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击败李娜

阿拉蕾 卡门 吴策力

让自己不那么“强大”

在与A·拉德万斯卡的比赛中，李娜曾一个发球把球打到了观众席第五排。对于这个被Yahoo以“职业网球历史上最差”定义的离谱发球，李娜赛后笑称是“与现场观众进行互动”，然后转向教练，“卡洛斯，你确定我们练发球了吗？”

李娜的幽默回来了，她的状态也是。这个球二发后，李娜以一个轻巧的反手斜线拿下了这一分。“过去的一年半，不是对手把我打垮了，而是我自己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强大。”没有比李娜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当一个人说你不行的时候你可能不觉得怎样，但当十个甚至更多人出现同样的声音，你就会怀疑自己。”李娜在自传《独自上场》中曾坦言，自己心里总是有两个李娜在打架：一个让她继续辛苦训练，拿第二个大满贯；另外一个却说，你什么名利都有了，不打了也没人说你。

最终，李娜决定“再相信自己一次”。

携手卡洛斯是一次赌博，年过三十的李娜选择了改变。卡洛斯说：“我对李娜最大的敬意，来自于她年过30仍有改变的勇气。”

此前就位居WTA发球排行前五的李娜，在卡洛斯的调教下几乎彻底改造了沿用十多年的发球技术——抛球、随手挥拍及站位都变了。李娜欣然接受了这种改变，哪怕她曾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一个双误女王。同样改进的还有李娜赖以成名的正手，标志性的平击球增加了一些上旋。

合作初期，三十岁的李娜接受了比她年轻时更为严酷的训练。卡洛斯每天至少要强迫这位中国金花练3个小时的体能和3个小时的有球训练，三天后，李娜甚至有了终止合作的想法。李娜这样评价卡洛斯：“他属于表面上对你非常好，但场上如果说要做10组训练，你就必须完成10组，哪怕是前8组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好在，李娜坚持了下来。

体能和技战术能力上的全面提升体现在比赛的稳定性上。李娜新赛季仅有一场败绩，澳网征程到决赛前也是一盘未失。对阵排名低于自己的选手几乎不会输球，显示了绝对的统治力。迎战A·拉德万斯卡，李娜不断用比A拉更A拉的方式让波兰姑娘束手无策；对阵莎娃，李娜又显示出了更全面的技术和更强大的自信，让此前风光无限的2号种子俯首称臣，称“李娜没有理由不夺冠”。

从前一味靠底线猛抽的李娜像一个迷你版的莎娃，十足的攻击力永远伴随着极高的非受迫性失误；而如今的李娜则兼备了A拉的细腻与莎娃的火力，她可以选择把每一个球的落点追求到极致，也可以直接一拍置对手于死地——某种程度上，卡洛斯让李娜有了海宁的影子。李娜从一个世界前十的高手，升级为世界前五、甚至前三的大场面球员。

当李娜的战斗力全面提升的时候，她过去饱受诟病的“心态问题”似乎也不再是问题。李娜会在比赛中笑了——无论是对手失误还是自己失误；面对球场上观众的示爱，那个曾经对球迷喊“SHUT UP”的娜姐会想着说要不要来一句“ME TOO”；被主持人问到年龄问题，她一句“其实我比你年轻”让全场哄堂大笑……妙语连珠的李娜可能是墨尔本最受人欢迎的采访对象，有关姜山打呼噜的话题从两年前延续到了现在。

去年李娜的战术小纸条还只是让卡洛斯的“情绪管理”局限于纸上谈兵的阶段，但这次澳网李娜面对各路好手时表现出的从容和淡定，让人“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李娜”。对阵A拉的第二盘第九局，李娜以一颗大心脏诠释了自己新赛季的完美蜕变：她在0～40落后的情况下，挽救三个破发点，一鼓作气拿下发球胜赛局。对阵以顽强著称的莎娃，李娜也看起来像是内心更强大的那一方——早早进入状态确立优势，在浪费赛点后也能有条不紊一拍拍打下去。

李娜曾经是一个对于自己特别苛责的人。她经常在输掉一场比赛后玩消失，自己躲起来哭，连姜山也不搭理。就在去年奥运“一轮游”后，李娜还曾上演过类似的戏码。但是现在，她懂得了，“没有什么比赛你必须赢，也没有什么比赛你一定会输。”

李娜说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因为“很少有人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还可以享受在其中。”——李娜所有的改变，都源自于对“坚持”的不改变。

过去的李娜，以一个叛逆的反体制英雄姿态横空出世，让国人莫名激动；而如今的李娜，则在历经岁月的沉淀后，因自我的坚持和改变，让人动容。

当李娜击败李娜，李娜似乎变得不可战胜。

严师出高徒

在李娜和莎娃的澳网女单半决赛期间，电视直播给了卡洛斯·罗德里格斯很多镜头。这位阿根廷教练从2011年8月份开始和中国金花合作，在他的调教下李娜逐渐走出前一年连败的阴影，从技战术和心理上都得到了提升。这一点全世界都看得到，所以每当李娜赢球的时候，墨尔本球场的现场主持都会提到卡洛斯的名字。

其实，正是在教练卡洛斯·罗德里格斯的指点下，李娜尝试了一项艰难的“冒险”——改变自己的发球技术。从抛球、随手挥拍以及站位方面，李娜努力改掉了沿用十多年的技术。对于一名技术成型的球员而言，这就是一次赌博，但李娜欣然接受这样的挑战，“我必须去赌博，我想获得更多的进步。”

在很多网坛专家看来，对于一位30岁的老将，改变她的发球技术通常是存在风险的。对此，她的教练卡洛斯有他更加深刻的理解；另外，李娜性格里的暴躁情绪可能会给这样的改变增加风险。卡洛斯说，“只要是人类就有心理和情绪的压力，有些人可以将其转化为奋进的动力，不幸的是对李娜来说这更多是负能量，这是运动员内心的较量。”卡洛斯特意举了个例子，“她心底会有一个声音和她讲话，我也一样，两个人藏在自己内心，一个人说一切安好、一切顺利，另外一个却是黑暗的一面。”能真正破处李娜的心魔的正是卡洛斯的长处。

当2011年李娜在温网第二轮被淘汰后，她的经纪公司和赞助商帮她找到了卡洛斯。对于双方来说，这次合作都是一次挑战。这个阿根廷人此前从来没有过执教“现成的大满贯冠军”的经验，更别提是一个在外界看起来输球输到连自我都丢了的大满贯冠军；而李娜那时已经处在了悬崖的边缘，她是否会全身心地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陌生人，把自己的未来全都交给他？

合作从8月份的罗杰斯杯开始，李娜闯入决赛，输给了科维托娃。一周后她在辛辛那提闯入决赛，最终捧起冠军奖杯。这样的成果让他们都对对方充满了希望，合作的前途也一片明朗。随后，李娜闯入中网四强，确保了连续第二年进入WTA年终总决赛。

也就是在伊斯坦布尔的总决赛上，卡洛斯第一次正式公开了他为李娜设定的目标：在未来两三年内将李娜带入WTA的世界前三。“李娜需要让自己始终记得有这样的一个目标，”这位阿根廷人说，“我想要向她说明的是，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且我们的目标其实是相同的，那就是帮助她做到最好，并为此一起努力。”

卡洛斯所带来的自信很快就传递给了李娜，李娜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职业方向。她还想赢球，还有旺盛的战斗欲望。于是，她就像教练说的那样，给自己设定了新目标——至少再拿一个大满贯冠军。

来到澳网之后，卡洛斯更是不断树立李娜的决心。他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就不断公开表示相信弟子能够一直赢下去，直到拿到最后的冠军。

李娜以前的教练莫滕森也特别会鼓励球员。这个丹麦人曾经是电视台的评论员，在2011年年初和李娜合作。莫滕森的风格永远是“鼓励为主”，李娜只要打出好球，他就会送上拥抱，并且赞不绝口。这种执教方式给了李娜非常大的信心，让她一鼓作气拿下那一年的法网冠军。但是，只表扬不批评的缺陷很快就出现。法网夺冠后的李娜由于社交活动太多，她的网球注意力被分散，导致比赛成绩不断下滑。此时此刻，鼓励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两人不得不分手。

在打A·拉德万斯卡之前，卡洛斯告诉李娜不用每一拍都使出全力，“收着打”反倒会克制住做足了防守准备的对方；而在打莎娃之前，他告诉李娜要尽可能地从接发球就开始强攻，不给俄罗斯人任何占先的机会。而一场场的胜利，就这样看似轻而易举地到来。

“现在她就是要给自己再多一点的信心，相信自己能做到。我当然确信她将赢得比赛，不过关键是要让她相信自己有能力闯过半决赛。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过去的48个小时里，我把90%以上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这是卡洛斯在李娜半决赛之前说的话，并且李娜用行动证明她听进去了。

别“符号化”李娜

澳网女单决赛，李娜两次受伤两次返回赛场的镜头感动无数国人，赛后她被媒体和球迷包装为虽败犹荣“悲情英雄”，有人甚至用“娜样顽强感动中国”的陈词滥调来为李娜做传。

昨天澳网男单决赛第一盘局分将成3比3的关键时刻，德约科维奇在一次救球失败后佝偻了下来。他停在原地，似乎想要摸自己小腿跟腱，面色略痛苦。这一动作很微小，若有若无，但足够让电视转播和现场的观众注意到。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

尽管德约在全世界拥有无数的球迷，但其中并不包含我。在多场关键比赛中，德约将“寡人有疾”施展得淋漓尽致，在一些比赛中他甚至成功地让一些对手误认为以为他气若游丝、可能退赛（穆雷之前就中招过）。实际上，那时他还可以打上6小时。像德约这样技术全面的选手还玩这种把戏，大概相当于巴萨在西甲进球后就再也不过半场了，或天潢贵胄去和饥民抢粥。

世界上存在不同的体育观念，其中的一部分像我持有的——并不以成绩为唯一的判断标准。其实谁也没有击败桑普拉斯、费德勒，他们只是被时间击败了。要论成绩，德约科维奇离他们还有一万里，至于比赛风度更是天渊之别。澳网的女单决赛中，李娜遗憾输掉了比赛，然后全中国爆发了另外一种体育观念：无数的媒体认为她“悲情”，因为两次摔倒输掉了比赛。在这样的背景下，绝大多数的中国媒体都加入大合唱，高唱悲情论，甚至不乏“亚军胜于冠军”的拙劣言论。

李娜赛后流泪了，这份泪水其实应该客观地看——李娜在赛场并没有哭，甚至在治疗师确认她是否有脑震荡等后遗症时，她露出了自然的笑容，这不但感染了现场观众，而且将她和过去的其他体育偶像那样“神经兮兮”的表情割裂开来。

李娜对待比赛的自然、真挚，是中国体育选手少有的。过去登顶时，李娜拒绝接受“符号化”，如今拿亚军时，我们看到的李娜也还是那个李娜。中国的体育迷接受的是那个他们从比赛中看到的李娜，而不是媒体总结了中心思想的李娜。这种“位移”，类似于解说员不停地念叨李娜有点“紧（张）”时，实际上是他自己紧着。

从陈镜开、许海峰、中国女排、刘翔到孙杨，体育人物的符号化运动从未停止。当事者已经无法停下来思考，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属于体育行业。陈镜开证明了一口饱饭就能破N次世界纪录，刘翔证明了黄种人跨栏不是玩……以前，我们一度以为这是举国体制下体育必要承担的内容，后来发现即便是单飞的职业体育，也一样逃不过这包药。比如姚明，比如李娜，他们已经懒得辟谣了：我和国家体育总局真的没有什么，过去虽然有。还有，我不是符号、不是旗帜。

吴景彪在伦敦奥运会56级公斤举重夺得银牌，活生生被引导得哭了，觉得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这次李娜的泪水，真不是那回事。试图将任何比赛都说得血脉贲张都是令人不齿的，相形之下，我倒喜欢介绍娜姐一月狂揽奖金千万——坐稳中国体坛吸金王这样的稿子。尽管这和女副市长、女副行长的差距仍然很大，但这是人家一拍一拍打出来的，而且只用了一个户口。

（转载自《凤凰网·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