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兆勇, 何善川
(1.苏皖边区政府旧址纪念馆,江苏淮安223002;2.淮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淮安223300)
李一氓同志早在土地革命时期,就从事党的文化工作。1942年开始,他相继担任淮海区党委副书记、行署主任,苏北区党委副书记、行署主任等职务,长期主持领导根据地的各项建设工作。抗战胜利后,他担任苏皖边区政府主席,领导苏皖边区人民开展民主建设,在政权巩固、经济发展、群众动员等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特别是在根据地文化建设这一领域,创造性地将根据地文化的核心定位为“农民文化”,开展了一系列颇具地方特色的实践活动。以往鲜见对这一课题的研究,本文就其根据地“农民文化”的内涵及其实践、理论依据和现实启示等方面作一剖析,抛砖引玉,就教于学界方家同仁。
一
李一氓是一位熟读马列主义著作并善于思考的革命家,他在中央路线方针指引下领导群众开展文化活动的同时,对如何结合实际,进一步搞好根据地的文化建设,也在不断进行总结和反思,有些已经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这些论述当中,最为突出、闪光的就是倡导在根据地大力发展“农民文化”,其思想集中反映在他的《五四论根据地的文化》和《论文化》这两篇著述中。
《五四论根据地的文化》是1942年李一氓为《淮海报》撰写的社论,文章旗帜鲜明地提出:根据地文化工作的重心是教育农民,发展农民文化;政府的文化教育政策,也应该是农民的文化教育政策。为了提高农民群众的文化水平,他倡议:“农救会的工作方式,要求有大的转变,除领导农民抗战,团结农民改善民生之计,应该进行农民教育,开展农民文化的具体工作,如办农民夜校,办有内容的农民俱乐部、或者民众茶馆,号召每个农救会会员都要认得五百字,农民妇女要进农救会,不信神信鬼,破除迷信等等”;“青救会的工作作风也该有个转变,除了读书与游戏之外,知识青年,也还有别的工作可做,一个小学附设一个农民识字班,一个农民识字班一年教育二十个农民识得五百字,那真功德无量。”[1]
抗战胜利后,他仍一以贯之地坚持根据地文化工作应以农民为主要对象,思想也更为成熟、系统。在《论文化》一文中,他进一步从文化与文化任务、农民文化与经济的发展、农民文化的一般内容、农民宣传用语、为农民文化服务、消灭文盲、反对封建文化及其基础、文化与政治、文化工作者等9个方面,全面阐述“农民文化”体系。他将农民文化定义为新民主主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解放区政权必须优先发展的文化。他说:“文化,作为社会经济的上层建筑,它就不能不有阶级性,不能不带时间性和地方性……解放区的文化发展任务和政治任务是分不开的,在今天来说,是反对封建文化,发展新式资本主义的文化,首先是发展农民文化。”[2]要发展新民主主义的农民文化,扫除存在于农村中与农民意识中的封建的制度、传统、习惯,等等,代之以近代的民主精神、科学与技术常识,必要的手段就是识字,消灭文盲。他说:“我经常感觉到象中国这样的长期被封建束缚的落后农村的农民,假如不在识字这方面打开大门,则新的农民文化的发展及其成长为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基本结构,是很难有其坚实的基础的。”[2]同时,号召一切文化工作者要切切实实地为农民做工作,用农民的语言,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去为农民服务。“要建立根据地的文化,无疑的文化的对象应该是农民,或者主要是农民,目标应该是为了扫除农民的文盲,克服农民的落后性,增强农民的自信心。”[1]
发展“农民文化”,最基础最首要的任务就是扫盲,发展农民教育。苏皖边区政府成立后,李一氓开始着手将“农民文化”的实践从淮海区扩展到整个边区。在边区政府存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全边区8个行政区与其他各大解放区一样,积极兴办学校,仅中等以上学校就创办了94所,包括一所建设大学,一所工专,两所军事学校,六所师范学校,一所医务学校,一所新闻专科学校,六所综合性干部学校,以及大部分的普通中学。更为特别的是成立了各种类型、数量庞大的群众性学习识字组织。据统计,共有5 000多个成人班、妇女班,还有难以计数的读报组、识字组、黑板报班、农村剧团、农民戏班、秧歌舞队、俱乐部以及利用生产、生活组织的劳动互助组、纺纱互助组、民兵小组,等等,一股识字学文化的热潮,如火如荼地在淮海及苏皖边区广大地区展开。如此广泛的以扫盲为主体的文化运动,在解放区内是罕见的,为提高广大人民群众(主要是农民)的文化素质,从而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作出了重要贡献,为以后解放战争的胜利,以至以后这个地区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础,其影响是巨大且深远的。
1946年3月到4月,华中宣教大会在苏皖边区政府的首府淮阴召开,李一氓再次强调:“今后的宣教工作,自然是应当以农民为主要服务对象,而在这中间扫除文盲,就是我们的基本方针。”[3]并且乐观预计:“只要民主与和平的局势确定了,人民的生活改善了,解放区的农工商业发达了,逐步开展和提高文化,我们就将于4、5 年后,在全区内消灭文盲。”[4]此次大会列席者有881人,包括了全华中解放区各县区以上的宣教部门负责人和宣教工作者,是华中文化战线的一次大动员,李一氓在大会上所提出的大力发展“农民文化”,得到了与会代表们的一致肯定,成为此后华中地区文化发展的重要指引,也扩大了其在全国根据地的影响。
二
关于民众的教育问题,特别是农民的教育问题一直是中国共产党人关注的重点问题。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曾明确指出:“中国历来只是地主有文化,农民没有文化。可是地主的文化是由农民造成的,因为造成地主文化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从农民身上掠取的血汗。中国有百分之九十未受文化教育的人民,这个里面,最大多数是农民。”[5]我党早期农民运动的杰出领袖彭湃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农民文化就是一种“奴隶文化”。他说:“农民的思想,一半是父传子子传孙的传统下来,一半是从戏曲的歌文中所影响而成了一个很坚固的人生观。以反抗(革命)为罪恶,以顺从(安分)为美德。对于旧教育(如满清时的八股先生)教其安分守己,顺从地主,尊崇皇帝为农民所最欢迎,如新教育反抗命运风水……等都为农民所讨厌。他如菩萨鬼怪等说,更为农民所信仰,这通通都是压迫阶级,欲农民世世代代为其奴隶,而赐予这些奴隶的文化。”[6]对于如何开展农民教育,李大钊也有过具体说明:“随着乡间的组织工作,当注意到乡间的文化提高问题。到乡间去的同志们,应知利用农闲时间,尤其是旧历新年一个月的时间,作种种普通常识及国民革命之教育的宣传。为使此项工作多生效果,图画及其他浅近歌辞读物,均须预备;并须要联合乡村中的蒙学教师,利用乡间学校,开办农民补习班。”[7]
随着井冈山第一块革命根据地的开辟,其后各根据地民众的文化教育问题更是受到了普遍的重视。1931年,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通过的《宪法大纲》中就明确规定了在根据地内,保证工农劳苦民众有受教育的权利,在进行革命战争许可的范围内,开始施行完全免费的普及教育[8]。在抗日战争时期,文化建设也一直被放在根据地各项建设的前列。1940年,中央下发《关于发展文化运动的指示》,要求各抗日根据地的党组织和军队“应对全部宣传事业、教育事业与出版事业作有组织的计划与推行,用以普及与提高党内外干部的理论水平及政治水平,普及与提高抗日军队抗日人民的政治水平……要把运输文化粮食看作比运输被服弹药还重要。”[9]根据地文化是新民主主义文化的一部分,大众化一直是革命根据地文化的主流。毛泽东指出:“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大众的,因而即是民主的。它应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农劳苦民众服务,并逐渐成为他们的文化。”[10]1942年5月2日,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是党在抗战时期文化发展的纲领性文件。对文化发展以谁为主体这一命题,进行了详细的理论阐释。他说:“这个问题,本来是马克思主义者特别是列宁所早已解决了的。列宁还在一九○五年就已着重指出过,我们的文艺应当‘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这里的人民大众,就是“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由此,“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工人的,这是领导革命的阶级。第二是为农民的,他们是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第三是为武装起来了的工人农民即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武装队伍的,这是革命战争的主力。第四是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劳动群众和知识分子的,他们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们是能够长期地和我们合作的。这四种人,就是最广大的人民大众。”[11]1942年5月4日,李一氓发表了《五四论根据地的文化》,率先提出发展“农民文化”这一论点。从时间上和内容上,我们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农民文化”与延安文艺座谈会之间的紧密联系。李一氓正是依据“文化为工农兵服务”这一精神,结合淮海根据地内农民占90%以上甚至更多的实际,因地因时制宜,提出要建立根据地的文化,文化的对象应该是农民,创造性的将为“农”服务提升到了第一位。它既是对毛泽东根据地文化建设理论的继承,也是立足于根据地实际的考量。
关于“扫盲”,同样也可以从毛泽东文化思想中一窥端倪。1930年10月至1933年11月,毛泽东在寻乌、长冈、才溪三个乡的调查中,都记载了当地文化教育活动开展的情况。在《寻乌调查》中,列举了从不识字、识字到秀才、举人的百分数。《长冈调查》中记录了青壮年进入夜学、识字班、俱乐部识字扫盲的比例。他还号召每个乡苏维埃都要学习长冈乡的文化教育工作,努力扫除文盲。1944年3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宣传工作会议上就陕甘宁边区如何开展文化建设提出了建议:在以后的5年间,使陕甘宁边区的140万老百姓和10万党政军人员统统将文盲消灭掉。两者都提出了要“扫盲”,不同之处在于:纵观毛泽东整个的根据地文化建设体系,“扫盲”只是发展文化的手段之一,属于细枝末节,并不处于体系的中心甚至重要地位;而在李一氓的“农民文化”中,“扫盲”是其根基,在当时特定的历史阶段,是根据地最基本也是最为重要的内容。重视“扫盲”工作,并对其进行理论阐释,是李一氓对毛泽东根据地文化思想的重要补充。
可以说,李一氓亲历了党从土地革命时期开始萌芽的文化发展历程,以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深厚功底和长期文化工作实践的丰富经验,在深刻领会党的文化发展路线的基础上,对根据地文化建设理论进行了细化和创新,提出并初步完善了“农民文化”思想体系。只是1946年内战爆发后,李一氓离开了根据地建设战线,建国后长期从事外事工作,没有对“农民文化”进行进一步的阐释和发扬,使其关于“农民文化”的体系建构归于沉寂,殊为可惜。
三
李一氓之于根据地“农民文化”的提出已经有60多年了,随着历史的发展、时代的变化、社会的进步,其中某些具体提法可能已经不再适应形势的需要,但其中一些思想至今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我们今天发展农村文化、繁荣社会主义大文化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鉴与启迪作用。
首先,李一氓在落实党的文化政策时,结合根据地自身人口分布和文化层次的特点,衍生出“农民文化”的概念,并用以指导本地区的文化建设,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今天,我们进行新农村文化建设,在遵照中央和上级指示、吸收各种成功经验时,也要注意结合文化的地方性和区域性特征,即在同一地域范围,相同的生产环境,相同的生活习俗,使人们产生了相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渊源。一个好的发展文化的政策,只有落下地来,与本土的文化背景和文化渊源相融合,才能形成凝聚力,让群众产生共鸣。我们的文化干部,要能做到对于上级指示遵从而不盲从,对于外地经验借鉴而不照搬,在相互学习、相互渗透、相互承载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立足本地实际,坚持实事求是,勇于创新。
其次,李一氓提出发展“农民文化”,是因为根据地内90%以上都是农民,不把农民的文化建设搞好,那么新民主主义文化是不能建立起来的。60多年过去了,新民主主义文化已经进步为社会主义文化,我国13多亿人口中仍有一半在乡村,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关键还是在于加强新农村文化这个基础工程建设。可以说,农业、农村和农民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根,是原生态文化的发祥地,是文化多样性的基础,是中华文化发展、变革、进步与创新的源泉和动力,没有新农村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建设的成果,就没有全国的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建设成就。在现在和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紧抓农村文化发展不放松,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迫切需要。
最后,李一氓提出发展新式的“农民文化”,就是要对抗和肃清封建文化,封建文化是农村进步和发展的桎梏;但是,封建文化延续了千年,是难以一下子推翻的,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斗争。60多年后的今天,虽则农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教育普及度也大大提高,农村经济和文化发展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由于传统落后文化的影响,一部分农民满足于小富即安的现状,日常生活中封建迷信、赌博等沉渣泛起,制约了农村经济与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因此,要建设“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离不开农民观念上的改变,需要去陈布新,消除愚昧迷信的宿命论思想,以先进的思想为指导,用科学的理性思维去改造农民的头脑。只有发展农村先进文化,提高农民素质,才能激发农民在经济活动中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为农村发展提供精神动力。
总之,今天我们重新审视李一氓关于“农民文化”理论和实践的研究,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把握农村文化的规律性和特殊性,其对全面推动新农村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和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裨益良多。
[1] 李一氓.五四论根据地的文化[N].淮海报(社论),1942-05-04.
[2] 李一氓.论文化[N].江淮文化(发刊词),1946-05-30.
[3] 李一氓.在华中宣教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节选)[N].新华日报(华中版),1946-03-21.
[4] 李一氓.在华中宣教大会上闭幕词(节选)[N].新华日报(华中版),1946-04-27.
[5]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M]//毛泽东选集(合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39.
[6] 彭湃.海丰农民运动(节选)[M]//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19-30.
[7] 李大钊.土地与农民[J].政治生活,1925(62).
[8]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M]//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根据地法制文献选编:第一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11.
[9] 中央关于发展文化运动的指示[M]//中共中央文件选集.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86:488.
[10]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M]//毛泽东选集(合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668.
[11]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M]//毛泽东选集:三.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