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心路的精灵——从陶诗“鸟”意象看诗人的生命价值取向

2013-04-07 05:13唐祖敏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仕途归隐陶渊明

何 霜,唐祖敏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中文系,湖南娄底417000)

诗歌意象一般都含有丰富而强烈的感情色彩,体现出诗人独树一帜的精神和品格,寄托着诗人特有的情感倾向。据陶学研究者粗略统计,在陶渊明120余首诗中,含有“鸟”意象的作品有30多首。这种独特的文学现象值得我们高度关注。作品中形象独特、意蕴深厚的“鸟”意象反映了诗人的主观情感,充分展示了他的内心世界,清晰地勾勒出诗人一生从猛志出仕到官场困惑,再到最后归隐田园的心路历程。本文拟对陶渊明诗歌中丰富众多的“鸟”意象作较为深入的探讨,并辨析诗人人生历程中的生命价值取向。

一 “猛志逸四海”之高鸟

作为陶渊明少年时代生命的艺术载体,高鸟意象饱含着诗人年少时的理想与信念,展现了一个猛志出仕和大济苍生的抒情主人公的伟岸形象。

(一)“猛志逸四海”之理想及其成因

陶渊明青少年时期就充满了大济苍生的理想,这种“猛志逸四海”之理想的形成源于家族历史和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

六朝社会最大的政治特点是门阀制度的实施。在门阀制度下,世族垄断了官场,出身寒微的士子很难跻身仕途、平步青云。陶渊明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但其家族曾有着非常辉煌的历史,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为官,陶渊明曾经对此颇为自豪。他在《赠长沙公》诗中,称自己的家族为“令族”,称长沙公为“宗族之光”;在《命子》诗中,诗人缅怀了祖先的光荣历史:“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焉虞宾,历世重光。”①令人感到惋惜的是,父亲的官微与早逝使得陶氏家族至陶渊明时已经衰微了,然而,陶氏家族的光荣历史已经深深地根植于陶渊明心中,使得青年时期的陶渊明始终没有放弃追求仕进的理想,光宗耀祖、留名青史便成为了陶渊明重要的人生理想。

另一方面,陶渊明早期受到儒家思想的教育,所以早年便有了步入仕途的心愿。作为汉代以来中国文化的正统思想,儒家思想一直是中国文人得以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无论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对世人有多大的影响,儒家思想依旧保持着其正统地位。陶渊明少年时期接受的主要是儒家思想的教育:“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十六),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极大地影响了他,使得他渴望建功立业,期盼留名青史。他曾在《感士不遇赋》中谈及自己的人生信念与理想:“原百行之攸贵,莫为善之可娱。奉上天之成命,师圣人之遗书。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闾,推诚心而获显,不矫然而祈誉”;他慨叹时光易逝、功业未就:“总角闻道,白首无成”(《荣木序》);他时时不忘先师孔子的遗训:“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荣木》)。可见诗人不甘于政治上的消沉,对于自己虚度光阴、功名未就,他深感内疚。儒家思想培养了陶渊明坚贞的人格和高远超逸的情怀,使他在困难面前始终坚持自己的人格理想。

(二)“高鸟”:追求与进取

在众多鸟意象中,“高鸟”最能体现其少年时代的人生追求。陶渊明在他的早期诗歌中多以“高鸟”意象表达建功立业的理想与抱负。“高鸟”即展翅高飞的鸟,鸟的高飞远举象征陶渊明的功业追求,它是陶渊明少年时代生命的艺术载体,寄托着诗人年少时的信念、理想和追求,展示出一个建功立业和猛志出仕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从总体上看,陶渊明早期诗中的“高鸟”意象主要展示的是诗人积极进取、胸怀猛志的自我形象。这一时期的很多诗中都出现了“高鸟”意象。如《杂诗八首》(其五):“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骞翮”即展翅高飞。在作品中,诗人把自己年少时期的远大抱负和乐观精神写得意气风发。“猛志”与“骞翮”对举,把诗人超越四海的猛志和鸟儿振翅飞翔的雄姿融为一体,同时又通过“四海”和“远翥”两个意象把诗的空间扩张得极其高远广袤,这两个静态意象里蕴含的是大海潮涌和高鸟飞翔的动态意蕴,体现出诗人少年时代超越四海的猛志和自由飞翔的理想。又如《读山海经十三首》(其十):“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精卫”是一只心怀远大理想展翅高飞的鸟,陶渊明以《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为喻,歌颂精卫和刑天不屈不挠、敢于抗争的精神,并借精卫的斗志表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对此,鲁迅先生曾深刻指出:“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1]

在展翅高飞的鸟意象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胸怀壮志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正如曹道衡先生所说:“在陶诗中,飞鸟是诗人所经常歌唱的东西。他为什么喜欢写飞鸟呢?原来在飞鸟的形象中,寄托了诗人自己的形象。”[2]家族的熏陶、儒家思想的影响,使他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名垂青史视为自己终生的理想追求。因此,在诗歌作品中,他常常以高鸟自喻,对展翅高飞的鸟儿充满了向往之情,对自己的前途满怀信心,希望在未来的仕途道路中大展宏图,期盼有朝一日振兴家族,实现个人的远大理想。

二 “猛志固常在”之羁鸟

步入仕途的陶渊明虽然受到种种挫折,但仍“猛志固常在”,内心充满了期待与彷徨。“羁鸟”意象是他13年出仕时期的真实写照,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诗人失意与痛苦的心境。

(一)“猛志固常在”的仕途生活

29岁的陶渊明兴致勃勃地步入官场,他原以为,只要像古代圣贤那样驰骋于仕途,便可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但几经周折,始终没有一展“猛志”的机会,坎坷的仕途经历和动荡的时局使诗人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

陶渊明少年时代就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其五》)的远大志向,他怀着大济苍生的壮志步入仕途,于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年)出任江州祭酒。诗人出身庶族,受人歧视,甚不得意,终因“不堪吏职”而旋即归解。辞职后,州里又让他做主簿,他也再三推辞。安帝隆安四年(400年),他投奔桓玄。这时的桓玄正掌控着长江中上游,窥伺着篡夺东晋政权的良机,陶渊明不愿意做这个野心家的心腹,更不肯与桓玄同流合污。次年冬,他借奔母丧之机辞职回家。桓玄兵败之后,陶渊明便离家投奔刘裕,在其幕下任镇军参军。占领建康之后的刘裕作风颇为不凡,东晋王朝的政治环境一直非常污浊,“百司废弛”的腐化现象相当严重,但是经过刘裕的威禁整改之后,“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风俗顿改”。刘裕的才干、功绩、性格等与陶侃颇为相似,因此曾使陶渊明对其产生敬佩之感。但是不久之后,刘裕的阴险与狡诈逐渐显露出来,这使得陶渊明对刘裕非常失望,于是在义熙元年转入江州刺史、建威将军刘敬宣部任建威参军。三月,他奉命替刘敬宣赴建康上表辞职,之后他也随之去职了。同年秋,他由叔父陶逵介绍到彭泽任县令,但是到任仅81天,便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归隐田园。陶渊明13年的仕宦生活至此宣告结束。

陶渊明的绝望源于时政的黑暗与腐败。诗人处在一个民族矛盾、阶级矛盾都非常尖锐的时代,正如范文澜先生所言,六朝社会是一个“杀夺而滥赏”的社会,“统治集团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3]由于门阀制度盛行,士族掌控政权,压制贤能,致使个性率真、崇尚自由、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陶渊明饱尝仕宦之苦,深感仁政理想的虚幻性。陶渊明满怀理想抱负步入仕途,但生不逢时,腐败的社会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理想抱负,在矛盾与彷徨中,诗人产生了摆脱现有生存方式来开辟新生活的想法,从而开始了痛苦的转换。朱光潜先生对陶渊明痛苦的“蜕变”过程进行了深入的解析:“渊明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和我们一般人一样,有许多矛盾和冲突;和一切伟大诗人一样,他终于达到调和静穆。我们读他的诗,都欣赏他的‘冲澹’,不知道这‘冲澹’是从几许心酸、苦闷得来的。”[4]

(二)“羁鸟”:期待与彷徨

在13年的仕官生活中,陶渊明深感自己仿如困在“樊笼”的羁鸟。他在《感士不遇赋》中写道:“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这里体现了作者的两种情感倾向:第一,对官场的厌倦。仕途的艰辛、官场的腐败使诗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实现壮志的重重障碍,因此他把社会看成一张无形的网,自己犹如网中的惊弓之鸟。第二,对自由的渴望。在这个根本没有自由可言的社会中,诗人期待的是脱离官场、回归自然,以求精神上的慰藉。

这两种情感倾向在他的诗歌中不断出现。如《归园田居》(其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诗人把官场比作“尘网”,说自己误落其中,好像“羁鸟”、“池鱼”一样得不到自由。随后诗人向我们展示了一幅情趣盎然,恬静优美的田园生活画面,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尤其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两句,表达了作者回归自然后无法按捺的喜悦。他本性率真自然,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步入仕途,但是却被黑暗的现实挡住了去路,所谓的理想也淹没在官场。陶渊明的心灵好像披上了枷锁,时时感到拘束和压抑,所以诗人用“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样的诗句来形容自己的仕宦经历。《饮酒》(其四)更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诗人此时苦闷的心境:“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一只失群之鸟在日暮黄昏中独自飞翔,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诗人把自己时而归隐时而出仕的生活看作是失群之鸟,从早到晚无依无靠孤独地飞翔,这样一只孤独的鸟儿正是陶渊明本人在樊笼里孤苦无依的象征,表现了诗人失去自由的痛苦心情。与此相应,诗人在《闲情赋》中也以“鸟凄声以孤归”来表现自己无所依靠、形单影只的悲哀。

这一时期,陶渊明内心苦闷,虽然仕途的艰辛让其身心疲惫,但是诗人“猛志固常在”,年少时期对“高鸟”的向往之情依旧在心底涌现。鸟的高飞远举曾经象征着诗人的远大理想和鸿鹄之志,但是当陶渊明初入仕途时,望见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却有点自愧不如,他在《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中写道:“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他对“高鸟”充满着仰慕之情。《杂诗四首》(其三)中的“春燕应节起,高飞拂尘梁”也表达了诗人积极进取、渴望自由搏击的心情。又如《停云》所云:“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抒发了诗人热切盼望伯乐的赏识以及建功立业的心情。虽然仕途之路并不称心如意,但是诗人仍然对功成名就充满了期待,只是内心却充满了极度的彷徨与不安。

在几度出仕与归隐中,陶渊明的生命价值取向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诗人想通过出仕做官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以期获得人生价值实现后的更大的自由。但实际上,他不但没有获得这种自由,反而失去了最本质的自由。仕途的艰辛和官场的黑暗使陶渊明深深地感受到了为官的痛苦与烦恼,冷酷残忍的社会现实使他壮志无处施展。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胸怀猛志的少年,有的只是由做官引发的痛苦失落之情,他对官场十分厌恶,一心想要脱离主流社会,诗人从此开始追寻避隐退世的自由空间。

三 “性本爱丘山”之归鸟

陶渊明经过了立志高远的少年时代和十年出仕时期的拘役之苦,晚年的他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其笔下的“归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崇尚自然、返朴归真的灵魂净地。

(一)“性本爱丘山”的终极归宿

“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一直在追寻一种精神上的自由和归宿,这与他年少时期所处的生活环境及玄学自然观对他的影响密切相关。陶渊明从小生活在农村,酷爱大自然,家乡静美的鄱阳湖风光陶冶了其率真的性情。他从小与虫鸟为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他向往真朴的生活,内心充满着恬淡与自然。他个性中的率真、朴实是其最终归隐田园的心理基础。

同时,玄学的自然观对陶渊明也有着很深的影响。魏晋玄学家们崇尚自然,他们摒弃人工雕饰,认为自然清真是最佳的审美风范。在玄学家们眼中,“道”是与世间万物相互融合的精神实体,它自然而然地形成,并存在于万物之中,其最高法则是自然无为。这种思想对陶渊明有很大的影响。因此,追求自然的情怀便成为他崇尚玄学思想的必然结果。在经历了仕途的黑暗与社会的腐败,陶渊明越来越崇尚自然,其诗也以平淡自然的风格特征得到后人高度的评价。当代著名学者袁行霈曾这样评价陶诗:“陶诗的美在于天真,也就是自然。这同他的思想生活和为人是完全一致的。他作诗不存祈誉之心,生活中有了感悟就诉诸笔墨,既无矫情,也不矫饰,一切如实说来,真率而又自然。”[5]陶渊明的“真”性情、玄学思想的影响以及坎坷仕途,使他最终决定归隐。

(二)“归鸟”:淡泊与闲逸

弃官归隐后,诗人仿佛找到了生存的意义,身体、精神顿时释然。陶渊明最终选择了归隐,并在这一方心灵的净土上找寻到了灵魂止息之处,其笔下的鸟则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归鸟”形象。

《归鸟》组诗是陶渊明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其一云:“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其二云:“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鸣而归。遐路诚悠,性爱无遗。”其三云:“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天路,欣及旧栖。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其四云:“翼翼归鸟,戢羽寒条。游不旷林,宿则森标。晨风清兴,好音时交。矰缴奚施,已卷安劳!”纵观陶渊明的一生,我们便不难理解这首组诗。作者出仕时处于动荡不安的年代,社会矛盾非常尖锐。他在出仕与归隐的边缘徘徊着,即使在归隐之时他也依旧心系世事,没有放弃大济苍生的理想抱负。但是仕途的不顺使陶渊明倍感受挫,虽有满腔热血和壮志雄心,但现实使其自信日益消退,最终彻底归隐。这组诗用四季鸟的飞翔栖息来诉说诗人内心的情感,概括了诗人几度出仕与归隐的矛盾心情。第1首写鸟的去林:悠然自得的归鸟“晨去于林”,想要在高空尽情飞翔,展示自己的英豪之气,但是由于“和风不恰”,便转头寻找自己心中要到达的目标。这首诗正隐喻着陶渊明胸怀大志却事与愿违,便转而归隐田园的情形。第2首写见林:鸟儿对树林有深深的依恋之情,所以当它在外飞翔的时候,遇到颉颃云间的鸟儿们便“相鸣而归”,这正是诗人渴望本性复归的精神写照。第3首写相林:“日夕气清,悠然其怀”,显然,陶渊明的态度非常自然,这是他的真性情没有泯灭的缘故。第4首写止林:“戢羽”即敛翅,写冬日的鸟儿栖止于树林,再也不想离开,象征着诗人经过内心徘徊和仕途颠簸之后的彻底归隐。这组诗借“归鸟”来表现诗人的内心世界,在倦飞的归鸟中,诗人感悟出与奔走仕途实现远大理想抱负截然不同的生命价值取向。“总见当世无可错足,不如倦飞知还之为得,‘已卷安劳’是全篇心事。”[6]诗人以鸟喻人,其间真切地流露出他在回顾自己一生时的复杂情绪,《归鸟》组诗很形象地表达了其追求真朴的心路历程。

研读陶诗,我们不难发现,在30多首有关鸟的诗中,写鸟儿归还的诗竟多达8首,占到总数的近四分之一:“翼翼归鸟,戢羽寒冬”(《归鸟》),“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日入群动息,众鸟趋林鸣”(《饮酒》其七),“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咏贫士》其一),“晨鸟暮来还,悬车敛馀晖”(《于王抚军座送客》),“翩翩新来燕,相将还旧居”(《拟古》其三),“厉厉气遂严,纷纷飞鸟还”(《岁暮和张常侍》),“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连夜独饮》)。陶渊明对鸟如此情有独钟,特别是“归鸟”这一意象更是频繁出现。这正体现了诗人崇尚自然的真性情,最重要的是他能以“自然”来化解人生的苦恼。经过一系列的出仕与归隐和痛苦的内心挣扎,诗人最终形成了追求真朴、回归自然的生命价值取向。在陶渊明看来,生活本应像飞鸟一样潇洒自在,像归鸟一样有家可依。但实际却并非如此,人们往往为外在利禄奔波辛劳,从而丢失了最宝贵的精神家园。“归鸟”意象之所以反复出现在陶渊明的诗中,正是因为晚年的他对内心深处精神家园的强烈渴望和一再追求:诗人在痛苦与失意中体味着生命,在大自然的熏陶下摒弃烦恼,在欣赏自然中感悟生命,在寄心归鸟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李建中先生在《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一书中描绘了陶渊明所达到的精神境界:“南山的主人,不需要像邺下或金古文人那样依附于权贵,也无须像竹林或兰亭文人那样耽溺于某种玄思。他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他身后是自然温馨而神秘的拥抱。”[7]陶渊明终于寻觅到了自己的理想胜地,他的归田并非草率的选择,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叶嘉莹先生对此曾这样评价:“自渊明诗中,我们深刻的体悟到,他是怎样在多岐而黑暗的仕途中,以其所秉持的、注满智慧之油膏的灯火,终于觅得了他要走的路,而且在生活与心灵上,都找到了他自己的栖止之所,而以固执超逸的口吻,道出了‘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的决志。”[8]

综上可见,陶渊明一生充满了坎坷,但他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陶诗中的飞鸟意象不但数量多,而且形态各异,尤其是高鸟、羁鸟、归鸟三类意象意蕴尤为深厚。它们非常形象地反映出诗人人生历程中的三个重要阶段以及在各个时期中诗人所特有的生命价值取向。

注释:

①本文所引陶渊明诗均出自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不再另注。

[1]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22.

[2]曹道衡.中古文学史论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178.

[3]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283.

[4]朱光潜.诗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8:293.

[5]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6]黄文焕.陶诗析义:卷一[M]//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下编.北京:中华书局,1961:29.

[7]李建中.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113.

[8]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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