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齐桓公死于管仲的人才政策

2013-03-15 05:47张军
法人 2013年11期
关键词:桓公鲍叔牙齐桓公

注重选拔人才、善用人才固然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人才战略内容,但如果忽视持续不断的人才培养,这样的人才政策终究成为无源之水——齐桓公的惨死结局正是这一见解的注脚

在诸侯纷争的春秋时期,齐桓公无疑是极富传奇色彩得人物,且多半是英武豪迈、睥睨群伦的:早年,他的兄长——齐襄公荒淫无道,乱杀无辜,他只好带着鲍叔等人,投奔卫国的亲戚——他母亲的娘家人;后来齐国人杀了襄公,他多亏鲍叔出谋策划,方才抢得先机,战胜其他兄弟,回国当了国君;再后来他内修政治,发展生产,外讨强敌,号令诸侯,几十年间,唰拉拉地就开创了一代霸业,成为了春秋五霸中第一位称雄各国的霸主!

当然,这一切离不开管仲等人的有力辅佐。管仲字夷吾,他本是齐桓公即位前的仇人。当年齐桓公与他的弟弟公子纠争夺王位,管仲是公子纠的心腹,为阻止齐桓公回国即位,他管仲竟然在桓公回国的路上设下埋伏,还一箭射去,差点要了桓公的命!好在桓公大人有大量,他听了鲍叔对管仲的举荐后,知道管仲智慧超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便不计前嫌,重用管仲做了齐国的宰相。事实证明,桓公此举是英明的。此后,他有如神助,“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且还“尊王攘夷”,抗击了西戎、北狄等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侵犯,简直就成了那个时代呼风唤雨、拯民于水火的救星,难怪孔子赞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仲之力也”。“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后世对管仲的称颂更有神化倾向,就连智谋盖世的诸葛亮年青时也只是“自比管仲、乐毅(燕国著名军事家)”,遑论他人?到如今,人们对管仲的膜拜依然有增无减,他不仅是被视为纵横国际舞台的伟大的政治家,更是被看作为中国经济管理学的开山鼻祖。

然而,有一件史实却是后人无法回避的:齐桓公虽然大半辈子英明绝伦,晚年却是凄惶悲惨的:管仲死后,几个小人乘桓公生病之际相与作乱,他们矫传王令,堵塞宫门,围筑高墙,断绝了王宫与外界的联系,让桓公在无饮无食中饥渴而死!而桓公膝下的五个儿子又为了抢夺王权而忙于内斗,无暇顾及死去的父王,致使桓公死后停尸床上六十七天,尸蛆爬出宫门之外,也一直下葬不得!这就是我上文说桓公一生“多半是——而不是全部——英武豪迈、睥睨群伦”的道理。只是后人可能很少注意到,造成齐桓公惨死的直接原因,却是与管仲生前人才政策的失当大有关系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看看管仲人才政策的做法就会明白。

敢于起用新人却忽视培育新人

春秋时期,周王室衰微,各诸侯国互争雄长,争夺人才便必然成为其中的一则重要选项,因为谁拥有了人才,谁便占据了谋略高地,谁就得到了治国能臣和统军领袖,谁便握有致胜的先机。以管仲的韬略智慧,他当然明白人才对于齐国霸业的意义,所以他在《管子》一书中多次提到“树人”的重要。

按照冯天瑜先生在他的《中华文化史》一书中的说法,《管子》一书的编写,是“有稷下学者参与其事”的。稷下学宫是始创于齐桓公在位时的一所公办私学,历桓、威、宣、缗、襄等五代,约存在一百五十余年,这里的学者参加了《管子》一书的编撰,表明《管子》应编成于管仲离世后不久,基本反映着管仲的思想。

在《管子·权修》中,管仲多次谈到人才培养的不易,指出:“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后来他又将这一观点归结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经典说法。此外,他还在《权修》中说过“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之类的话,以示人才对事业的重要意义。

然而在人才培养的具体活动中,或是由于当时战争倥偬,一切皆围绕着“富国强兵”的中心任务而展开,以致无暇顾及兴校育人工作;或是对学校办学支持不够等原因,反正当时齐国的办学情况史无明载,并不突出。

殷商西周时代,“学在官府”,巫史掌握着文化教育大权,只有贵族及其子弟才享有受教育的特权,但春秋时代,“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已是大势所趋,各诸侯国中,官学当然也还存在,但“私学”悄然兴起确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过程中,管仲治理下的齐国,除了稷下学宫这一主要用来吸引外来学者的学校外,其余国内的育人情况并无值得可以圈点的地方。

《史记·管晏列传》记载了管仲在齐国实施的各项兴国举措,说他“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又说他“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就是只字未提他兴校育人的事,而与之同时期的郑国宰相子产却以“不毁乡校”出名。

此外,在《吕氏春秋》、《国语》等著作中,也都谈到了管仲在政治、经济、礼法上的诸多措施,但于教育方面却未留下只言片语。这是史家的疏忽,还是齐国的实情使然呢?我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有一点是不容置辩的,那就是齐桓公的晚年,朝中后继乏人,这一情况起码可以说明,齐国的人才教育是并没有什么显著成效的。

重用贤人却轻视贤人梯队

齐桓公在位四十三年,管仲辅佐他四十一年,君臣生死几同短长,然而在这长达四十余年的治国生涯中,齐国朝中大臣中并没有出现多少新面孔。

据《管子·小匡》记载,管仲为相三个月时,曾向桓公举荐过五个人:一是隰朋。管仲认为他“进退熟悉礼节,说词刚柔有度”,于是推荐他当“大行”(相当于今天的外交部长);二是宁戚。管仲认为他能“尽土地之利”,使齐国“增产粮食,增加人口”,于是推荐他当“大司田”(相当于今天的农业部长)。三是王子城父。管仲认为他能“在平原广郊之上,使战车不乱,战士不退,鼓声一起而三军视死如归”,于是推荐他为“大司马”(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长);四是宾胥无。管仲认为宾胥无善于“审判案件,调节纷争”,不杀无辜的人,不搞冤假错案,于是推荐他当“大司理”(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长);五是鲍叔牙。管仲认为鲍叔牙不计生死,不图富贵,敢于犯颜直谏,于是推荐他当“大谏”(相当于今天的监察部长)。

管仲

当然,这些人后来是得到任用的。但四十年后,当管仲病入膏肓,桓公要他举荐能挑大梁的人才时,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差不多也还是这几个人:“隰朋可。朋之为人,好上识而下闻”。“鲍叔牙之为人也好直,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宁戚之为人也能事,孙在之为人也善言”。

当桓公说“假如您不幸去世了,谁能接任你的位子”时,管仲分析道:“鲍叔牙为人直率,但不能将国家交给他;宾胥无为人善良,也不能将国家交给他;宁戚办事精明能干,但却不能让国家充分地繁衍生息;孙在之能说会道,却不能以诚信取人。我看啦,还是隰朋合适。”

结果,管仲去世后,齐桓公以隰朋为相,但此时的隰朋也已垂垂老矣,十个月不到,他便追随管仲,入了黄泉。桓公无奈,只得以更为年长的鲍叔牙为相,可是不久,八十多岁的鲍叔牙也驾鹤西归,桓公手下再无可用之才,小人便乘机作乱,张狂起来了。

由此可以看出如下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管仲相齐的四十多年间,齐国国家的领导中枢始终是由老臣掌控着的,并无多少新晋后辈选拔进来;二是管仲是知人的,而且知人甚深、甚透,但他并没有在此期间下大力气去识才、选才、用才,致使后来老臣满朝,人才断档;三是管仲荐人是被动的,是在临死前,桓公主动追问下才谈到干部的“接班” 问题的,可见他对齐国未来的宏图大业是缺乏深远考虑的,甚至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是不负责任的。

召徕士人却不敢委以重任

西周以后,周天子权力旁落,原有的宗法制度也渐趋瓦解,许多原来依附于王公贵族、诸侯大夫门下的从事各种文化活动的“士”,开始纷纷流落到诸侯各国,成为一支独立的社会力量。他们有文化,有技艺,一些领袖人物还有着不凡的治国抱负和才能。他们奔走各国,游说各国的国君和权要,或宣传政治理想,或传授学术主张,或推销才华技能,忙得不亦乐乎,而处在纷争中的诸侯各国也需要得到“士”的帮助,以实现强国争霸的目的,为此,各国相继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延揽“士”人,以为我用。

管仲劝谏齐桓公塑像

在稷下学宫,“士”的生活优渥,“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史记·孟荀列传》);“士”的言论十分自由,“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孟子·公孙丑下》);“士”的主张也各美其美, 道、法、儒、名、兵、农、阴阳诸家之学,均在这里得到宣讲。

但是事物的发展似乎就止步于此,这些有着济世安邦胸襟,同时深怀政治见识的“士”人,在齐国并没有得到多少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他们“不任职而论国事”(《盐铁论·论儒》),“无官守,无言责”(《孟子·公孙丑下》)。一句话,他们只是一群口若悬河、心怀理想的善辩之士,在齐国只不过干着坐而论道的事而已。相比较于后来战国时期,秦国任用商殃、李斯,魏国任用李悝,楚国任用吴起这些“外来人”变法而言,齐国对那些外来“士”的使用显然是不够的。

是管仲能力太强,始终对这些才人辩士的行政才能不放心,还是他对这些“外来人”的忠诚度不信任?这还真值得历史学家们去探究一番。

清除小人却未能做到彻底

齐桓公晚年在成就霸业后是很有些贪图享受、乐意奉承的,因而他的身边也自然活跃着一群投其所好的小人:善烹饪的易牙、自阉入宫的太监竖刁、懂得朝中礼仪的公子开方等就是最为得宠的三位。

这三个人的品行想必管仲是早就看在心里的,因而当他病重,桓公去探视,谈了要重用这三人的想法时,管仲是极力反对的。他说:“易牙为取悦于你,将他的儿子蒸了献给你吃,这于人情不合。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怎么可能爱你呢?竖刁知道你怕宫里出现秽闻,于是自阉其势,入宫服侍你,这也于人情不合。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怎么能够爱你呢?开方是卫国的公子,他舍弃了太子的地位,跑来跟随你十五年,而且从没有回国探亲过,这自然大有深意,他是想从齐国这里得到他在卫国不能得到的更多的利益,这几个人千万用不得啊!”

桓公见管仲讲得十分诚恳有理,便当即表示会疏远他们,而且在管仲死后也真的冷落了那几个人,还将他们全都逐出了王宫。但习惯了那几个人服侍的桓公,一旦离开了他们,又感到十分的不便了:没有了易牙,他觉得宫中做的菜吃不进口;没有了竖刁,他觉得宫中秩序乱了套;没有了开方,他感到朝中失了礼仪,特别是隰朋、鲍叔牙这两位老臣相继去世后,他更是感到朝中无人,于是不顾管仲的遗言,又将那三人召了回来,终于酿成了后来那三人作乱、自己饿死宫中的悲剧。

据说当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堵了宫门、筑了围墙,断了宫内外的一切联系后,有位妇人翻墙来到了齐桓公的身边。齐桓公一见那妇人,急切地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饿得很,想吃的”。那妇人说:“我没办法带吃的进来”。 齐桓公又说:“我喝得很,想喝的”。那妇人说:“我没办法带喝的进来”。不明就里的齐桓公一头雾水,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呀?”当那妇人把易牙等人的恶行告诉他后,悲愤不已的齐桓公滴出几滴浊泪,喃喃地说道:“唉!圣人(指管仲)所预见的,这么快就兑现了啊?!假如他地下有知,我有什么脸去见他呢?”说罢掩面而泣,不多时即气绝身亡。

应该说,桓公自省,似是在痛责自己没有听信管仲的话而自食其果,终至身受小人之害的,但就旁观者而言,在这件事上,难道管仲就没有过失吗?易牙等人进宫不止一天两天,一年半载,开方在朝中就待了十五年,管仲对他们的为人品行、行事意图应该说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可知人明理的他以前奏明、提醒过桓公没有呢?为何直至临死才吐露心机?

管仲是一位轻重曲直拿捏得十分慎重的政治家,他之所以能深得齐桓公的信任,与齐桓公之间亲密无间,主要的还是得力于他的这一政治智慧。在与齐桓公的交往中,管仲是有许多利害考量的,尽管桓公对他言听计从,但他是深明伴君的忌讳的,所以,当桓公深信易牙等人时,他知而不言,隐而不发。但他同时又是一位有担当、负责任的政治家,弥留之际,面对易牙等人极有可能危害国家时,了无顾忌的他再也不可能闭口不言,任由国家坏在那几个小人手里了,于是就有了他后来的这番肺腑之言。

不过回头反思,孔子真不愧是知人论世的千秋伟人,他对管仲可谓知之甚深:一方面他赞扬管仲的杰出政治才能和“尊王攘夷”对中原民族的深远意义;另一方面他对管仲的对失,特别是人才政策上的过失也是有着深刻认识的。据刘向的《说苑》记载:一次孔子与子贡谈论“往之贤者”,孔子连称“齐有鲍叔,郑有子皮”,而不言“齐有管仲,郑有子产”。子贡大惑不解,孔子反问道:是“进贤为贤”,还是“用力为贤”?子贡说:“当然是‘进贤为贤’了”。孔子说:“对呀,我听说鲍叔荐过管仲,子皮荐过子产,未曾听说管仲、子产荐过什么人”。

本文的这番论说,是不是可以作为孔老夫子这段话的注解呢?

猜你喜欢
桓公鲍叔牙齐桓公
讳疾忌医
管鲍之交
管鲍之交
鲍叔牙与管仲
齐桓公知人善任
齐桓公遇委蛇
齐桓公大败山戎
齐桓公:交际中的人格魅力
齐桓公:缘何能成为“五霸之首”
齐桓公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