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松霞
我进入地税工作已有半年有余,每每为纳税人办结一次涉税业务,恍惚中总能看到佝偻着背的他。仿佛那日,他站在大厅门口回转身来冲我憨憨一笑。这笑容似父爱之手,抚平我这个异乡客的飘零孤寂;这笑容又似信任之火,为我这个地税新兵取暖加油。
那是2010年12月底,南昌真正的冬天终于来了。这南方的冬,冷瑟的劲道一点不比北方的差,空气中饱满的水汽裹挟着寒气直入骨髓,把我这个北方人冻得缩成一团,一心只想快点下班。偏偏这时,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同志,明天上午我去你们那里缴税,你要保证帮我开到票啊……”蹩脚的普通话夹杂着浓浓的方言,大嗓门震得耳朵疼,我下意识把手机从耳边挪开——这已是一天内他打来的第四个电话了。
“明天你缴完税后自然就能拿到发票。”没等他再接话茬,我立即挂断了电话,心里猜测着电话那头该是怎样一副木讷的面相。
报纸上说,极寒天气即将来临。翌日清晨,鹅毛大雪果然纷纷扬扬将南昌遮上了厚盖头。从市区到分局所在乡镇60多公里路程,平日里约一个小时即可到达,但那日,单位班车颠颠簸簸地行驶在白茫茫的乡间小路上,一个半小时后才到昌邑赣江大桥桥头,过桥后还有十里路才能到分局。
司机把车停在桥头,熄火、下车。只见拱型的桥面被厚雪覆盖,清早的车辙变成了冰凌,又被雪层层压实。司机指着桥面上一辆撞上桥栏的面包车说,今天上午怕是过不了桥,太危险了。原来,因两公里多长的桥面坡度陡、路面窄、护栏简易,加上地处鄱阳湖与赣江之滨,气温格外低,每年大雪路面封冰之时,过桥的车辆一不小心就会撞上桥栏,阻断道路。
一行人只好回到车内,商量如何步行走过大桥。我甚至暗自庆幸:若过不了桥就可以直接掉头回家了。这时手机响了,是他:“同志,停在桥头的车是你们的吧?你等等,我过来接你们。”
我纳闷,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同志”的老头儿到底要干什么?过了约一刻钟,一个趔趔趄趄的身影出现在桥弓中央,在我的视线里一点点变大,到了眼前才看清他的轮廓:面部被一条“雪围脖”包裹得严实无比,只露出一双澄亮的眼睛,佝偻的背上,顶着一件过时的大棉袄,双脚上却搭配着不应季的解放鞋。
“来,牵着。”还没回过神来,他就从腰间解下一条绳子,往我们手里塞。就这样,我和同事们在绳子的牵引下,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桥。在我脚下一滑的时候,他伸出粗大宽厚的手;在过桥“队伍”走到桥弓脚下打滑时,他用那双解放鞋作铲,铲去积雪;在下坡的时候,他又换到最后一个位置,使劲地拽住绳子尾端……
一路上,他的嗓门还是那么大。他告诉我们,如果今天下午他不把发票上交,挖土机的款项年前就结不到了,一家人都等着这笔钱过年呢。今天一大早,他看外面大雪不止,担心路上堵车耽误了办税,六点钟就从家里出发了。看到桥上堵了车,他猜想我们一行人可能被堵在这里……
大雪无声,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辛劳的他,为卑小的我。这是一位多么可敬可爱的纳税人啊,站在桥头一个小时静静等候,飞雪满肩。而我,却想着早点回家。
过桥后,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步行了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分局,取票、开机、输入、打印、收款,我利索地为他办完纳税手续。拿到税票的他眼睛笑成了弯月,不停向我道谢。可这谢意,我哪里承受得起?很怕内心的那份懈怠担不起这朴实的感谢,更担不起围脖下那双眼睛的信任。
“你是外地人吧?像我姑娘。”离开柜台前,他小声地留下这句话,推门而出的时候转身对我一笑,消失在芦花飘飘般的大雪里。
人生的温度取决于心灵的冷暖,我的心,在这寒冬腊月里融化开来。我常想起他,其实,那天他的脸被围脖遮挡,我甚至连他的相貌都没看清,但那双澄澈的眼睛却深深地烙在我脑海里。他给我上了税收第一课,我要把他传递给我的信任、责任,还有那能暖化冰雪的笑容,接过来,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位纳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