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媒介化社会电子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互扰

2013-03-27 11:37:39夏德元
东吴学术 2013年4期
关键词:黑客外交媒介

夏德元

引言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是近年来开始流行的最煽情的环保口号之一。这个口号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是因为它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自从人类有了太阳系的完整认识以后,就对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的现实产生了焦虑。因此,一旦科学技术的发展提供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人类就要尝试飞上太空,飞出太阳系;或者换一个视角,人类飞上太空、飞出太阳系的冲动是如此强烈,所以有那么多人投身于飞天神话的创造和飞天技术的发明。这两者实际上是同一个事物的两面。更重要的是,人类在向宇宙太空开疆拓土的同时,对虚拟空间的开发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

任何动物都有对现实空间的占有欲望,人类也不例外。但是,与其他动物不同,人类还具有对虚拟空间的感知和把握能力。人类对虚拟空间的不断探求,不仅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特征,也是人类思想和文明进步的巨大动力。从语言文字的发明到印刷术的发展,再到如今对电子空间的自由驾驭,人类谱写了一部又一部虚拟空间开掘的不朽篇章。

语言文字缔造了最早的虚拟空间。它不仅是人类用来改造现实世界的武器,也是人们交流思想感情的纽带、积累文化成果的载体和探求未知世界的工具。印刷术的发展所带来的大众媒介的普及,全面改变了社会景观,造就了传播学者所谓的“拟态环境”。报纸、书籍和杂志作为新的大众媒介,不仅消除了人们相互隔绝的障碍,影响到社区相互作用的方式,而且推进了社会的组织和功能的重大变化,甚至永久地改变了那些使用者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结构。一句话,大众传播的兴起,使人类社会在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电报、电话、广播、电视和网络等电子媒介诞生后,大众传播更是对社会生活带来了颠覆性的变革。人类社会进入电子传播时代以后,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开始进入了一个可以用“媒介化”来命名的社会,即媒介化社会。

全球媒介化社会的形成,使得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成为“拥有多种电子媒介,具备随时发布信息的便利,并被众多电子媒介信息所浸没,作为媒介化社会电子网络节点的新人类”。我把这个意义上的人称为电子媒介人。电子媒介人在全球范围内的崛起,使“网民”实际上成为一个与民族国家等量齐观的超乎 “想象的共同体”;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传统的民族主义情结多少有所削弱,将来甚至可能逐渐被一种网络共和的思想所取代。在这一走向“网络共和”的过程中,现有民族国家之间、网络虚拟国家与现实国家之间在电子空间展开的角逐仍然可能是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甚至一点也不亚于传统的民族文化冲突。只不过,围绕电子边疆所展开的较量,因为会有越来越多的电子媒介人参与其间,已经变得多少具有游戏和艺术创造的色彩。

网民:超乎“想象的共同体”

所谓“想象的共同体”,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的现代民族国家的概念。到底民族和民族主义是什么?它们的本质是什么?它们在历史上是怎么出现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变迁?为何它们能够在今天掌握如此深刻的情感上的正当性?在安德森眼中,民族与民族主义的问题构成了支配二十世纪的两个重要思潮——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理论的共同缺陷。想要有效地解答这个难以捉摸的民族之谜,必须扬弃旧教条,以哥白尼精神寻找新的理论典范。安德森写作《想象的共同体》的目的,就是要提出一个解释上述问题的理论典范。

安德森将民族、民族属性与民族主义视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这些人造物之所以在十八世纪末被创造出来,其实是从种种各自独立的历史力量复杂的‘交汇’过程中自发地萃取提炼出来的一个结果;然而,一旦被创造出来,它们就会变得‘模式化’,在深浅不一的自觉状态下,它们可以被移植到许多形形色色的社会领域,可以吸纳同样多形形色色的各种政治和意识形态组合,也可以被这些力量吸收。”①〔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第4页,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而现在,这样的模式正被移植到电子网络空间。对安德森而言,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最初而且最主要是通过文字(阅读)来想象的。但与过去在认识论上的决裂本身不足以说明在诸多可能类型的“水平-世俗”共同体中,为何民族会脱颖而出。要“想象民族”,还需要另一个社会结构上的先决条件,也就是“资本主义、印刷科技与人类语言宿命的多样性这三者的重合”。这三个因素之间“半偶然的,但却富有爆炸性的相互作用”促成了拉丁文的没落与方言性的“印刷语言”的兴起,而以个别的印刷方言为基础形成的特殊主义的方言-世俗语言共同体,就是后来“民族”的原型。②吴叡人:《认同的重量:〈想象的共同体〉导读》,见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导读),第9页,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网民的联合体或虚拟社区,也开始形成自己的方言和文化,这种电子方言无疑就是一种十分典型的 “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

换言之,从安德森“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这个角度看,全球网民确乎已经形成一个新的超乎想象的共同体。二〇一〇年十二月十五日晚间,美国 《时代》周刊宣布了该杂志二〇一〇年度人物的评选结果,社交网站脸谱的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当选。《时代》周刊总编辑理查德·斯坦格尔表示,扎克伯格的入选是因为他完成一件此前人类从未尝试过的任务:将全球五亿多的人口联系在一起,并建立起社交关系。《时代》周刊称,如果将脸谱网联系起来的五亿多人聚集在一起,人口数量仅次于中国和印度,相当于世界第三大国。此外,在扎克伯格领导下的“这个国家的国民”也更有优势,因为他们掌握了最多的信息。③佚名:《解码〈时代〉年度人物扎克伯格》,《中国企业家网》,http://www.iceo.com.cn/chuangye/60/2010/1216/205441.shtml。

英国当代著名政治学家约翰·基恩在《全球公民社会?》一书中说:“对于以卫星和计算机为媒体的新通信系统带来的革命性影响所作出的浓墨重彩的赞赏”,正是“全球公民社会”这一术语诞生和“全球公民社会”并得以迅速流行的重要背景。④〔英〕约翰·基恩:《全球公民社会?》,第2页,李勇刚译,郭之恩、肖伟光等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事实上,电子媒介人参与其间的全球媒介化社会的形成,已经对传统的民族国家关系带来新的挑战。维基泄密创始人阿桑奇俨然已经成为全球网民心目中的英雄,其与强权国家和跨国利益集团斗智斗勇的传奇经历,已经在网民中传为美谈。也许有一天,传统民族主义终被电子民族主义所取代,成为新时代文化冲突的渊薮。

北京大学新闻学院胡泳副教授在介绍维基泄密网站的来龙去脉及其宗旨之后曾有这样的评论:“可以清楚地看到,维基泄密的宗旨一定会令其与各国政府发生冲突。一个事实上的网络国家(Netstate)正在崛起,威胁着现有的民族国家。今后几十年,我们将会看到民族国家激烈然而可能是徒劳无功的努力,企图对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单一的全球互联网施加控制。”①维基泄密的宗旨是:“我们相信,政府活动的透明导致腐败的减少、治理的改善,令民主政体更加强大。所有的政府都会因自己的人民以及世界共同体的监督而获益,而这种监督有赖于信息。历史上,信息是昂贵的,无论从人类生活还是人类权利方面来说都是如此。然而随着技术的进步,如互联网与加密术,传播重要信息的风险降低了……我们相信,不仅需要一个国家的人民来保持其政府的诚实,而且需要其他国家的人民也来监督同一政府。所以,一个匿名的、全球性的用以传递公众应该看到的文件的所在恰逢其时。”见胡泳《维基泄密》,《商务周刊》2010年9月20日。

不仅如此,网络国家尚有其超乎想象之处,因为它不必据有领土,不必承担大笔的政府开支,不必拥有军队……却可以轻易地动员起亿万民众来与现实国家抗衡,最神奇的是,这些被动员起来的民众原是现实国家的公民。

现实世界的“黑客帝国”

与电影《黑客帝国》所虚构的故事相类,全球媒介化社会中的黑客组织已经日益壮大为一支堪与现实国家相抗衡的力量。以约翰·佩里·巴罗和托德·拉平为代表的第一代网络理论家对网络本质特性的共识是:“电子空间造就了现实空间绝对不允许的一种社会——自由而不混乱,有管理而无政府,有共识而无特权。”②〔美〕劳伦斯·莱斯格:《代码》,第4页,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其中作为代表人物的巴罗在一九九六年提出了一个十分有名的 “电子空间独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宣称:“工业世界的政府们,我要求你们这些过去时代的代表让我们独立吧!我们不欢迎你们。在我们的国度里,你们没有主权,你们没有统治我们的道义权利,你们也不再掌有任何可以对我们实施会使我们畏惧的司法手段。”③John Perry Barlow,A Declar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Feb.1996,http://www.eff.org/pub/Publications/Joh_Perry-barlow_0296.declaration.这些电子空间的自由主义战士认为,互联网是一个不需要监管的自由生活的空间。此前,巴罗通过一年一度在加州举行的数字化一族的盛会——黑客大会(the Hackers Conference)发挥着重要影响。

与我们想象的不同,参加黑客大会的黑客(Hacker),并不是“数字地下社会”中的“骇客”,而大多是加州富裕的高技术公司的首脑、咨询顾问人员、记者和企业家。黑客大会是基点基金会(the Point Foundation)的派生物。一九八四年,也就是苹果电脑问世的那一年,基点基金会召开了第一届黑客大会,并出版《全球评论》,把黑客们召集到它的旗帜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美国政府开展打击黑客的行动,先后有多名黑客被捕。由于担心政府对黑客采取的严打行动可能影响黑客大会的举行,一九九〇年六月,巴罗和米彻·凯普见面后,决定共同创办“电子边疆基金会”(EFF)。巴罗起草了一份名为《罪行与困惑》(Crime&Punishment)的宣言,宣布这一政治组织的目的是“筹集和分发用于教育、立法和执法的资金,以促进数字化言论自由以及宪法在电子空间的延伸”。作为一个成功的高技术企业家、莲花开发公司的创始人,凯普出了大部分启动资金。像所有的黑客一样,凯普选择直截了当、身体力行,自任电子边疆基金会主席,并在互联网上建立了基金会的官网(eff.org)。网站提供的内容之一即是《飞客与黑客》杂志(Phrack Magazine)。

“黑客帝国”的行动震动了电脑界。乔布斯的搭档史蒂夫·伍兹尼亚克宣布,凯普给基金会出多少钱,他就出多少钱。太阳微系统公司(Sun Microsystems)的先驱之一约翰·吉尔摩也伸出了援助之手。参加基金会筹建的还有基点基金会创始人、著名数字思想家斯图尔特·布兰德、虚拟现实技术的发明人杰隆·拉尼尔和查克·布查德,以及风险投资家奈特·古德哈伯。④见胡泳、范海燕《黑客:电脑时代的牛仔》,第439-442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电子边疆基金会宣称,政府发动的对黑客的战争,触及了重要的宪法和公民自由问题。一九九〇年七月二十四日对黑客 “闪电骑士”(Knight Lightning)的审判,使基金会在美国名声大噪。这一审判是严打黑客活动导致的唯一一场公开审判,对阵的双方都借此机会做了充分表演。

“闪电骑士”是《飞客与黑客》的编辑克雷格·聂道夫的别号,在黑客严打活动中被警察逮捕,罪名是从贝尔南方公司的计算机中盗取了价值近八万美元的专有手册。《飞客与黑客》是一个电子出版物,通过电子公告牌系统发行。聂道夫办这份杂志纯粹出于个人爱好,它是免费散发的。黑客组织“末日军团”的一位黑客从贝尔南方公司非法拷贝了一份文件,上面是该公司E911系统的使用手册,然后寄给杂志发表了。这就是案件的全部经过。这一手册不是软件——它是用英文写成的。稍微懂点电脑的人都能看出来,政府对它的估价是荒唐可笑的。但如果罪名成立,聂道夫有可能被判三十年徒刑。在电子边疆基金会的帮助下,聂道夫的律师在法庭上成功地证明,这一手册任何人都可以花十三美元从贝尔南方公司公开订购。聂道夫案成了社会笑柄。从此以后,人们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待政府对黑客的控告:当他们说“损失重大”时,实际上损失可能很小。①见Wikipedia,Craig Neidorf,http://en.wikipedia.org/wiki/Knight_Lightning.

在电子空间争取公民自由的运动迅速发展,并得到了许多政界人士的同情和支持。民主党参议员帕特里克·莱希就站出来说:“我们不能限制十三岁孩子好奇的天性,如果任由他们今天自由试验,明天他们也许就会开发出带领我们进入二十一世纪的通讯和电脑技术。他们代表着我们的未来和最好的希望。”②见胡泳、范海燕《黑客:电脑时代的牛仔》,第443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如前所述,黑客群体的壮大和黑客精神的发扬光大,已经形成了一股重要的制衡力量,“对民族国家来说,互联网上的无政府自由主义倾向和无中心的信息传播模式,打破了旧体制和旧媒体形式对信息的控制,从而使信息成为更多人手中的武器。这种进展对社会的主导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形成了冲击,其影响随着互联网的不断发展已逐渐超越技术层面,完全改变了传统的‘权力决定信息分配’的关系,而开始出现‘信息决定权力分配’的范式,从根本上冲击着基于现行权力结构的社会稳定观,也动摇了迄今相对平衡的利益分配关系。”“这个新的权力结构的出现,给国家安全带来了新的威胁和挑战。”③蔡文之:《国外网络社会研究的新突破》,《社会科学》2007年第11期。

领网主权与网络外交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民族国家因领土领海领空争夺而爆发的冲突越来越少见,而围绕贸易摩擦和意识形态差异展开的口水战和常规战争却与日俱增。步入全球媒介化时代后,围绕网络信息传播控制权(在外交领域,笔者建议称为“领网主权”)的争夺也是日趋激烈。

美国凭借其在互联网基础设施、信息科技以及计算机软件开发上的先发优势,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牢牢控制着互联网的“制网权”,对信息后发国家产生了巨大的压制和安全威胁。在网络外交领域,美国政府也有超前的筹划和举措,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有学者撰文指出,“自人类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鼓吹‘网络自由’最卖力的是美国,可对网络自由威胁最大的恰恰也是美国”。④窦含章:《美国是对世界网络自由的最大威胁》,新华网,2011年3月31日。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九日,英国《卫报》揭露了美军正在组建“网络水军”事实。有了软件的帮助,美国水军自然会事半功倍,在未来的舆论战、攻心战中占上风。

二〇一一年六月四日,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在新加坡发表讲演时,首次表明在确认遭到来自他国的网络攻击时将 “视之为战争行为并予以武力还击”。据报道,美国有关部门一直就如何针对网络空间制定“震慑”战略进行研讨。该战略的思路与二十世纪的“核威慑”战略类似。一位美国军方人士称,五角大楼即将出台的新战略意味着“如果你关掉我们的电网,我们也许会向你们的烟囱里发射一枚导弹”。如果一名黑客对美国核反应堆、地铁或石油管道构成了威胁,美国将视其为敌国军队对这些设施造成的威胁。五角大楼希图借助这一新战略对潜在敌人进行威慑,让其明白通过互联网攻击美国会有什么后果。

在早些时候 (二〇一一年五月十六日),白宫协同国务院、司法部、商务部、国土安全部和国防部等公布了题为《网络空间国际战略》的文件。这份文件称美国将通过多边和双边合作确立新的国际行为准则,加强网络防御的能力。另有消息称,美国五角大楼已制定了一份网络武器和工具清单,其中包括能破坏对手重要网络的电脑病毒,这份清单对美国如何开展网络战争提供了依据。网络武器清单在数月前已投入使用,并已得到美国中央情报局等机构的认可。这份清单将网络武器的使用分为全球、区域和敌对地区3个等级。全球范围内的行动属最高等级行动,行动的附带后果最难以预测。在敌对区域以外或美国不处于战争状态时使用任何网络武器,都被称为“直接行动”,需要得到总统的批准。这份清单表明,军方需要总统的授权才能入侵外国电脑网络,留下日后可激活的病毒。不过,如果军方入侵外国电脑网络开展一些其他活动时,则不需经总统的授权,这些活动包括研究对手的网络袭击能力、检查供电站或其他机构的运作方式。美军网络部队还可以不经总统授权为日后病毒袭击做下标记。实际上,美国已将部分网络战争武器投入使用。①阿南:《美国将用战争回击网络入侵》,《广州日报》2011年6月7日,第A7版。

据有关资料显示,早在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期间,美国就通过情报系统在伊拉克从法国购买的防空系统中植入电脑病毒,战争打响前潜伏的计算机病毒被激活,与之相连的伊拉克防空系统很快陷入瘫痪,美军飞机如入无人之境,这至今仍被称为网络战中硬件攻击的典范。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二〇〇八年的短暂战争中也包括一场网络攻击,这场攻击造成格鲁吉亚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的网站一度中断。②佚名:《全球网络战争浮现》,见《网络舆情》2011年第42期,第11页。

目前,国际互联网的十三台根服务器全部在美国的掌握之中。为保障网络安全和网络自由,世界各国曾多次要求美国交出根服务器控制权,由联合国等国际机构进行管理,但美国置国际舆论于不顾,拒不交出控制权,牢牢地将国际互联网的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事实上,现在所有国家的网络安全和网络自由都受到美国的实时威胁,只要美国停止哪个国家的域名解析,哪个国家的互联网就会瘫痪。这确实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觉。

在围绕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市场事件③2009年底到2010年初,谷歌公司以无法接受中国关于互联网管理方面的有关要求和受到黑客攻击为由,宣布放弃在中国(大陆)的搜索业务,随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多种场合发表讲话,提出要将“不受限制的互联网访问作为外交政策的首要任务”,并批评中国剥夺了互联网自由。后经外交斡旋,谷歌将中文搜索业务转移到了中国香港。中,美国国务院的声明虽有小题大做之嫌,但也恰恰暴露出他们在互联网“制网权”方面早有筹划和预谋。

在全球媒介化社会里,互联网也成为外交活动的媒介。“网络外交是信息时代条件下,国际行为体即国家、国际组织、跨国公司或个人为了维护和发展自己的利益,利用互联网技术和网络平台而开展的对外交往、对外宣传和外交参与等活动。网络外交在信息时代的异军突起,源于它契合时代发展的独特性。”④唐小松:《网络外交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http://www.022net.com/2009/7-9/42655319287063.html.按白续辉的观点,网络外交就是“Cyber Diplomacy”(准确的字面含义为“电子网络外交”)。也有学者倾向于用国外的“E外交”术语来指称“网络外交”,“认为网络外交应该是指:国际行为体在信息化时代背景下利用网络媒体、手机(电信网等)等现代传播通讯工具,依靠政府与公众对外宣传外交政策、传播舆论信息、开展外交活动,以期实现国家战略目标的新型外交手段。”⑤白续辉:《中国网络外交研究述评(2000-201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无论是“E外交”还是“电子网络外交”,都必须借助迅速崛起的基于电子网络的各种新媒介。

美国《纽约时报》二〇一〇年十月五日发表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国际关系学教授约瑟夫·奈题为《公民外交的利弊》的文章。文章认为,全球政治已经成为围绕着信誉竞争的一场争夺战。传统的强权政治一般围绕着哪一国的军队或者经济获胜,但在信息时代,实力还涉及“谁的故事更受欢迎”这一问题。“讲故事”成为软实力或吸引力的流行表达方式。各国政府不仅与别国政府竞争信誉,而且与范围广泛的替代选择竞争,包括新闻媒体、名人、大公司、非政府组织、政府间组织和科学界的网络等。而“对于传达信息和兜售一种积极的形象来说,完成得最好的往往是公民个人”。政府广播和在公共外交中采用大众传媒的主要长处,在于其受众范围之广,以及提高公众认知和设定议程的能力。但其弱点在于无法对人们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如何接受信息施加影响。信息的发送者知道自己说什么,但却并不总是知道传播活动的对象听到什么。文化上的障碍往往使人们听到的东西变得扭曲。而公民社会之间在联网情况下的沟通则能利用双向的沟通关系来克服文化上的差异,与政府的广播相比,在跨文化方面的可信度更高。

当然,这样做也有风险。奈指出:“在公民外交的互联世界中,政府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学会放弃很多控制权。但这带来的风险是,公民社会参与者们的目标和信息往往与政府的政策不一致。”“由于公共外交更多地由公众进行,所以无论是民主国家还是专制国家的政府,都陷在同一种境地的不同侧面。虽然充分利用公民外交日益重要,但在全球信息时代,它却远非易事。”①约瑟夫·奈:《网络时代“公民外交”的利弊》,《参考消息》2010年10月8日。

赵启正在其新著《公共外交与跨文化交流》一书中,分析了网络公众外交的特殊优势,也对其可能带来的群体激化、网络霸权和网络泄密等潜在威胁表示了担忧。②见赵启正《公共外交与跨文化交流》,第112-120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国务院新闻办沈绿也在《对外传播》发表文章称,网络外交已经对现实外交构成了“挑战”。③沈绿:《网络外交对现实外交的挑战》,《对外传播》2012年第2期。惜乎两位均未对安全有效的网络外交提出可行的对策。

电子边疆与虚拟艺术

所谓“边疆”,指的是靠近国界的领土。没有国家,就无所谓领土,当然也就无所谓边疆。边疆位于不同国家的交界,往往汇聚了国家之间围绕领土、移民、经贸等问题而发生的矛盾。近代以来,地球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几乎都已经划归各个国家所有。但是,数码科技正在创造出广袤的新世界——电子空间(cyberspace)。电子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结合部被称为 “电子边疆”(Electronic Frontier)。在这一领域内,现实国家依靠控制基础设施的优势,努力扩大自身施治范围,建立与维持信息秩序;黑客们则凭借出众的技术纵横驰骋,到处插上“信息自由”的旗帜。还有一些人极尽想象之能事,营建虚拟国家,表达自己对现实国家的调侃之意、怀念之情或觊觎之心,其活动从某个角度体现了数码科技对传统理念的冲击,构成了当今世界奇特的文化景观,即“电子边疆艺术”。

黄鸣奋教授将“电子边疆艺术”划分为三种类型:“一是出于比较纯粹的艺术想象的虚构国家,对现实国家没有领土、权利等方面的要求;二是作为现实国家在赛伯世界之折射的映像国家,这种折射的目的是维护当事人与现实国家相关的权益;三是纯属子虚乌有的赝造国家,其构思者却希望人们将它当成实际存在,并据此向现实国家提出领土要求。”④黄鸣奋:《电子边疆艺术:想象与现实的会聚》,《文史哲》2005年第4期。黄鸣奋认为,虽然艺术意义上的虚拟国家至今不过是网络舞台所上演的喜剧、悲剧或闹剧,但它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数码科技对传统文化的冲击,值得加以考察。

电子边疆艺术的产生,有三个条件,一是现实国家在电子虚拟空间的延伸,即以民族国家名义开办的官方网站;例如,新加坡资讯通信发展管理局二〇〇二年四月与美国微软公司签署合作协议,联手建立了全球第一个虚拟国家社区——NetMySingapore,将全国范围内不同社区的不同服务都集中到了这一网站。二是电子人的诞生;电子人是广义网民中独立意识特别强的那些人,在他们眼里,电子空间拥有独立的社会秩序与精神文明,绝不希望工业世界的政府来干预。三是国家理想的反映;由于电子人的兴起,当代社会出现了平民(citizens)与网民(netizens)共存的格局,这样的格局,不免勾起电子人对理想国的憧憬,并以艺术和游戏的形式付诸实施。

这其中,电子(媒介)人对理想国的憧憬是关键的因素。人是传播的动物,人天生具有传播的冲动,传播是人的天赋人权;但是在现实社会中,人的传播冲动总是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和束缚。网络的诞生,尤其是自媒体的兴起,为无拘无束的传播提供了可能,但是因为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相纠结,真正自由的传播并不存在。于是就有人想到借助艺术的途径来实现某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进行的传播。大抵上,这是人类传播史上的常态,一些受压制的传播冲动常能找到替代或升华的方式来加以满足;得不到满足的冲动要么转化为长久的焦虑,要么积蓄为反叛的暴力——这两种情况都会产生破坏的力量。只有艺术的转化和升华能带来创造,并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

在这个意义上,电子边疆艺术与历史上的其他艺术在本质上是相通的。尽管如此,电子边疆艺术仍然有其独特的意义和价值。

首先,电子边疆艺术比历史上任何艺术形态都更加具有游戏性,进一步开掘了人类的游戏天性,所谓虚构国家,大都起源于电脑网络游戏。其次,电子边疆艺术更接近行为艺术,对并不尽如人意的现实世界有一定的批判意义;所谓赝造国家简直是个网上诈骗窝点。最后,电子边疆艺术降低了艺术创造的门槛,拓展了艺术表现的空间,丰富了人类的艺术实践形式,在理论上使每一个电子媒介人都成为电子艺术家。

某种意义上,人类的太空探险就是全人类参与的一种电子边疆艺术活动。电视直播(如今可以进行网络直播)使任何一次太空行动更像是一次大型文艺演出。美国《纽约时报》曾以《好奇号登火星:人均七美元的大片》为题,介绍了耗资二十五亿美元的“好奇号”火星车登陆火星的有关情况。报道引用“执行了‘好奇’号和很多其他行星任务的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主任查尔斯·叶拉奇(Charles Elachi)”的话说,“这些钱花得值”,并将好奇号登陆火星当晚的狂喜比作是 “看了一部冒险大片”。“‘这部影片的成本平均到每个美国人不足七美元,但看看我们从中获得的兴奋,’叶拉奇博士欣喜地说道。”①KENNETH CHANG 2012年8月7日报道,见纽约时报中文网,http://cn.nytimes.com/article/science-technology/2012/08/07/c07mars/。事实上,与探险的科学价值相比,其审美价值和象征意义更大。所谓太空探险,只不过是人类欲将其基因信息传播得更远更久的一种行为艺术而已。在本质上,与远古人类在岩石上刻刻画画毫无二致。

结语

社会联系的全面电子媒介化是全球媒介化社会的典型特征,在全球媒介化社会,借助日益发达的传播媒介,尤其是以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等移动联网工具为代表的网络媒介,人与媒介的关系进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着革命性的重大变迁。由无处不在、无远弗届的全球网络所构成的电子空间(即线上世界),日益成为人们生活和工作的重要场域,与现实空间(即线下世界)共同构成了一个全新的“混合空间”。混合空间的形成,某种意义上拓展了人类的生存疆域,丰富了人们的生存体验。这样的混合空间,并不是静态固定的,而是流动变形的;电子空间与现实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信息的互扰。换言之,在全球媒介化社会,电子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界限变得日益模糊,时常出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实际上,我们已经越来越无法将世界明确地划分为线上世界和线下世界了。在这样一个物联网普及后即将由连线状态主宰的 “混合世界”里,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应该也可以得到基于电子信息(或换个视角即电子媒介)的诠释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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