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国华, 邹放鸣
(中国矿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邹放鸣(1957- ),男,四川洪雅人,中国矿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管理、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大学的服务社会职能可以追溯到1862年美国《莫里尔法》的颁布及威斯康星大学的诞生,这两个重要事件标志着大学开始从传统象牙塔模式走出。这个看起来为大学增负的过程实则挽救了大学,它不仅帮助大学摆脱了被边缘化的危险还让其重新回到了社会的核心地带。200年前的大学能够被冠以“象牙塔”的称谓,并不是说大学真的是与世隔绝的梦幻仙境、远离现实的世外桃源,而主要是由于作为大学重要职能的科学研究在当时转化为现实社会生产力的周期还十分漫长。今天,社会需求与大学人才培养之间的联系已经不言而喻,尤其是近年来大学生就业问题的出现,更在很大程度上验证了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脱节的恶果。因此,要求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相吻合的呼声日渐提高,很多大学已经将满足社会需求作为改革的指挥棒,这诚然有它的道理和益处,但面对这场教育改革热潮我们还必须保持一份冷静,那就是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是否需要保持完全同步?能不能完全同步?如需要完全同步该如何实施?如果不需要完全同步,二者之间又该保持一种怎样的关系?下面就此为出发点,作一些探索。
教育学界对大学的要求有一条基本准则:“教育必须与社会相适应”。这句话理解起来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教育要受社会主要要素发展状况制约;其二,教育要为社会发展服务[1]。因此,大学是社会的大学,其需要为社会服务似乎不需要再作太多解释。也正缘于此,在大学人才培养目标出现盲目性的时候,将满足社会需求摆在大学人才培养改革创新的指挥棒位置上不仅不难理解,而且在这样几个方面还颇有价值。
有目标就有了方向,大学将与社会需求相吻合作为明确的人才培养目标以后就可以更好地进行聚焦。另一方面,我国的大学办学定位上的确有很多问题需要检讨。譬如,现在很多大学并没有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学生尤其是本科生的培养上,而是更多地放到了学科建设、学科评估、基金申请等领域。诚然,这些工作的发展也是有利于大学人才培养的,但有些工作与人才培养的关联度并不突出。这种没有以学生为本的大学教育,就容易在瞬息万变的社会需求中找不到标准,不知道该把本科生教育办成什么样的定位,想要培养什么样的毕业生,想要达到什么样的培养目标,但是如果以社会需求为导向,这些问题将会有很大改观。
当前大学毕业生就业整体上看形势严峻,但这其中却并不能笼统地说毕业生供大于求。因为,在实际的毕业生就业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有些专业供不应求,有些专业则少人问津;有些学校的毕业生广受欢迎,有些学校的毕业生则就业困难;有些学生一人觅得多个岗位,有些学生则一位难求。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仅表现在专业差异、学校差异,还常常表现为性别差异、区域差异等等。因此严格来讲,目前的就业问题更多表现为结构性矛盾,而且,结构性矛盾的解决涉及高等教育人才供给与社会经济发展需求的常态性、深层次问题,是长期影响和制约毕业生就业的重要“瓶颈”[2]。
大学是社会的大学,离不开社会对它的支持。但如果大学长期不能以服务社会需求为己任,或者公众感觉不到大学的这种努力,培养的人才学不致用、缺乏实践经验、眼高手低现象突出以及培养定位不清晰,就势必会导致社会对大学支持度的下降。这种下降可以表现在很多方面,诸如:大学声望的下降、考生报考热情减弱、社会合作项目减少、学生就业率的降低以及教师受尊重程度的削弱等等,这些都会严重影响大学的健康有序发展。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将社会需求作为大学改革创新的指挥棒益处颇多,但这其中其实潜藏着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作为解决所有问题的先决条件,大学必须准确把握社会需求。但是,这个先决条件在现实操作中是很难实现到尽如人意的程度的。因此,现在问题转变为不单单是讨论将社会需求作为大学改革新指挥棒是否可行的问题,还需要考虑把握社会需求过程中本身所包含的一些难以克服的弱点,而这也正是将社会需求作为大学改革创新指挥棒可能要面临的几处软肋。
就大学的社会需求来说,其主要源自就业和招生两个端头:其一,就业市场的人才需求信息,即所培养的学生在就业时能够符合人才市场的要求,面向该大学的人才需求非常旺盛。其二,面向报考生源的需求信息,即所开设的专业、课程、培养模式等能够满足报考考生的需求,考生愿意报考该大学。这两类需求共同构成了大学眼中的社会需求信息,但这两个方向的需求都存在着潜在的盲目性:其一,市场需求信息常受产业波动影响。例如,产业跟风很容易引发相关人才需求集中,进而推动大学进行针对性人才培养,但与此同时,产业跟风又容易引发产业发展遇挫,进而致使人才需求减少,最终导致大学毕业生就业困难。其二,学生报考情况也常常被短期的冷门、热门之分所左右。这些需求的盲目性短时间很难避免,但如果大学能保持住自己的科学立场,被动局面会得到一定程度缓解。
大学的培养方案往往是系统、复杂甚或烦琐的,但社会对人才的评价往往是实效至上的。因此,如果纯粹以社会需求为大学改革风向标,其人才培养就很容易陷入功利化。大学人才培养功利化的后果非常严重,会带来很多直接或间接的负面影响,至少包括三个大的方面。第一,专业设置上的功利化。一方面,有些大学不顾自身发展实力盲目设置一些所谓热门专业,另一方面则是砍掉一些就业率偏低的专业,部分学校还制定了就业率与招生直接挂钩的规定。在大学中的确存在少部分应该停招或撤销的华而不实、市场需求差的专业,但并不是所有的专业都可以仅仅按照就业率来衡量专业的去留。第二,技能培训功能的过度强化。大学不仅仅要关注就业,更要关注学生的全面发展,不仅仅要培育成熟技能,更要促进其整体素质尤其是创新素质的提升。第三,服务范围的无限制拓宽。就为社会服务范围而言,大学主要的功能是高层次人才培养、科学发现以及知识创新。大学为社会服务应该主要定位于大学教学、科研活动的合理延伸,呈现有限性,而不能无限拓展[3]。
社会需求可以分为长线需求和短线需求,长线需求相对稳定,但短线需求就常常表现为短期效应,呈现非持久性和频繁波动性。且不说长线和短线需求本身很难进行确定性的辨析,仅社会需求表现出的频繁波动性就可能会导致大学疲于追赶。以专业设置为例,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时候,生物学的异军突起,让生物学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学专业,很多大学纷纷申请开设这类专业,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原来在此领域并无太多涉猎的大学,但生物工程其实是一个非常高尖端的领域,人才需求以高端为主,对一般层次人才需求量较少,结果导致很多此专业本科生就业困难,学生报考热情下降,很多大学甚至停开此类专业。因此,在部分社会需求呈现快速波动的情况下,如果大学仅仅做社会需求的简单追随者,那么其结果只能是被动地疲于追赶。
社会需求的发展和显现也不是完全同步的,其显现常常是滞后的。经济形势变化和社会发展常常不断催生新的社会需求,有的社会需求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涌现出来,但更多的社会需求常常呈现出显现的滞后性。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候当社会需求一旦显现时,即使大学马上进行相应的人才培养其实也已经慢了半拍,因为大学培养不能立等可取,而是需要一个固定的周期,像本科至少四年才能完成一个培养周期。同时,大学除了跟进当前的社会需求之外,作为一个站在学术研究前沿的科研机构,其还应该预测社会变化和引领社会需求。例如,对于新的科技转化重点领域、新的战略需求领域等方面的需求信息,作为其重要发展源动力之一的大学肯定会更早的接触和了解,而无需等到这些需求完全显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学不是提前而是等到需求显现之后才开始设置相关专业或课程,无疑会让其人才培养非常被动。
通过前面两个部分的分析可以看出,大学的崇高使命是引领社会的方向,而不仅仅是盲目服从于现实社会。正如佛莱克斯纳所言:“大学不是风标,不能流行什么就迎合什么,大学应该时常给社会一些它所需要的东西,而不是社会所想要的东西。”[4]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也不能完全脱钩,那样不但不利于社会的人才需求进而不利于社会发展,而且也容易导致大学被边缘化。但是反过来,如果一味地以社会需求为大学人才培养的最高原则就容易让大学陷入盲目和被动的局面。因此,大学既要积极地介入社会需求,又不能丧失其“象牙塔”的精神气质;既要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又要相对“超然”于社会,具有一定的自治和自由[5]。也就是说,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最好是保持适度的张力。那么该如何实现和控制两者之间的合理张力,在此就其实现途径提几点思考。
作为一种相对特殊的社会机构,大学有着独特的自身发展逻辑和人才教育培养逻辑。首先,大学的自身发展逻辑。作为处理大学与社会关系的核心要素,大学的自身发展逻辑主要涵盖两个方面:一是大学具备引领社会发展的功能。这种引领功能主要体现在两个领域:①大学需要引领社会文化发展;②大学需要为社会发展提供智力支持,尤其需要对一些复杂的社会问题进行深入的探索。赫钦斯(Hutchins)对大学持有这样一种观点:任何社会都应有大学这样的机构,其目的是对社会的最令人困扰的问题进行尽可能深刻的思考,甚至思考那些无法想象的问题[6]。克拉克·科尔(Cark Kerr)在提出美国高等教育的五项目标时,也明确提出:“高等教育有责任对社会发展进行判断并指导社会沿着健康的轨道前进”[7]。二是大学要配合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学的发展还必须放置到一定的社会背景之下的,是社会的一部分,是社会的大学。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除了引领社会发展之外,大学还必须时刻保持与当下社会的密切关系,时刻作为社会中思想最活跃的智囊团、人才汇聚的殿堂、学术研究的引导者以及人才培养的主力军,服务于社会的现实需要。
其次,大学的自身人才教育培养逻辑。虽然社会需求瞬息万变且不同单位的人才需求呈现个体差异,但大学不能忘记自己的基本人才教育培养逻辑,因为大学人才培养的本质出发点应该是建立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理念下的德智体全面人才培养。所以,基于对大学的发展逻辑和人才教育培养逻辑的剖析,我们可以看出,大学应在坚守自身逻辑和保持高度社会敏感性这对辩证统一的重心之间寻求平衡的过程中来谋得发展。
大学的人才培养需要服务于社会需求已经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问题。目前的问题也不是出在大学该不该为社会需求服务上,而是出在由于大学很难与社会需求保持完全的合拍而引发的大学人才培养深陷被动上。前文的分析也印证了这一点,即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大学对社会需求的把握上出了问题。但通过研究我们发现,社会对人才的需求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稳定性或者说普遍性需求,其二才是个性化需求。因此,如果能够厘清社会需求中的变与不变,即透过社会需求不断变化的迷雾看出其稳定性需求,会对大学教育培养对策科学化的提高有显著意义,帮助大学人才培养可以更好地瞄准社会需求中的稳定性需求以实现对社会需求的以静制动。就目前来讲,已经形成共识的稳定性需求主要包括:良好的性格和品格、强健的生理和心理素质、牢固的基础知识积累、科学的知识结构以及良好的自我学习能力、观察能力、发现以及想象能力等要素。
目前,尽管由于综合化趋势加剧而带来的大学趋同化问题日益严重,但从更广义的视角看,大学的人才培养定位还是存在明显差别的。研究型大学、行业特色型大学、以服务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为主的区域性大学以及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的大学,让大学的人才培养呈现形形色色的丰富态势。在这种情况下,不同人才培养定位的大学与社会需求之间的关联度应该体现出差异化。以应用型人才培养为主的大学应该和社会需求保持更紧密的联系,而以研究型、学术型人才培养定位为主的大学与社会需求之间关系则可以相对宽松一些。这种关联度的保持在现实中可以表现为很多方面,从柔性的角度看主要涉及到大学的培养方案设置、课程设置、教学方式、考核方式等,从刚性的角度看主要涉及到大学的专业设置、培养中的企业参与等。而且,同样都是热门专业,但不同热门专业的需求层次也是不同的。例如,计算机专业需要本科层次的学生可能很多,但生物学专业可能需要研究生层次的学生更多。
学生素质因共性而稳重,因个性而丰满。因此,对学生的共性培养是大学培养的基石,因为对学生共性的培养是基于大学的社会责任,基于学生的未来发展根基,基于大学精神的所指进行的。同时,对学生共性的培养不仅是大学教育的本质所在,也是学生个人未来规划受挫后重新塑造自我愿景的基石。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学的共性培养是个性培养的基础和保障。但是,反过来,学生的个人发展动力往往直接立足于学生的个人定位和未来愿景,共性培养对其动力支持往往是作为潜在性因素而存在的。所以,共性培养和个性培养对于大学人才培养同样重要,二者都值得大学去积极地探索。当前,从世界范围的大学教育改革来看,这种趋势也非常明显,途径也在日益清晰。诸如自由学分制、通识教育等教育模式的创新,创新型教师与创新性教学的保障,学生社团与校园文化的构建,实践平台与锻炼机会的提供以及国际化视野的培养等都是对此的重要探索。
有些涉及到国计民生的基础性专业对于社会的健康有序发展是非常重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专业的就业一定会非常好。对于这样的专业,国家教育部门以及大学应该从责任和使命的高度给予关注,当其人才培养出现低谷时,对其进行政策性的帮助和扶持。对于此类涉及到国计民生、基础科学研究等领域的相关专业,不能仅仅依照社会需求来决定办还是不办。在这些专业就业出现暂时性的社会需求不足或出现不受学生欢迎的情况时,政府应该加大扶持力度,通过一些特殊政策,保障它们健康持续发展。例如,1998年前后,我国煤炭行业发展出现低谷,很多大学的矿业类专业招生数量锐减,甚至暂时停止招生。而与此同时,企业中的很多大学毕业生、技术骨干也纷纷脱离岗位。但等到2001年前后煤炭行业突然形势好转、人才需求陡增时,大学的人才培养一下子就出现断档,这个时候即使学校马上扩大招生,其本科毕业也需要等到四年后了。因此,大学所开专业的冷与热,不能仅以学生就业作为唯一标准,还应该从国家的人力资源分布来看待这个问题。仅从就业来讲,完全就业是大家的期盼,但从国家人力资源健康状况来评估的话,有极少数人才在人力资源市场等待配置也是合理的。
“专注于内省,忽视它所生活于其中的、并且不可或缺的社会环境”[8]是大学最容易做错的事情之一,同时也可能是其最具魅力的特征之一。目前,对大学人才培养的社会需求导向问题存在一些争论。有些人认为大学注重社会需求是一种进步,人尽其才、学有所用本就应该是大学人才培养的终极追求,而作为其对立面,有些人则认为这是大学短视化、功利化和浮躁化的结果,是其向社会献媚的一种表现。其实,两种争论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也正是因为这种争论在推动着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创新的脚步。因此,大学要有自己的发展逻辑,但是完全离开社会的大学也只是一种理想状态,能看到目前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业已存在的脱轨之势,能看到社会需求与人才培养二者之间的互动是一种进步。由此可见,在大学与社会的导向主次争论中是不存在你死我活的根本矛盾的。我们追求的不是让大学远离社会需求,也不是完全倒向社会需求,而是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的并行不悖;我们否定的不是大学对社会的服务,而只是否定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的机械对接。我们关注的不仅仅是一种讨论,更是通过探索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合理张力的机制,实现大学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的共轭。所以,正如洪堡在其《论柏林高等学术机构的内在和外在组织》中所说的那样:“大学倘若实现其目标,同时也是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了国家的目标”[9],因为从长远来讲,社会需求、人的需求和大学所指应该是统一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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