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两个字好似无上的权威,凡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经不得半点违逆,如若不然,非打即骂。我小心翼翼地施展着任性,试探着她的底线,想找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我很惧怕她。
第一次考第一名,拿着成绩单想向她炫耀,却只得来一句冷冰冰的“我忙着呢,一边玩去”。同学都怕功课做不好成绩垫底挨骂,我却从没有这些困扰,她从不过问我的成绩,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老师请家长。
我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拼命地用功学习,可是半夜被冻醒,台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没人来给我关灯抱我上床。
碰得钉子多了,也开始知道疼。
我学会了做饭,尽管第一次盐放多了,我大口大口地吃完后,喝了整整一壶水。脏衣服堆得和小山一样高时,我拎了一桶水洗了一整天。干不干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再不洗就没衣服穿了。
升学时,她丢给我一大笔钱就匆匆离开。我穿梭在陌生的学校,寻找一个个交费窗口。抱着可以把我淹没的被褥爬上宿舍楼,在舍友同他们父母的撒娇声中默默地铺好床铺。
逐渐长大的我早已经能够独立做好每一件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偶尔也感觉孤单,但从来没想过说出来。
随着时光的流转,青春悄无声息地伸手,将我的叛逆一点点剥开。
她常常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我嘲讽她出尔反尔;她拆了我的信,我说她侵犯个人隐私;她旁敲侧击问给我打电话的男生是谁,我就冷笑着回答,难道你上学的时候没早恋过吗?
矛盾一次次地积攒着,争吵由小变大,常常噎得她说不出话来。我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小女孩儿了。
十六七岁的姑娘总是敏感又任性的,那个时候,我的脾气已经暴躁到无法理喻。刚进房门就看见她在拨弄我的日记本上的密码锁,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日记本,握着封面封底硬生生地掰开了整本日记,脆弱的塑料锁片瞬间分崩离析,我狠狠地把日记摔在了她面前。
这种并不算惊世骇俗的行为让她太过震惊,她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才解释说:“我只是想关心你……”
现在想表达自己的关心,是不是太迟了!那个时候我需要你陪,需要你关心需要你爱护的时候你干吗去了?一瞬间委屈与愤怒交织,我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喊:“不用你管!我受不起!”
年少的我自然不懂这句话有多伤人,我和她多年如履薄冰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破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微笑地看她颓然的表情。
报复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她仍旧锲而不舍地试图“走近我”,面对这个无坚不摧的敌人,我只能不断地逃脱,像是陷入了一场乐此不疲的追逐游戏。
我迫切地想要长大,挣脱她的束缚,甚至在地理书上圈出许多地方,我跟死党说,“还有一年,等到高考完就去流浪。”
可是还没等到高考,她强大的外衣就脱落了。
在医院里看到她插着各种管子昏迷不醒的模样,我一点也不伤心。握着她温暖的手,内心无比肯定她一定会醒来。因为她那么厉害,甚至昨天还因为我顶撞她提着扫帚追了我几条街,把我吓得不敢回家。
鼻子有了酸意,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好像只要我哭出来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脑海中不断叫嚣着“你起来打我呀骂我呀”,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比起那些叔叔阿姨,她有点显老,可床头的病历卡上清晰地记录着她才四十岁。
没有了她的吵闹,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我去医院看她,削水果、倒水、喂饭,这些事做起来愈发娴熟,也会和风细雨地同她说话,给她讲笑话听。偶尔扫地,洗病号服的时候还会哼个歌,同病房的一位家属跟她说:“你女儿真乐观。”我那时候还有点无奈地想,反正我哭到死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成长二字,总是伴随着残忍。当我听到越来越多的人给予我懂事成熟之类的评价,我也接受了她带给我的无法抗拒的长大。
相对来说,她的身体一直恢复得不错,偶尔也和我吵吵架,只是再没力气动手打我。像小孩子一样,待在哪里都要让人陪着,我甚至有些恶毒地想,现在总算了解我小时候的感觉了吧。
如果不是高考报名要用到户口本,如果不是我好奇地拿出夹在塑封中的纸条,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瞬间,她真的要离我而去。
我捏着那两张病危通知单,坐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听见敲门的声音,我抹了抹眼泪,喊了声“进”。她走到我面前,迟疑地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以前进我房间是从来不敲门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我猛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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