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签

我们周围为什么存在这么多便签，提醒我们有那么多回忆？

我阴差阳错得到去日本交流学习一年的机会。

去和外婆道别是晚上。外婆已经很糊涂了，常常不认识家人，只是偶尔清醒。加上一次车祸之后下肢瘫痪，卧床不起。

我唤她外婆，她看着我傻傻地笑着，我也笑，说我要去日本了。她说，哦，去了好好打枪呀！

大家都笑了。我说，外婆，菲菲不是去打日本鬼子，菲菲是去日本留学。外婆貌似听明白了，问我，要去多久啊？

我说，一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回来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哦！我很快就回来啦！

外婆闭上眼睛，摇摇头，说，孩子，不行了，外婆不行了哦，要死了，要死了。

我继续装作嗔怪的样子说，哪里的话！别瞎说！那我不去了！你肯定没事哦！

我以为外婆是糊涂的，哄哄就会好。

可是她紧紧闭着眼睛，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外公忙给她擦擦眼角的泪花。

我竟然没有看懂。我也庆幸自己当时没看懂。我担心地问外婆，外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外婆闭紧嘴唇，轻轻地摇摇头。

我坐在床边，看她紧闭着双眼和嘴唇，痛苦地忍受着我看不见的疼痛，我以为那是胯骨粉碎性骨折无法痊愈的旧痛。

懵懂的我有种无力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一直注视着外婆的脸，等待她的痛苦消散。过了一会儿，她痛苦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一些，但还是闭着眼睛。

我轻轻问她，外婆，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她出乎我意料地摇摇头。

外公故意调节气氛地笑着说，怎么，还想和菲菲聊聊天呀？

大家又轻轻地笑了，那笑里包含着无奈和深深的伤感。我也跟着无辜地笑了，当时我真的没有理解外婆的表情，也没有听懂大家的笑。

我又坐了一会儿，外婆仍旧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菲菲，你去了要好好学习……学习好了就好……等你回来了，我抱抱你……

外公耳朵不好，一直问我外婆在说什么。我就一边听一边解释，却忘了体会外婆难得的清醒。我说好啊，等我回来了我也要抱抱你！好不好？

她缓缓地点点头。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气息逐渐平稳了。我怕打扰她休息，于是起身离开，说，外婆，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精神好好的！她点点头，眯缝着眼睛看我们离开房间。

我开始理解那沉重，离开房间后姨妈和妈妈闲聊说，妈妈那会儿真的很难过。

我才明白那几分钟里外婆所有的表情，和所有的心情。

上车之前，我本平静。可是我一回头就看见我妈的眼泪。我后知后觉地安慰她，没事哦，哭什么，我又不是去日本结婚！看我笑，她勉强要笑，却笑不出来。我突然有点难过。这时姨妈拿着相机要我们拍照。我朝他们走过去，在初春正午的大太阳底下内心忽然排山倒海地悲伤起来。更要命的是看到微胖的82岁来送我的外婆，想起外公外婆昨晚的样子，还有站在旁边忍着眼泪，忍得眼眶脸颊通红不愿意一起照相的大姨，我的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再也收不住。嫂子给我们一家拍照，我擦着眼泪拼命地朝着镜头龇牙咧嘴，不知道那效果是哭还是笑。

这篇文章，作为便签记在手机便签里。

看看开头，貌似又有了答案，只好在结尾矫情地回答下开头的问题。那么多便签，是为了提醒我们别忘记那么多的回忆，因为我们没有白白活过。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