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体育:一种培育德性的身体活动
——评《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

2013-04-10 10:40姚颂平
上海体育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攻击性古希腊本能

张 波, 姚颂平

(上海体育学院体育休闲与艺术学院,上海200438)

纯粹的体育:一种培育德性的身体活动
——评《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

张 波, 姚颂平

(上海体育学院体育休闲与艺术学院,上海200438)

现代体育不仅充斥着对古希腊体育的异化,而且与游戏概念的模糊边界也使培育“德性”的体育被人忽视。古希腊人通过毫无实用价值却无比神圣的野橄榄枝环,将以攻击性本能为原始动力的竞赛导向了文明的竞争,体育在此成为一项培育人追求卓越的德性训练。《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告诉我们:一种身体活动禀赋着高贵的道德追求,在历史的最深处笃守着体育的纯粹。

德性;攻击性本能;文明竞争;野橄榄枝环;《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

Author’s addressSchool of Recreational Sport and Art,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Shanghai200438,China

一位希腊学者写了一本关于古希腊的书——《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成为当时的畅销书。能够成为畅销书,若非迎合了读者的需要,就是抓住了读者的眼球。应该说作者塞莫斯·古里奥尼斯(ThemosGoulionis)成功地做到了后者。初读此书会让人感到作者是个民族主义者,他用固执的骄傲宣扬着体育文明的尊严。在商业化日盛、世俗化充溢的今天,此书观点可谓独到。他以纯粹的道德眼光看待体育,视篮球技术欠缺诚实,足球运动同样达不到道德的要求,甚至反感“更高、更快、更强”的奥林匹克格言,认为恰恰是它使圣洁的体育运动变质为追求成绩的活动;但是,仔细品味,我们便可发现作者用心之良苦,该书可谓呈现了一种别样的体育文明。

该书英文名为Athleticism:A Strange Love,中文名的意译通过“原生态”3个字,抓住了原书名中未曾表达却很重要的内涵。作者讲述的奥林匹克运动确实更为“原生态”,比我们现在认识的奥林匹克运动更为纯粹。同时遗憾的是,中译名也漏过了一个重要的内容——“Love”。该书不仅要向我们介绍一种与现在不同的奥林匹克运动,更重要的是作者想表达的内容通过“Love”进入了伦理道德的层面,或者叫精神层面。“A Strange Love”不仅仅是喜欢或者爱好,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爱,甚至可以说是信仰。由于与现在人们的认识存在较大反差,才称之为“奇怪的”。谈到古希腊的体育,我们始终不可忘记的就是他们的神话,或者说他们的宗教信仰。只有深入理解这一层面,才能发现对于德性之爱,也才能深入解读作者在近乎苛刻的批评背后所饱含的对体育的深层之“爱”。那么,一种身体的活动如何关乎道德?作为一个当代希腊人,作者引领我们对古希腊奥林匹克进行了一次精神考古。

1 德性的概念

书名中的Athleticism指的是以古希腊竞技会为载体的文明形态。古奥运会是其中之一,与另3大竞技会并称为4大古希腊竞技会,其是现代体育的源头之地,而且笔者认为,体育的精神追求就孕育其中。称这种精神追求为“美德”,他举了一个牛奶只有通过消化才能被人体所吸收的例子,认为对于社会这个“躯体”而言,体育运动就是运输美德的“搬运工”。体育如何运输(培育)“美德”?我们需要做个概念辨析。

笔者认为,“美德”一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尤其是在当代中文语境中,美德更多指向个人伦理道德或者社会公共道德。考虑到古希腊文化的特点,“德性”一词更能表达以追求卓越著称的古希腊体育。对古希腊文明“心怦怦然而向往之”的陈嘉映先生的话可为佐证:“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希腊词叫arête,大意是‘卓越’。后世也把它译为‘品德’‘德性’。这个译名不算错,没有更高的品位,谈何德性?不过,卓越和现在所谓‘有道德’还是很不一样。现在所谓道德,几乎变成了个人的甚至内心的语词。以希腊人的率真,他们不会把卓越当作只求内心满足的德性。”[1]

正是“德性”一词在古希腊文明中的高贵含义,使得塞莫斯·古里奥尼斯有强烈的自信展开对于现代体育的批判。首先,“体育不是娱乐。没有人会在观看赛跑比赛时笑起来。体育在人类心灵中产生的作用和娱乐大不相同,其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2]35然后,体育不是游戏。“体育的意思是使身体变得出众的努力行为,倡导有道德、有尊严、完全尊重对手的比赛方式。游戏的意思也是使身体变得出众的努力行为,但是方式充满伪装、狡诈、虚伪、谎言和讽刺。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除了希腊语和汉语之外,都错误、不应该、定位不清地将奥运会称之为游戏(games)……游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欺骗行为,是不能进入体育场这样的大雅之堂的”[2]43。

那么,体育是什么呢?作者的明确答案是:“通过比赛,以文明竞争的方式追求第一或胜利”[2]8。此答案恐怕难以令体育学人满意。正如作者并非体育专业出身,这个答案只是对体育的简单描述,并未界定其种差和属性;而其关键的核心词——文明竞争,就定义的严谨性讲过于模糊,也无法达到明确界定的效果。不过,作者后面对于文明竞争的解释,至少能让我们明白,作者眼中“纯粹的体育”所具有的道德意义何在。“文明竞争是开启秘密的金钥匙。正是文明竞争使得人类展示自我、超越他人的普遍性需要,经历了一场以战胜自己、提高自己为首要目标的战斗洗礼……拒绝一切侮辱、虚伪、欺诈、谎言和狡猾,任何含有上述特点的人类活动都无法称为体育运动”[2]8。正是立足于此,现代体育的2大项目——篮球、足球被作者称为尊严受辱的游戏。读过此书的人定会对“篮球游戏”“足球游戏”2章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笔者看来,作者的某些观点过于苛刻,以假动作骗过对手被称为没有道德、没有尊严,甚至运动员庆祝胜利的一些个性动作也被上纲上线到道德层面加以批判。虽然现代体育确有明显的游戏趋向,但在个性解放的现代社会,游戏本身无罪可言。人们将体育当作一种游戏看待亦无可厚非,然而,问题在于人们将体育看作游戏,是否就意味着体育仅只是游戏,而没有培育德性的可能。与其批判体育的堕落,不如让人们清楚体育培育德性的内涵!

我们不妨换一种眼光来看作者的批判。笔者也认为,以足球为首的现代竞技体育充斥着对古希腊体育的异化。最典型的例子是现代文明无法接受但又除疾无方的球场暴力。提到球场暴力,我们脑海中都会映现出一些画面:英国的足球流氓、NBA球星阿泰斯特厮打观众以及中国男篮队员与巴西队员群殴等等,可谓顽疾。究其症结,人们将体育当作了发泄的场所,连平日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都身陷其中。正如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本我”的概念,不管是绅士还是暴民,内心中都存在一个由“力比多”所控制的本我,即一种本能的力量与动力。失去了社会文明规范的压制,这种本能的破坏力极强,其典型的表现就是破坏社会的和谐稳定。从古希腊神话的思维来看,则是现代体育沦为胜利女神的奴隶,内心被攻击性本能占据,从而失去了德性。

人们需要对这种攻击性本能加以控制。古希腊人通过“文明竞赛”将人的攻击性本能导向“文明的竞争”,实现了培育德性的“纯粹的体育”。在古希腊,对于人性中的缺点,或者说一些破坏性的本能的超越才称之为“德性”。作者提到,“凡人永远无法在胜利女神的诱惑面前全身而退,但是,他们找到了伺奉女神的方法,不用牺牲尊严,也不用变得狡诈。他们将攻击性本能转化成更高形式的精神交流,即文明竞争的理想模式,将‘拼搏’的内涵理想化,使之脱离战火的硝烟,进入体育文明的殿堂”[2]11。这一对于攻击性本能的转化,方是体育之为“德性”的内在原因。攻击性本能是人类诸多生存本能之一,卡尔·雅斯贝斯(Karl Jaspers)曾指出,“自我保存的冲动作为生命力的一种形式,在体育中为自己找到了发挥场所……体育可以说是非凡的人对其神的来源的一种间接分享”[3]。笔者也认为,生命活力作为一种原始的本能力量,催动着体育的起源与发展[4]。这些本能作为一种文化的特质最早存在于人类的游戏当中,《游戏的人》一书作者进行了令人信服的分析,而为何塞莫斯·古里奥尼斯对游戏大加批判呢?在我们了解古希腊的体育如何驯服了攻击性本能之前,有必要先对这一矛盾进行一番探讨。

2 游戏的分疏

2010年刘欣然先生连发3篇文章(游戏与体育之哲学解读、线索、考察),且都对《原生态的奥林匹克运动》一书作了引用。对于游戏与体育的关系,刘先生的认识出发点是“游戏是天性,是人先天具备的能力;体育是运动习惯,是人后天练习的结果”[5]。对于这一基本出发点,笔者完全认同,但刘先生在行文中屡屡僭越这一基本出发点。为免断章取义之嫌,分别引用3处观点如下。

“一直以来体育都有一种属于游戏的解释,尤其在古希腊体育运动就被定义为游戏……由此我们感受到在自然的状态下所反映出来的平等和自由的原则,人和动物是平等的,游戏和体育是无差别的。没有必要去分辨哪些是游戏活动,哪些是体育运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最好的解释”[6]。

“体育运动必须对自身进行思想追溯,对游戏性质和功能的认识就是必要的过程”[7]。

“游戏活动和体育运动都是从身体出发,通过本能的行为对人类思想进行教育、改造、梳理和感动,成为表达自由精神、自我意志最合理、最充分的工具,它没有沾染一点文明的味道,是最为纯真、天然、原始的人类自身的表达形式”[5]。

3篇文章中均有将体育与游戏混同的说法,可见,并非作者无意为之。笔者也曾深受约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的影响,而将游戏所具有的原始的自然冲动,不加分辨地当作体育的内在本质。当塞莫斯·古里奥尼斯对游戏以德性的眼光加以审视与批判之后,笔者认为2种观点的矛盾并非因对游戏概念的不同认识而起,体育与游戏的关系亦非如此简单。同时,刘先生也指出:“我们同时注意到游戏模仿具有其他特点,如虚拟的、假象的、伪装的,这可能就是游戏活动由模仿抽象而形成的另类特点。诡辩、欺骗、谎言成为一种游戏异化的解释,这种心理使游戏无法真正上升为人类一种高贵的品质,只能成为一种低俗和不正经的象征,当某物被定义为这种玩耍的游戏时,它此刻失去了正经的意味。”并且随后引用了塞莫斯·古里奥尼斯的观点:“体育的意思是使身体变得出众的努力行为,倡导有道德、有尊严、完全尊重对手的比赛方式。游戏的意思也是使身体出众的努力行为,但是方式充满伪装、狡诈、虚伪、谎言和讽刺。”[6]

在笔者看来,刘先生似乎并未重视塞莫斯·古里奥尼斯将体育与游戏严格区分的观点,而是认为游戏在文明的进程中产生了异化,体育也被强加了异化的性质,并且指出“当游戏由模仿上升为人类精神层面时产生了2种相互对立的性质,一种自由的,一种异化的”[6]。似乎自由的部分就是文化或者文明的特质,异化的部分则是前面提到的玩耍的游戏。笔者不敢苟同,游戏本身无所谓自由或异化,它是内在于人性的一部分,模仿和伪装是它固有的特性,可谓一体两面。当人们借助于游戏的抽象模仿,从具体的物质感受中获得了想象的空间,为精神文明发展提供了可能时,人们也就必须接受游戏伪装与欺骗的特性。游戏是一种更为古老的人类活动,甚至在一些动物身上也能看到。不能站在文化的角度上认为欺骗等特性是对游戏的异化,而是应更为客观地看待游戏的一体两面性。约翰·赫伊津哈也提到“文化乃是以游戏的形式展现出来,从一开始它就处在游戏当中……我们不想说是游戏演变成了文化,莫不如说,在文化的最早阶段里蕴含游戏的特质”[8]。他之所以将人定义为“游戏的人”,其根本的含义在于,借助游戏人类的生活超越了当下需要,获得了非物质性的品性。只有在此意义上讲,游戏才使人获得了精神的自由,在此基础上,人类的文化才成为可能。约翰·赫伊津哈也正是由此出发,分析了人类文化所离不开的游戏特性。

体育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同样是借助于文化中游戏的成分,得以超越身体层面的物质性需要,获得了丰富的精神内涵。刘先生的文章可谓深入挖掘了体育中的游戏成分,有助于我们在哲学层面上把握体育作为一种超越于物质形态的精神文明之可能。紧随其后,孙玮先生也对“游戏精神”进行了深入挖掘,但体育作为一种精神文明的特质所在,切不可等同于游戏!

体育将游戏本能所释放出来的精神层面的自由,以其特定的强化体能的方式聚焦在对于卓越的追求上。我们可以说,体育脱胎于游戏,即便仍有游戏的成分,但在本质上有了不同于游戏的特质。体育虽以人类的原始冲动为不竭动力,却并非如刘先生所言是“本能的宣泄,天性的放肆”,恰恰相反,自古希腊始,体育就在文明的竞争中,以追求卓越来实现对本能宣泄和天性放肆的超越。在古希腊神与英雄塑造的文化形态中,体育成为以追求卓越、展现自身生命活力的文化符号。尽管在人类自身的生命活力得以自由释放时,游戏功不可没,但体育的特质已非游戏所能解释了;因此,若没有对游戏本质的深层解读,我们很难理解体育的文化形成过程,若没有对游戏作为一种本能的哲学考察,也无法发现体育的原始动力。若止于此,则误解深矣!

行文至此,仍有一问未解。为何塞莫斯·古里奥尼斯对游戏讳莫如深,而约翰·赫伊津哈对游戏推崇备至?究其根源在于,前者突出了游戏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其伪装与欺骗的特性对人们社会生活造成了道德上的败坏作用,尤其与体育培育德性相违背,但他并未将游戏放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加以认识;而后者强调了游戏的自主性(free),以“只是在假装”超越于“真实的生活”,它带有一种专注,一种陷入痴迷的献身,这种专注赋予社会生活以超越功利性物质追求的可能,使得体育竞赛作为“不严肃的东西”有意识地独立于“平常”生活成为可能。游戏作为一种内在于人的本能,催动体育向文化的方向发展,此一发现乃约翰·赫伊津哈的贡献。古希腊这一特殊的文明形态所赋予体育的德性追求,使体育获得一种以追求卓越为明确目标的文化特质,而这一发现是塞莫斯·古里奥尼斯之功。刘先生显然忽视了塞莫斯·古里奥尼斯,也就忽视了体育独有的文化内涵。

3 攻击性本能

攻击性是人类的生存本能,作为一种动物性本能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内化为人性的一部分。正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攻击性最初作为自我保护的功能,后来却不断为人们的社会生活制造麻烦,人们要想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就得学会控制这一本能。如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所言,人类文明的进程就是较为动物性的人类行为逐步退隐到共同的社会生活舞台背后的过程[9]。可要实现这一点谈何容易。伯罗奔尼撒的国王求助于女祭司时说:“是攻击性,荣耀的阿波罗的女祭司啊。这一毒物已在臣民心中筑巢,撕咬着他们的内脏……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强烈期盼,我知道他们想寻求解脱,但他们无法驱逐体内那狂野的毒物。”[2]27神的指示则是“复兴体育比赛”。对于这个神话我们并不陌生,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战胜衰败要用体育。神话的非理性因素往往使我们以为这只是个充满任意性的说法,而忽略了其内涵巨大的人类学价值。根据简·艾伦·赫丽生(Jane Ellen Harrison)的观点,仪式是某种情感的表达,表达一种在行动中被感觉到的东西,而神话是用语词或者思想来表达的[10]。可以说神话是巫术仪式的口头表达,也就是说,神话并非任意的捏造,其内容往往取材于之前时代实际发生的事并加以演绎。这个著名的神谕所展示出的体育与文明的关系,需要我们到更早的时代中发掘。

早在古希腊文明兴起之前约800年,爱琴海地区就孕育了灿烂的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文明。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多利亚人的入侵毁灭了麦锡尼文明,希腊历史进入所谓“黑暗时代”。正是这些文明与黑暗交织的真实历史,构成了神话的基本素材。迈锡尼文明的衰败正是神谕产生的社会背景,而公元前13世纪迈锡尼双耳陶罐上的图画被认为是最古老的描绘场地跑比赛的图画[2]22。这说明体育比赛早在古奥运会之前就存在,因而才会有复兴体育比赛的说法。公元前776年,有文字记载的古奥运会标志着古希腊文明进入兴盛期。这前后一贯证明了体育是古希腊文明的典型要素,况且若非在当时社会中有极强的影响力,刚刚出现、使用有限的文字不会将之记载。神话并不是一种记述历史的方式,却很容易成为一种文明教化的方式,人们将当时无法理解的内在人性内容抽象为外在神、神谕,通过这种方式理解自身,并以这种方式解释世间万物;因此,攻击性成为衰败的魁首,而重新开始体育比赛成为救赎良药!

古希腊的神话展示了古希腊人对于人性的认识,攻击性本能在他们的神话中有典型的化身,那就是战神阿瑞斯,荷马史诗中用“勇莽”[11]来形容他,威武强悍,性情暴戾,嗜杀成性。他拥有巨大的力量和勇气,无法控制而沦为攻击性本能的奴隶,一些运动员往往给人以这种印象。事实上,体育确实以这种攻击性本能为基础,运动员若未有所升华,极易具备阿瑞斯的特点(这也是前文要把体育与游戏区分的重要原因之一)。阿瑞斯虽为战神却非胜利之神,我们知道,荷马史诗中他就被胜利女神雅典娜打败。雅典娜之所以成为胜利女神,原因在于她象征着文明,古希腊文明的精华无疑在雅典,而雅典娜正是雅典的守护神。雅典娜在古希腊神话中以智慧著称,是智慧与力量的完美化身。这表明古希腊人充分认识到了攻击性本能所可能带来的危害,只有智慧与力量完美结合才能带来胜利,这种认识赋予了体育以“灵魂”。

如何将智慧与力量相结合?体育就是最佳方式。这在古希腊的神话中亦有迹可循。雅典娜与波塞冬争夺雅典城的保护神,她给出的是橄榄树,而波塞冬给出的是四马战车,最终雅典人民选择了橄榄树。雅典娜在古老的树神崇拜时期,就是橄榄树的化身,她常被称作“手持橄榄枝的女神”。结合前面的神谕,“将野橄榄枝环称作科蒂诺斯,让高尚的体育比赛的获胜者戴在头上”[2]27。橄榄枝因雅典娜而圣化,戴在运动员头上,正是智慧与力量的结合所赋予古希腊体育的本质内涵。只有作为一种文明的力量,手持橄榄枝的女神才能战胜攻击性本能。体育作为一种原始的攻击性本能,在古希腊神话解释体系中升华到人们的精神层面。同时,体育也在橄榄枝的神话力量影响下,成为一种文明的标志,象征着对原始本能的超越。正如塞莫斯·古里奥尼斯所言,“体育和文明进步问题是和谐共存、相互促进的,两者中任何一个遭受劫难,另一个肯定在劫难逃……”[2]92。

在神话传说中,体育至少与主神宙斯、半神赫拉克勒斯以及英雄珀罗普斯有直接关系,而这些神与英雄是塑造古希腊文明特征的重要因素。人们进行体育竞赛意味着与神的接近,而古希腊的神就是“完美的人”的象征,因而,体育就成为培育人的“德性”的事情,从而获得道德层面的意义。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演化出一套道德体系应对攻击性本能之恶。中国的办法是“克己复礼”,在中国的文化中,德性乃在于礼,正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礼来克制人性中如攻击性之类的恶;古希腊的办法则是用体育,德性在于追求卓越,将攻击性本能转化为一种精神追求,“拥有取之不尽的力量,却不产出任何物质形态的东西。顽强的举动只执着于突破人类的身体极限”[2]92。这就是为什么塞莫斯·古里奥尼斯会称体育为美德的“搬运工”的原因,人们在挑战身体极限时的勇气与付出的努力,内化为一种高贵的追求卓越的品性,这是任何一种道德说教所做不到的。如作者所言,“让我们来想象一下,古竞技场上奔跑的运动员们,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跑道上,同场竞技的运动员在两侧,而敌人在正前方。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自己的身体和忍耐力的极限,人类那无法平息的,对胜利女神的占有欲和激情不断拓展着身体的极限”[2]9。体育通过追求体能的不断强化[12-13],将表现为外部的攻击性本能搬运到内部成为追求卓越的德性。古希腊的美德是追求卓越,而体育正是用身体雕刻灵魂的最佳手段。

4 野橄榄枝环

塞莫斯·古里奥尼斯不厌其烦地3次提到德尔菲的神谕,可谓贯穿始终的线索,我们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不妨再做引用。“古奥运会定期举办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奇怪问题突然在第6届古奥运会上横空出世——该给胜利者们什么样的奖品呢?文献记载,毕西娅是这样说的:复兴体育比赛,给获胜者颁奖,橄榄枝环,野橄榄枝编成的环”[2]107。为什么非要用野橄榄枝环?我们知道,橄榄树是古希腊重要的经济作物,“橄榄树特别适合地中海沿岸的温和气候,随着希腊城邦的强盛,整个希腊都开始普遍种植橄榄树”[14]。德尔菲神谕中特别强调,要用随处可见、毫无用处的“野橄榄树枝”编成的环颁发给胜利者,能结橄榄果的种植橄榄树是被排除在外的。用野橄榄枝环作为奖品,因为它不能结出果实又到处可以采摘。这正是古希腊的智慧所在,用一种毫无实用价值的东西作为获胜运动员的奖品,引导运动员将竞技作为一种纯粹的个人德性追求。“战胜自我是第一位的、最棒的胜利。输给自己,是可能存在的失败中最可耻和糟糕的。每个人都有一场以自我为敌人的战争,区别在于我们是否接受这场战争”[2]139。即使拼尽全力战胜了对手也没有任何的物质回报,通过这种方式古希腊体育表达了一种毫无功利性的纯粹的生活方式和德性追求。塞莫斯·古里奥尼斯不止一次地强调这一点,他甚至引用老子的名言“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认为在这一点上东西方古老文明有殊途同归之处。

人们要想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必须阻止攻击性本能占据人们的心灵。在古希腊人看来,体育竞技的胜利意味着没有物质的回报,否则人类的心灵会重新被攻击性占据,无法实现对内在本能的超越。正是通过毫无使用价值的野橄榄枝环,体育运动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将人类的攻击性本能转变为理想。在希腊语中,极端的攻击被称为KOTOS,意思是内心完全被愤怒占据。KOTOS与KOTINOS读音相近,词根相同。被称作“科蒂诺斯”(KOTINOS)的野橄榄枝环,象征着人类非物质本能转变为一种理想的物质形态。古希腊人并不关心比赛的成绩和奖品,还有个例子也说明了古奥运会不重功利的色彩:掷铁饼是古希腊人非常喜爱的运动项目,至今出土的20块铁饼,大小均不相同,重量为245~5 700 g。塞莫斯·古里奥尼斯认为,希腊人故意在每届比赛中准备不同重量的铁饼,防止运动员相互攀比,滋生“成绩至上”的比赛态度。前14届古奥运会只有场地跑一个项目,因为这是体育精神的代表,最能培育美德,通过这种方式杜绝了对立和摩擦,比赛成为理想化的相互竞争,没有仇恨和纷争,运动员们平等地争取胜利。通过这种方式,运动员们获得一个同感,时间和人类的身体极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古希腊人热爱体育运动是出于它的道德内容,他们喜欢胜利和崇拜,但是讨厌近乎奴隶般追随胜利的念头,因为那和他们崇尚独立的天性不符。

我们尽可批评甚至嘲笑塞莫斯·古里奥尼斯的理想化与自恋,但是,如果我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纯粹的体育,那我们才是应该被嘲笑与可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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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re Sport:One Physical Activity for Virtue Training—Review of Athleticism:A Strange Love

∥ZHANG Bo,YAO Songping

Compared with ancient Greece sport,modern sport is filled with alienation.Besides,the obscurity with the definition of game makes its function of cultivating“virtue”neglected.By way of the useless but noble KOTINOS,ancient Greeks guided the competition with aggression nature as its primitive instinct into the civilized competition;sport thereby became virtue training for the pursuit of excellence.Athleticism:A strange Love shows us the purity of sport in physical activity so long as it is endowed with virtue pursuit.

virtue;aggression nature;civilized competition;KOTINOS;Athleticism:A Strange Love

G80- 05

A

1000 -5498(2013)03 -0008 -05

2012 -11 -07;

2013 -02 -08

上海体育学院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yjscx201002)

张波(1981 -),男,山东潍坊人,上海体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对外贸易学院讲师;Tel:13774243967,E- mail:zhangbo2004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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