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仕元
(河北大学 政法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新生代农民工,即20世纪80末90后出生的农民工,目前大约有一亿人,他们将逐渐成为农民工的主体,随之,他们的充分就业也将成为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谈到就业,就涉及到职业发展,也就是新生代农民工进城后工作的连续性问题。职业发展不仅仅关乎城市白领、蓝领,随着新生代农民工向城市居民的转化,他们的职业发展问题也日益凸显。“新生代农民工”是一种习惯性的称呼,“农民”是身份,“工”是职业,二者结合到一起是城乡二元的制度性身份而已,但他们进城后从事了某方面的工作,就需要考虑职业发展。那么从理论上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职业发展的影响因素并加以重视非常必要,同时也可以为相关职能部门决策提供参考。
探讨问题在于该问题有意义,说明了这一点才有进一步深化研究的必要。“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发现,农民工是我国职业流动最为频繁的群体”[1]67。流动最为频繁,说明职业变动较快,对其本人和社会都会产生较大的影响,自然就值得关注、值得探讨。
(一)构建社会和谐必须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
全社会共同参与才能更好地构建和谐社会,新生代农民工作为农民中的新生力量、中坚力量,在构建和谐社会中有不可小觑的作用,他们的成长环境、工作环境,最终落实到职业发展应该引起全社会的重视。第一代农民工外出做工的形式有比较强的季节性,农闲外出,农忙回家,对土地有一定的感情,游走于城市与农村之间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职业路径就是农村—城市,城市—农村,换句话说,就是种田—做工,做工—种田。而新生代农民工中的大多数对土地没有太多的留恋,外出做工就注定要在城市生活下去,有一项调查表明,“新生代农民工中,有32.8%希望留在城市,75%认为自己属于工人群体,仅有8%认为自己仍然是农民”[2]。正如2010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9位专家学者在联名信中提到的,“对于新生代农民工中的很多人来说,自他们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们是踏上了一条进城打工的不归之路”。这就为全社会提出了一个问题,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生活就必须有工可做,不然就会成为游荡于城市中的闲散人员,如果城市留不下,乡村又不愿回去,必然引起诸多的社会问题,全国总工会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课题组经过调研后在报告中写到,“新生代农民工的犯罪率明显高于传统农民工。浙江杭州2008年的案宗数据显示,新生代农民工犯罪率占农民工犯罪的70%以上;另据广东省三大监狱调查,26岁以下的青年农民工服刑者占农民工服刑人员的90%”[3]17。这种结果是人们所不愿意看到的,但这又是活生生的现实。所以,谋划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不仅仅是新生代农民工工作的问题,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问题,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某种意义上就是在促进和谐社会的建设。
(二)实现社会公正必然要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
人们普遍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对不公正现象承受力低,由此引发了一些社会问题,进而寻求增强新生代农民工抗压能力的途径,这个问题值得研究。但从另一个角度讲,现实生活中对新生代农民工欠公正现象确实时有发生。
实现社会公正是全社会共同追求的价值目标。“社会生活的底线是什么?不仅仅是道德,更重要的是社会公正,是通过法律来实现的社会公正”[4]156。横向比较来看,公务员有职业发展规划,事业单位人员有职业发展规划,企业员工有职业发展规划。公务员的职业发展有法律设定的职业发展路径,是从国家层面给予公务员的关怀,事业单位人员也有各自部门或系统的职业发展安排,企业员工的职业发展也在企业的整体规划中有所体现。这样看来,在职业发展方面没有涉及到的就是农民工,那么,对他们的职业发展给予关注就成为必须,不然,追求社会公平公正的价值取向就显得苍白。我们这里强调的社会公正,不是强调整个社会成员职业发展的整齐划一,而是强调每个行业群体都应该有自己的职业发展路径,并且都能得到社会其他群体的认可和法律法规的必要保障。强调新生代农民工能够有自己的职业发展规划,能够和其他群体一样均等地利用社会资源,也就是在强调应该给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公平均等的机会。
与此相联系,有学者专家已经对“农民工”这一身份性歧视的称呼提出了质疑。有人主张为农民工“正名”,有的希望将农民工改为“援建者”或“新市民”,有的认为应该称为“新居民”或“新产业工人”等等。呼吁对“农民工”称呼进行改变尽管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但它至少是追求身份权利平等的一部分。更有当事者对“农民工”称呼极为反感,上海总工会课题组关于新生代农民工的调研报告写道,“企业也曾反映,这些新生代甚至不愿以‘农民工’身份参加上海的各类先进评选”[3]79。可见,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问题、职业发展问题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
职业发展不是一句空话,依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追求较高的职业期望是自我实现的重要标志,那么,要使这种追求有理想的结果,必须重视一些相关因素。笔者认为,必要的人力资本和充分的社会资本是影响新生代农民工职业发展的积极因素。
(一)必要的人力资本是新生代农民工职业发展的前提
西方对人力资本的研究较早,被尊为“人力资本理论之父”的美国经济学家西奥多·舒尔茨认为,人力资本的形成需要投资,投资后在劳动者身上所形成的可以获得报酬和利益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就是人力资本。他把投资概括为五个方面:“(1)医疗和保健,从广义上讲,它包括影响一个人的寿命、力量强度、耐久力、精力和生命力的所有费用;(2)在职人员培训,包括企业所采用的旧式学徒制;(3)正式建立起来的初等、中等和高等教育;(4)不是由企业组织的那种为成年人举办的学习项目,包括那种多见之于农业的技术推广项目;(5)个人和家庭适应于变换就业机会的迁移。”[5]9-10人力资本理论从20世纪70年代引入我国以来,学界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观点纷呈,由一开始的质疑、争论,到现在的言必称人力资本,逐渐把理论研究的成果运用于实践,人力资本开始受到重视。
从宽泛的意义上讲,领导者不具备相应的人力资本就不能很好地决策,管理者不具备相应的人力资本就不能很好地执行,一般工作人员不具备相应的人力资本就不能很好地完成工作任务。那么,新生代农民工不具备相应的人力资本也必然会影响其谋求职业发展。
新生代农民工一般都接受过基础教育,但据近年来的一个调研可知,“当前在新生代农民工中,具有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只有三成左右”[3]13。说明农民工进一步增强人力资本紧迫而必须。依据舒尔茨的说法,医疗保健的跟进、接受培训、家庭迁移等,都会使新生代农民工的人力资本增强。所以关乎身体健康的医疗保健、各式培训、住所的转换,成为与新生代农民工息息相关的现实问题。如果没有一定的人力资本,那么,不带任何偏见地说,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从事的可能仍然是脏、苦、累的工作及第三产业中的低端职业,因为不具备从事其他技术含量较高职业的知识和技能,即人力资本。我们可以有个基本论断,在新生代农民工谋求职业发展的过程中,人力资本的储备具有关键作用,抛开人为歧视,“一旦以‘新生代’为主要群体的农民工具备了相当的人力资本,就可以竞争那些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工作岗位”[6]。提升农民工的人力资本,培训是非常重要的方式,除农民工自身的不断提高外,政府部门组织的培训已经成为培训的主渠道。目前各级政府尤其是基层政府的相关部门组织新生代农民工外出务工,基本上都进行输出前的培训,但培训的效果如何,需要跟踪和反馈。一份调查报告在谈到新生代农民工培训时写道:“由于闲暇时间较少、下班时间较晚、学习培训机构距离较远等因素,导致他们(新生代农民工)能够便捷、安全、有效接受专业培训的渠道严重匮乏。”使得“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目标、就业单位频繁变换……这既浪费了他们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又不利于其人力资本的积累和企业用工的稳定。”[3]15可见,对新生代农民工进行培训这一市场,政府需要拿出更加切实可行的措施和办法,把好事办实。
(二)充分的社会资本是新生代农民工职业发展的助推器
近几年,学界开始对社会资本给予更多关注,社会资本对新生代农民工职业发展的重要意义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可利用社会资本的程度,体现着一个人社会网络范围的广泛程度和可利用资源的多少程度。
社会资本的研究起自西方,西方学者从研究社会网络理论然后过渡到对社会资本的研究。如果从学科角度来看,笔者认为社会资本是个综合性的问题,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管理学等学科的研究都可以涉猎社会资本。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美国学者怀特、格拉诺维特等先后从不同角度进行了研究。但首次对社会资本进行系统阐释的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他认为:“社会资本是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集合体,那些资源是同对某种持久性的网络的占有密不可分的,这一网络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认的,而且是一种制度化关系的网络。”[7]202美国学者罗伯特·普特南也对社会资本进行过研究,“普特南认为,由于长期以来民众对本地社会经济和政治生活的参与,社会资本逐渐演进成一种能够使人们相互信赖并恩恩相报的经济资源,人们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相互合作”[8]61。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众多学者开始着力研究社会资本,但没有能够形成大家共识的概念,原因就在于社会资本的提法是舶来品,大家研究的角度不同,重点各异。但在探讨社会资本的基本内涵时,多数学者把信任、互惠性规范和社会网络看做是社会资本的核心要素,我们的关注点也主要在这三个方面。
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很多都证明了社会资本与职业发展的正相关关系,有的研究甚至认为,社会资本比人力资本更重要。“社会资本常常被用来提高个人的社会经济政治地位,比如人们常常通过社会网络来找工作,认识谁比知道什么更重要”[9]9。
就中国的传统来看,血缘关系、地缘关系、业缘关系等是主要的几种关系,信任、互惠在这几种关系中非常重要,社会网络则可以把几种关系纳入其中。农民工的社会资本也可以从这几个方面来分析。血缘关系以家庭、家族为核心,是中国社会中影响最为广泛的一种关系,有工可做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戚能否胜任该工作,使对方在职业上有好的发展。笔者认为血缘关系在寻找工作的初始阶段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原因是,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人们更相信自己的亲戚,而在农民工走出农村时政府和市场的作用要远远小于血缘关系的作用。地缘关系,居住在某地的人们,由于长期的聚居,彼此熟悉认识,在工作或生活中会彼此照应,这种关系在寻找工作及谋求职业发展的全过程中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业缘关系,相同的职业会使人们彼此结成一种关系,互相合作,它可以使人们建立一种长久的联系,成为一种可持续利用的社会资本。地缘关系与业缘关系在发展的过程中是互相交织,互相促进的,二者的良性发展,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有助推作用。
“按照社会资本理论,农民工的社会资本是受到社会网络和社会结构影响的,是嵌入在社会网络和社会结构中的资源”[10]5。在新生代农民工可利用的社会资本网络中,许多属于非正式组织形式。“农民工中通过老乡外出打工的占22.9%,通过亲戚关系外出打工的占32.1%,通过朋友关系外出打工的占19.3%,三者相加一共占到74.3%”[11]288。目前来看,这一数字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这些通过老乡、亲戚、朋友关系而寻找工作,基本上依托的是地缘、业缘、亲缘关系,他们把对方看做是“相互信赖并恩恩相报的经济资源”,看做是能够互惠的合作伙伴。同时,农民工中各种关系和“网”的维护,仍然需要政府很好地引导,营造好的环境,使其成为社会主流价值的组成部分。与此相伴,新生代农民工不得不延伸考虑的问题是,在逐步融入城市,职业相对稳定之后,需放开眼界,着力构建新的社会资本网络,突破血缘、地缘、业缘关系,由传统的“三缘时代”进入多缘时代,以谋求更好的发展。
从政治学的角度讲,政府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对国民的意愿作出回应。2010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对新生代农民工问题作出了回应,指出,“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这足以说明中央对新生代农民工的重视。十八大报告进一步指出:“解决好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城乡发展一体化是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途径。”新生代农民工仍然是相对弱势的群体,在人力资本不足,社会资本相对匮乏的情况下,政府对他们职业发展的关注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之所以把政府作为农民工职业发展的重要保障,是因为政府所要做的工作具有综合性,更为重要的是,只有政府才能作出制度安排,公平合理的制度安排对新生代农民工人力资本、社会资本都会产生影响。而目前城市中的个别制度安排非但没有兼顾农民工的需求,反而带有一定的歧视性。所以,有学者呼吁:“要改变农民工身份,国家必须进行制度创新,赋予农民工应有的权利,减少对农民工的限制,消除各种歧视,使农民工身份职业化、公民化、市民化。”[1]14-15
在我国,二元的户籍制度是“二元”制度的核心。政府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可以使新生代农民工更加有尊严地谋划职业发展。为什么会出现农民工,陆学艺先生曾说:“我国是在当时的国情条件下,农村容不下这么多劳动力,农民要发展,城市也需要用工,但户籍制度等没有改革,不得已,只好当农民工。”“这都是计划经济体制,户籍制度惹的祸。”[12]271学者季文也认为,“农民工群体产生本身就是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是制度设计的一个特殊结果,带有明显的制度烙印”[10]14。
的确,城乡二元的户籍制度是一直以来困扰中国社会的一个大问题,要逐步实现“城乡发展一体化”,“二元”的户籍制度必须改革。这个问题对农民工的影响更大,新生代农民工离开家乡到城市做工,只是工作环境和地点的变化,而其身份和户籍并没有变化。有的工种和职位因为户籍原因将他们排斥在外,城市“留人不留家”使他们在心理上产生被剥夺和被歧视的感觉,如果这种心理得不到及时缓解,会带来很大的社会隐患。有学者曾大声疾呼给农民工“平等待遇”,笔者认为,强调“平等”应该是将城市居民作为参照物的,反过来讲,如果将农民工作为参照物,是不是城市居民享受了超高待遇,再进一步讲,把城市居民享受而农民工未能享受到的就业、教育、社保等福利剔除掉以实现平等?这显然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那么,就让我们更多地关注如何让农民工向城市居民看齐,给他们与城市居民平等的待遇,这一设想的实现,政府的责任重大。使人欣慰的是,有些地方政府已经开始了某些改革的探索,如不少地方已经尝试或推行的流动人口居住证制度,以居住证取代暂住证以及以后陆续出台的一元化户籍登记管理制度等,值得肯定。新生代农民工是流动人口的主体,所以,逐步取消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有利于新生代农民工更有尊严的工作和发展。“改革了户籍制度,消除了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界限,也就消除了实际上存在的农民非农民的身份制,这就给农民工摘掉了农民的帽子,这就为根本上解决了农民工问题准备了体制上的条件”[12]272。因此,解决一切问题的瓶颈就是城乡二元的户籍制度,这个问题如果能够解决,那么就为解决二元的就业制度,二元的教育制度,二元的社会福利制度等诸多的“二元”问题扫除了障碍。
善待新生代农民工就是善待我们自己,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发展也就是关注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我们有理由通过让新生代农民工接受教育和培训从而提升他们的人力资本,我们也有理由让他们充分利用有限的社会资本去谋求职业的更好发展,但我们没有理由让在改革开放中做出巨大贡献的农民工群体流汗又流泪,而应该让他们分享社会发展的成果,这种分享除了“输血”还应该增强他们的造血功能,让他们谋求更好的职业发展,让他们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这是全社会都应该尽力完成的长期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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