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是一棵小白杨]
路沿来家里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漫画书,她笑着霸道地把我的书合上,“别宅了,你不知道外面的花开得多美,去看看吧。”
这天的路沿穿了件碎花米色长裙,她在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风景,连妈妈都忍不住说道,“沿沿真是俊俏极了,要是我们家丫头也如你这般那该多好。”
17岁的路沿出落得比我漂亮得多,不单单是外表,连成绩她也要高我一筹。我的自卑就是在这样一天天的对比里衍生开来的吧,当镇上的邻里都夸奖她的聪明伶俐时,我承认,我心里泛起了酸酸的嫉妒。
其实谁愿意嫉妒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呢,又有谁愿意自己的青春藏在别人的蓓蕾下,长成平凡的绿叶呢?我陷入矛盾状态,那滋味让我忧伤而不安。
也是在这年夏天,徐梓田转到我们班来。
徐梓田来我们班那会儿整个班的女生都闹腾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瞬间充满了活力。身穿米色上衣牛仔短裤的他从容地站在讲台上,他的自我介绍很短,微笑的样子好看却让人觉得难以触摸。
那时候的我们并没有打照面,每次下课放学他的周边都会围满女生,厚厚的人墙挡住了我和他之间两米的视线。他从不拒绝女生们递过来的纸条,总是笑着把它们一一放进口袋里。天晓得回头他会不会细看呢。
坐在我左手边的路沿留意到了我注视他的目光,她捏捏我的手,趴在我耳边淘气地说,“这只是一棵树,我们不该为此放弃整片森林啊!”
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他是一棵树,便是我心上那高高直直的小白杨。
[[二]城堡有个秘密]
有那么一段时间,路沿和我来往得少了,院儿里没了她的笑声变得空落落的。
原来她是接了老师布置的板报任务,每天放学都要留校写写画画,从找资料到选图再到设计版面花掉了她不少时间,可惜我在书写和画图上没有天分帮不上什么忙。
路沿一放学就让我先走不用等她。我看着外面迅速暗下来的天,想着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况且这天气指不定还要下雨呢。想到这里,走到操场的我又默默地折回去。
彼时校园已安静下来,走到近教室的时候竟听到路沿的笑声,稀稀寥寥,夹杂的谈话声听得并不很清楚。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两个身影,高高瘦瘦站在那里画图的正是小白杨徐梓田。
我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默默走开了。
隔天,我向路沿问起板报的情况,她说了一些细枝末节却未曾提到徐梓田,语气里似乎还有刻意掩饰的慌张。于是我向她坦白我昨晚看到的一切,我说你应该告诉我的,他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学画画。据说他的父亲管得特别严。”阳光下她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经过四五天忙碌下来,板报终于完成了。那天进入教室,每个人都被黑板上面那造型独特的油画城堡吸引了,它的色彩是大胆的鲜明,那直入云霄的建筑华丽却不拘一格,像所有人藏在17岁青春里的神秘花园。
老师对路沿的板报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她却只是笑笑便继续低着头看书,样子很是谦逊。
我想,除了我之外,应该没人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吧。
[ [三] 芒果冰棍奇遇记]
谁知道我和徐梓田还会有这样一场相遇。
天气预报说多云转阵雨,我抬头看着晴空万里,觉得真是无稽之谈。约好五点半一起去球场的路沿还没到,我百无聊赖便想着吃冰棍解乏。
“我要那个绿豆口味的,还有这个这个……”我一口气买了四根冰棍,然后坐在学校小卖部门口的阶梯上开始大口地吃着。太阳真大,不一会儿冰棍的包装袋就起水珠了。
忽然,一抹红色的身影从我面前飘过去,小卖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有芒果冰棍了吗?”许是刚打完球口渴了,声音里竟有些许失望。
小卖部老板跟他解释着冰棍刚被别的客人买走,然后徐梓田的目光就落到我身上来。那时的我真是心有不甘啊,同在一个班,我那么多穿着裙子装得很淑女从你面前走过的时候你都不注意我,偏偏我现在狼吞虎咽你倒望过来了。
他慢慢走近,我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然后看到他的目光慢慢落到我手中的芒果冰棍上,“买那么多也不见得能吃完吧?”这句话说得直接一点应该是“我很渴,快把你的芒果冰拿来给我”,但是这样的徐梓田却让我觉得一点距离感也没有,可爱异常。
我大方地把冰棍递给他,“那这个请你。”他竟像个孩子一般笑得没心没肺地接过去。
从前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徐梓田竟因为一根冰棍和我走近了,这真不可思议,更让我开心的是,原来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我了。“我记得你当时穿着件深蓝色短裙,很安静的样子,却一直盯着我看。”
我想,在徐梓田走后我脸上的羞涩都还没散去,它一定如这晚霞一般红彤彤。但是在我跟路沿讲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却语气淡淡,“男生的话嘛,听一半信一半就好了。”
我不知道路沿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偶然间我忆起那天在教室外面听到的笑声,突然觉得我和路沿隔得好遥远。那么你的话,我又该信几分呢?
[ [四]措手不及台风天]
台风在两天后悄然来袭。
那天下午太阳还出奇的好,班上几个同学结伴在球场看了几场球天空就开始暗下来了,不一会儿已变成灰蒙蒙的橘黄色。“要下雨了!”有人说,然后人群便散去了大半。
显然路沿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把目光从正发信息的手机屏幕上移开来,“怎么了?怎么一下子都散了?”我指指那发黄的天空,“我们也赶紧走吧,再不走该淋一身雨了!”
狂风卷起落叶漫天飞舞,大雨说下就下,我们来不及跑回教室只能到旧教学楼下避雨了。说来也巧,我们竟会遇到同来躲雨的徐梓田。
他的球衣已被雨打湿,却还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抬头看了看他,终究无法像上次那样从容,倒是路沿打破了沉默的尴尬,“你衣服淋了水,小心别着凉了。”
好像他们嘻嘻哈哈聊了不少事情,我努力凑过去听,他们的声音却还是被偌大的雨声淹没了。我苦笑着看天,真是个坏天气呢。
然而生活也如这台风天一般让人措手不及。星期四老师才宣布路沿的海报拿了全校视觉系列一等奖,下午关于海报插画真正的作者是徐梓田的消息就传开了。一时大家议论纷纷,一方面为了徐梓田好心帮忙却被路沿冒名顶替抱不平,一方面又惊讶于外貌出众的徐梓田竟还有这一门才艺。
徐梓田的那句“不关路沿的事,是我让她瞒着大家的”听来反而像是帮路沿的另一个借口,好像除了我再没人相信了。
那天下午整个教室像是被罩了一层阴云,大雨一直下一直下。路沿趴在桌上一句话不说,很久以后她轻轻把一个纸条递给了我,那个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是你说出去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内心轰隆隆崩塌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 [五]花事未了]
台风过境,镇上的田地都是被摧毁压弯的庄稼。我站在田里,感觉我的心也像刚刚刮过一阵台风。
我不知如何面对误解我的路沿,干脆趁着假期跑去乡下的外婆家。
我搭着过路车看到了碧绿的草原和辽阔的大海,我很想再去看看大凡山那满树满树的花开。可惜那些日子乡下总是雾气蒙蒙,我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徒步登山总是因为路况不好半途而返。从小到大登山都是有路沿陪着的,许是这次没了她在身边说着闹着我也便少了些兴致吧。
后来几天我干脆陪着外婆在屋檐下织起了毛衣。我说外婆你帮我收了这个尾吧,我想带回去送人。临走的那一天天空突然放晴,我终于看到后山上那如繁星点点的红花,我的心境也豁然开朗了。
那件毛衣我是想带回去给路沿的,只是假期回来后路沿却悄无声息地换了座位,坐到离我有些远的位置去了。徐梓田抱着书包向我走过来,我以为他想调来和我做同桌,正尴尬着,不料他却凑近我耳边说,“唐望,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糖水店,我不知道徐梓田是不是还为了那件事情,这样郑重其事把我叫出来让我有些不安。
“别怕,我知道那件事情与你无关。”他先开了口。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徐梓田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因为拆穿路沿的人是我。”
[ [六]雨后最是艳阳日]
我努力想在徐梓田脸上找到得意的痕迹,但是没有。他的眼神阴郁得像黑压压的云朵,“你知道么,严格说起来我是路沿的哥哥。”
我张了嘴,不知道怎么回应。
“其实十四岁那年,我便知道了父亲有外遇。年少的时候想着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那时候的自己,努力地学习,努力地画画,想着未来有一天能带着母亲摆脱这种束缚。后来我听说了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在这里读书,带着好奇和不安转到了这个学校,那时候我就想扮好人然后借机报复她。我以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会感到快乐,但是没有。放假的时候我自己想了很多,越想越悔,刚认识的时候她那样淘气开朗,我多希望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
夏天的尾巴似乎还调皮着在地面玩耍。冰棒被融化后流过我的手心,滴到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徐梓田站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高高的屏障帮我挡住了太阳。
“好了,我最大的秘密给你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路沿一个合理的解释,在这里我请求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梓田弯下腰,微笑地望着我。
“我不想让那个丫头知道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如果哪天她喜欢上我,我可以告诉她我喜欢你吗?”
狂风暴雨都慢慢失去了傲慢的姿态,雨后的阳光显得明亮且充满活力。城堡里的花园,藏着我们多少人的秘密故事。
编辑/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