林。谢灵运的山居是“自然”的,而不是狩猎、欢娱的“千乘之珍苑”。他在山水中“心放俗外”,“去饰取素”地描摹山居中的山水草木,追求“自然”之意,这些都是在汉代园林记载中所未见的。可见,谢灵运的山居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自然”山水园林,与两汉的山水园林已经有了质的区别,给园林植物注入了一股自然清新的精神,表现出植物的自然美。

[1][梁]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754,1770,1761-1762,1760,1769.

[2][唐]李道平撰,潘雨廷点校.周易集解篡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4:616.

[3]刘玉建著.周易正义导读[M].济南:齐鲁书社,2005:97-98.

[4][美]成中英.易学本体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26-230.

[5]李云富编注.谢灵运集[M].长沙:岳麓书社,1999:76,188.

[6][南朝宋]刘义庆,[南朝梁]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周祖谟、余淑宜、周仕琦整理.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727.

[7][清]李渔著,杜书瀛评注.闲情偶寄[M].北京:中华书局,2007:249.

[8][晋]郭璞注,[宋]邢昺疏,李传书整理,徐朝华审定.尔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93.

[9][刘宋]戴凯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八四五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77.

[10]杨天宇撰.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678-679.

[11]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638.

[12]维摩诘所说经[M].大正藏,卷十四:537.

[13][魏]王弼著,楼宇烈校释.王弼集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609.

[14][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