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回时是不是还能找到来时的路?
这不是每个人都曾想过的问题,不过有的人想到了,想到自己来时的路,想起了一些标志。
记得10多年前,我去拜访一个朋友。朋友是个做官的,我在他办公室和他交谈,秘书不时进来汇报工作。我认真地说,你现在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了。朋友笑笑说:我自己晓得我是谁,我来自平常百姓,父亲有病,家里穷,我还记得我来时的路。
来时的路上总有一些标志,细心的人会发现那些印记,将它们默默记在心里。一棵前朝的树,站在路边微微呼吸,它就是一种标志。仰望这棵树的叶蔓,踩着这棵树的根须,顺着这棵树的躯干,去抚摸一座城市的胡须。
我是一个在陌生的城市散步,不会轻易迷路的人。同事说我方向感不错,我说,如果是在上海、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你都不会迷路,才说明你在任何城市里都不会迷路。
那些纵横的路,呈奔射的河流状。每一条路,都牵引着你,走向不同的地点和方向。
我这样说,其实是有底气的。我当然不会带GPS导航仪,但往往会有意提醒自己,记住路边的一些标志。比如,10年前,我在香港散步,傍晚,一个人从酒店出来,往铜锣湾方向,我记住了必须经过的7个路口和3个街边报亭,街的右侧有黄金珠宝店,左侧有日杂用品店。有一家小店,门沿摆摊,卖20元一只的仿版名表。
总有一些标志,让你找到来时的路。
年初,我给剧团团长打电话,对方回答,在乡下演戏哩。就开车去寻,按照对方说的一些标志,从一条公路下来,看到路边有个大鸟窠,往左走10分钟,就看到一家村头小店,往前,一条路走到尽头,穿过一座村庄,再经过一座水泥桥,就看到一座庙,对方在庙里唱戏。
大鸟窠、村头小店、村庄、水泥桥和庙,这些都成为我在乡村里,准确找到一处目标和地点的意象。
城市里哪些东西可以成为标志?广场、十字路口、桥……这些含有生活隐喻的标志,有平面的,也有立体的,恰恰却被偶尔路过的人记住,成为参照的坐标。路过的人,往往还容易记住路边慢悠悠的小酒馆、补胎修拉链打哈欠的人、嘈杂的菜场,这些也都是平民生活中最本质的东西。
有些标志,别人不容易觉察,只是在你心中留有标志。某个深夜,当情感潮水上涨时,那搁置沙滩已久的小木船,随波左右摇晃,我还会想起。
许多年前,我开过一爿小店,有次带着孩子到外地进货,住一座立交桥附近。我左手拎包,右手抱孩子,走得气喘如牛。儿童浑然无知,小手拿着甜果冻,咿呀说话,抬头望,是被一根根电缆所分割的城市天空,从此我便记住那座立交桥,每次到这个城市,总要想起从前往事。
但各种各样的符号,让我眼花缭乱,只有染上生活的烟熏痕迹容易辨认,记忆深刻的标志,才能让人记住。
一个人成熟,有没有标志?年少时曾经有过的一次暗恋、做过的一件傻事,得罪过的某个人……这些都是来时路上,情感经历的标志,它只说明一个人的青涩与不成熟。就像席慕容诗中说的,“总有一些什么,会留下来的吧。留下来作一件不灭的印记,好让、好让那些,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我曾经怎样地深深地爱过你。”
当然,走得急匆匆的人,不一定记住那些标志。他是一边急匆匆走路,一边思考问题,或者心里有事,便不留心。所以,在功利中行走的人,有时往往迷路,他只记得去时的目标,记不得来时的标志。
(周继红摘自《羊城晚报》2012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