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性别视角结合于地域文学研究的思考

2013-04-01 21:32:37王志萍
昌吉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诗学书写文学

王志萍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性别”概念是源于西方社会性别理论的术语,指社会文化性别(gender)而非生理性别(sex)。这是一个附着了政治、文化内涵的语词。“当我们将社会性别作为一种范畴来谈的话,这个概念指的是一种知识结构,一种思考和研究的方法,一种能帮助我们发现历史中被忽视的领域的分析工具。”[1]社会性别理论给我们的最大启示,便是其对人类文化传统的质疑精神、对性别关系背后隐含的社会制度、文化心理的揭示以及对一切习焉不察的生活现象的合理性的重新评估。

人类社会是由男女两性相随相伴、分工合作构筑并发展的。两性间的调和与对抗,两性不同的社会境遇及交错影响,两性相异的情感体验和未来期待,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文化现实。也就是说,性别现实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现实之一种。因此,文学必然与性别问题发生关联。且不说文学的创作者和阅读者、批评者是有性别的主体,单就文学是人学、文学的世界是人类生活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投影这一点而言,文学就既是对人类社会性别文化现实的反映,又是对性别文化的建构。关于性别作为文学研究的视角或方法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许多学者已达成共识。刘思谦在《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开辟的“性别视角下的文学文本解读”笔谈栏目的主持人语中谈到:

作为一种文学研究的方法论,性别视角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就在于作为个体的一个个女性或男性都既是一定民族的、阶级的人,同时又是有性别的人,而性别在绵延几千年的父权等级制社会里,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以自然性别为基础的男主女从、男优女劣的社会文化性别观念,文学作为人的情感的、意识的与无意识的表现,自然会自觉和不自觉地将这些历史与社会的性别内涵携带进文学文本之内,只有运用综合性的双性主体间性的性别视角,才能将它们被长期遮蔽和曲解的意义澄明彰显出来。[2]

乔以钢进而概括出性别作为文学研究的一个有效范畴所具有的主要特点:“在研究宗旨上,带有鲜明的政治文化批评色彩;在批评标准上,强调基于‘女性经验’建立的真实性尺度;在研究实践中,具有多学科理论资源越界综合的特征。”[3]

文学的性别研究显然是以文化研究为根基的一种“性别诗学”(the poetics of gender),这种诗学“在女性主义文学观、文化观和社会观三方面达成了坚实的默契”。它一方面以研究者对现存性别机制的理解为前提来重读文学文本,一方面立足于对文学文本所蕴含的性别文化内涵进行揭示。“性别诗学所带来的并不只是添加在已有的各种思考维度之上的又一种性别维度,而且还有反思、重估和重构我们已有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史框架,更新我们的批评话语的一种契机。”[4]性别的角度使读者和批评家在文本中品味出全新的文化涵义,它不是将文学的意义仅仅定位于文学内部的审美价值,而是将文学与社会、人生、历史、文化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开放的理论视野中赋予文学多重的价值判断。

与性别诗学相类,建立在文学的地域文化研究基础上的“地缘诗学”(geopoetics)也同样具有反思、重估和重构我们已有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史框架的意义,它是文学之文化研究的另一种视角和方法。地域文学研究的逻辑基础是地域文化与文学的关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地域的文化也滋养着这片地域的文学。如严家炎所说:“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通过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而起作用。即使自然条件,后来也是越发与本区域的人文因素紧密联结,透过区域文化的中间环节才影响和制约着文学的。”[5]

从个体的创作来看,文学作品是作家的心灵世界与客观外部世界碰撞、移情、交流、融通的产物。这个“外部世界”自然是作家身处其中的某一地域的时空人事,是特定的地理风貌、政治经济、历史风俗等人类文化的空间意义的组合。作家既在这个空间中成就了自己的个性气质和审美趣味,也在这个空间中获取灵感和创作素材,他的创作必然深深地烙上这一地域空间的文化印记。从作为人类精神产品的文学的内在特质来看,文学不仅是对人类历史的记忆和记录,也是对生存空间的描绘和再现,在时空的交织中文学留存着文化也创造着文化。具体的文学文本所铺展开的,当然只能是特定的历史过程中某一地域的风貌。“从地域性这一角度来考察中国现代文学,可以发现地域文化对文学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这不仅是说它影响了作家的思维方式,性格气质,审美情趣,乃至艺术风格与表现手法,而且是指在它的作用下产生了一批重要的文学流派和作家群体。”[6]

正因为地域文化与文学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文学的地域文化研究才会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显示出必要性和有效性。“地域文化研究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开拓了一个新的空间,从一个特定角度丰富了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特征的认识,也在特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繁荣和发展。”[7]

在文化研究这一宏观学术范畴中,性别和地域的视角、方法完全有可能结合于文学研究之中。每一个地域文学的创作主体都既拥有自己的性别身份,也拥有自己的地域身份。他/她对自己所归属的性别群体的认识和理解来源于自身所处地域的文化传统培育出的性别观念,而他/她对自己所处的地域的文化习俗的认识和理解,又不免带上主体性别的眼光。同样,既然性别现实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现实,每一块地域的文学文本势必反映出该地域历史现实中的性别关系、性别处境、性别观念等性别文化机制,而这些性别文化机制又必然与该地域中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政治经济的具体情形密切相关。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性别文化是地域文化酿生出来的,它又成为了地域文化的有机部分,出现在地域文学作品中。

性别的思考和地域的思考可以在差异性的寻求方面达成默契。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批评家认识到,在“妇女一体”的政治面向之外,真正有利于推进女性主义批评和实践的是在微观层面上区分不同国家、族群、阶层的女性所面临的具体问题。本文认为,地域也是造成女性群体内部差异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一个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中,两性之间的权力关系和社会处境表现出总体上的规定性,但具体到每一地域,两性间的权力关系和社会处境则可能会出现地方性的调整与变异。因此,性别研究本身“不仅包含了对两性差异、秩序的考查,也包括了对少数人群体和种种亚文化研究;不仅在时间-历史的向度上考察社会的性别构造,也从空间的角度,去考察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地区中的性别文化与性别表达。”[8]而地域文化研究归根结底是要将某一地域区别与其他地域的文化风貌开掘出来,在种种差异性中标示出本地域的文化特色和文化价值。那么,通过对某一地域中“性别角色、性别的文化规定以及社会是如何被强制性划分为两性的群体,以对两性的不同的文化规定、权力秩序来确立社会的秩序”[9]的分析,我们有可能勾勒出该地域的文化沿习,这对发现和描述性别内部的差异性和地域文化之间的差异性都是有效的。

将性别的视角和方法引入地域文学研究,是在性别诗学和地缘诗学相结合的层面中开辟多元一体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新途径。一方面,从性别角度出发,可生长出深入剖析地域文学之地域(性别)文化内涵的新路径。文本中关于某地性别现实的描绘、作家关于性别关系的态度,提供给我们了解该地性别文化的艺术窗口;而通过对这种性别现实和性别态度的分析,可以透视特定地域的性别文化传统以及形成该传统的地方性的社会文化机制。另一方面,从地域文学入手,有助于我们获取关于性别关系、性别秩序、性别处境的更为具体鲜活的认识,也有助于我们了解性别机制的文化建构。地域文学所深蕴的地域文化为我们呈现男女两性更为复杂多样的生存历史和现实境遇,在“父权制”、“男性中心”、“被压迫的妇女”等普遍的女性主义批评命题之外,地域文学的性别研究也许可以开拓出性别批评的新领域。

有研究者曾提出“区域女性文学研究”的概念,认为“区域女性文学研究的价值、意义还远不止于研究方法和学术范式的转型等方法论的层面上,它还必然具有更为深刻而广泛的文学、文化意义,即这种区域性的女性文学研究对于中国当代性别诗学和性别文化的建构,无疑是一种积极而巨大的推动力量。”但是这位研究者所主张的“区域女性文学研究”仅“体现为一种文学史研究或综合研究”,“它主要不是面向全国,而是仅以某一个地区或地方的女性文学为研究对象,侧重对某一个特定区域里女性文学的发生发展、作家作品、风格特色及相关的各种文学现象进行理论梳理和学术分析。”[10]

本文则认为,文学研究的性别角度与地域角度相结合,不仅仅要加强对地域女作家作品的发现和研究,在时间维度上建立起地方性的“女性”的文学史;更要加强对不同性别主体创作的地域文学作品中性别文化内涵的发现和研究,进而探究与该种性别文化相关联的更加宽广丰厚的该地域的社会历史文化,在空间维度中综合考察两性文学创作共有的或相异的旨趣。“地域文学的性别研究”的意义不仅呈现于对“性别诗学和性别文化的建构”,其对性别诗学和地缘诗学两方面均具有建设性意义。

如何更好地沟通性别诗学与地缘诗学,则需要在实践层面不断探索文学的性别研究与地域研究的交汇点。地域文学作品的“性别书写”或许可以成为性别研究和地域研究共同的关注对象,研究者能够通过分析地域文学中的性别书写,立足具体的文本,从地域和性别两个角度剖解其中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意趣。相互影响又彼此独立的不同地域文化铸成了什么样的地域性的性别观念?这些性别观念如何影响于不同地域的人的人生命运?作家们如何表现特定地域文化处境中的性别关系?他们的创作在建构或拆解彼时彼地性别观念的过程中各自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等等,这一系列问题都可以综合在“性别书写”的论题下加以讨论,以便考察与地域文化交织在一起的性别因素在地域文学中的呈现。

何谓“性别书写”,目前并没有清晰的界定,不同的研究者常在不同涵义上使用这一概念:有的研究者将不同性别的主体进行文学创作时的差异视为“性别书写”①;也有将“性别书写”等同于不同性别意识影响下的“女性书写”②;还有些论者在“书写性别”的意义上运用“性别书写”的概念③。归纳起来,笔者认为,“性别书写”指的是在特定的话语机制中,性别主体选取一定的符号系统对作为生物性别的个体在社会权力结构中的位置、关系和在文化场域中的活动、命运的书写,这种书写必然映现着性别社会化的过程并传达出书写者在既定社会关系中的立场。

“性别书写”折射出书写主体的性别认识,同时关涉着书写对象的性别身份及其在一定地域的社会关系中的性别处境,从性别书写的角度阅读不同地域的文学,意味着以各个地域文化场景中的诸种同中有异的性别机制作为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的背景,对地域文学在性别书写中所表现出的具有地域特殊性的文化内涵进行剖析,既充分揭示不同地域中的性别文化的差异性,也充分揭示不同地域文学在地域文化建构和文学表达上的差异性。因此,关注地域文学的“性别书写”可以有效地整合关于现当代文学的性别研究和地域研究,成为开展文学文化研究的新场域。

注释:

①如何卫青在《儿童:当代小说“性别书写”的另类例证》(《中国海洋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一文中这样表述:“女作家和男作家在把儿童作为他们小说的一种艺术建构手段时,表现出了明显的‘性别差异’。也就是说,儿童,成为了性别书写的一种例证。”

②如王新梅在《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性别书写》(《文教资料》,2007年9月号上旬刊)的题目下分析的是三位现代女作家的“女性书写”。

③如边远、毛艳铭《性别书写与革命欲望——从〈人面桃花〉到〈山河入梦〉》(《理论观察》,2008年第5期)讨论的是格非创作中书写到的“男女先天的性别差异”所导致的“不同的革命介入方式”;董阳《〈水浒〉女英雄的性别书写》(《福州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则立足于对男性话语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1]吉塞拉·鲍克(Gisela Bock).妇女史和社会性别史:一场国际争论的多个方面[J].蔡一平译,百花洲,2000,(6).

[2]刘思谦.“性别视角下的文学文本解读”笔谈[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

[3]乔以钢.性别:文学研究的一个有效范畴[J].文史哲,2007,(2).

[4]叶舒宪.性别诗学·导论:“性别诗学”及其意义[M].性别诗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3、4.

[5]严家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总序[J].理论与创作,1995,(1).

[6]蒋益.中国现代文学地域观[J].理论与创作,2001,(6).

[7]梁鸿.“外省”:一个新的地域文学研究的理论视野——以20世纪河南文学为个案[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

[8][9]戴锦华.性别研究及其困境[A].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C].知识出版社,1996:177,176.

[10]金文野.区域女性文学研究的价值与意义——以黄玲〈高原女性的精神咏叹:云南当代女性文学综论〉为例[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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