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

文 _ 程帅

见字如面

文 _ 程帅

“写给X岁的你”—首届《读者·原创版》创作新星选拔大赛优秀作品选登

亲爱的Nothing：

展信佳。

给你写这封信之前，刚刚为你翻译好英文简历。抬头望着窗外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在薄薄的白雪上，想到如今你的学业居然渐渐接近尾声，不由感慨时光真是个喜人又恼人的坏小孩。倘若我们还在一起，你曾许下的在毕业后就娶我的诺言该实现了吧？那时我们觉得毕业是多么久远的事，而如今，我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

高中毕业时，我问你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一头扎进人海里，再也找不到彼此，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们已经将近4年没见面了，你恐惧吗？还是一如既往地满脸的漫不经心，轻轻一笑而过？

那年高三，我们同桌。课间，我望着杂志封面上青春靓丽的女孩出神。你坚持要我摘掉眼镜给你看，然后指着杂志上的那个女孩问我：“她好看吗？”“当然好看。”我答。“你比她好看多了。”说完你就站起来走出教室，留下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那时我的脸烫得像初升的红太阳。

冬天的课间，你总是自己拿着我桌上的水杯走出教室，打了热水回来丢给还在埋头学习的我，什么也不说。我把水杯捧在胸口，温暖一直淌进心窝，这些我也没有告诉你。

高中的生活除了学习再无其他，试卷的分数掌握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看你轻轻松松完成我苦想20分钟都解不出来的物理题，我会特别崇拜你。有次数学课发了刚考的卷子，你得了优秀，而我不及格。我当时觉得特别羞耻，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上课时我一直在流泪，你只是安静地看着黑板听讲，左手一张一张地抽了纸巾递给我，也不看我。那时我觉得你的温柔像缓缓流淌的清冽泉水，没有火山喷发般灼热壮烈，却足够浸润人心到天荒地老。

有一天，你把一本练习册打开指着一个地方给我看，我以为你要向我请教问题，心里得意地想：你小子也有今天！在我看清了你用铅笔写下的一串小字“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时，我惶恐极了，生怕被同学或者老师看见而惨遭“批斗”。我想也没想，颤抖地写下“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把练习册像丢烫手的山芋一样扔给你，就逃离了“犯罪现场”。我在教室外徘徊了很久，心里像装了一只乱撞的小鹿，不安却又欣喜。我那时不敢对你说，其实，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让我战战兢兢的高考最终还是令我失望了—我发挥失常，而你还是我崇拜的对象。我的眼泪和那个夏天的雨水一样充沛而泛滥。你邀我出门，陪我散心。你淡然镇静的话语像浩瀚的潮水轻柔地拍打沙滩般款款地落在我的心里。我哭累了，也又一次勇敢起来。末了，你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你的手机号，说你就是我的阿拉丁神灯，只要我需要，一念你的名字，你就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无论何时何地。我攥着那串号码，觉得那就是我的专属魔咒，顿时充满了力量。之后的日子我们一起回忆高中时光，你说我们没坐同桌的时候，每天的晚自习你都会盯着玻璃上我的身影肆无忌惮地看，大家以为你只是在看风景，没有人会想到你是在看我。你说晚上放学回到家，你会偷偷躲在屋子里抽烟，在烟身上写上我的名字，然后点燃吸进肺里，这样就可以让我出现在离你的心最近的地方。你说你看到我和女友牵着手走在路上，你会特别羡慕我的女伴……太多温暖美好的小插曲，也许在今天看起来会觉得烂俗，可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单纯得像两只长着白色绒毛的兔子。

在八月份的尾巴，狮子座的你迎来了19岁生日。我把我的初吻送给你。之后你去了新的城市读大学，而我留在家乡补习。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思念和分离的痛苦。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你的电话号码，响几声，没有接通就挂断，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在想着你。高四的我更加脆弱和敏感，我不敢在家里和你煲电话粥，怕被爸妈发现。于是我常常在最无助的时候在外面用公用电话跟你说几句话。其实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管你说些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安慰，我就会觉得像是充了电，满血复活地重新站起来。圣诞节，我望着满天飘落的雪花拨了你的电话，响了很久你都没接……放下电话，我的绝望和当时的雪一样铺天盖地。我一边骑车一边哭，迎面吹来刺骨的寒风，痛彻心扉的冷。我害怕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是不是在送别的女孩圣诞礼物，是不是在陪别的女孩吃圣诞大餐……那一年，我还会在每月的月初去报刊亭买你最爱的杂志，一本本地收集起来。我期盼着，等待着，终于集齐了12本，然后再一次踏进了高考考场。写语文作文的时候，我把那本杂志的名字嵌入了我的题记里。

我终于得到了让我满意的结果。报志愿的时候我想报你所在的那所大学，可是爸爸没有同意。我最终去的那座城市与你相距一百多公里，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尽情地享受我们的爱情，却怎么也想不到前方等着我们的竟是一个死胡同。

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生活，慢热的我对于这新的一切变得无比排斥，对你的思念也就更加热烈。我笃信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我开始行动起来，攒钱，攒时间，在周末跳上火车去看你。你会牵着我的手带我看你上课的教室、住的宿舍楼、生活的城市，看你当时的一切。然而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每一次分离都让我们痛苦不堪。常常，我在上了回程的火车，放好行李坐下来时，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你漫不经心的表情，我知道你是在故作轻松和坚强。随着火车缓缓开动，你的身影像是化成了一个魅影，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有时你也会追着火车跑几步，可是最后你的身影还是从我的小窗口中消失，那种感觉就像把你从我的生命里抽离开来似的，生生的疼。每次回程的路上我都像被榨干的行尸走肉一样失去一切感觉，我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觉得世界那么虚无。有时回程买不到坐票，我只好一路站回去。也有时我们为了多在一起待几个小时而把即将开车的车票撕得粉碎，然后买后面车次的车票。每次回到学校，除了筋疲力尽，就是绝望和孤独。可是当失落渐渐缓和，我又开始重新充满希望地计划着去找你。当然，接下来又是痛苦，周而复始……到后来，你的生活开始拥挤忙碌，学习、学车、实习……你开始拒绝我去看你，而我开始因为你而心碎。

也许我们还太年轻，还不足以承受思念这种沉重的话题。“爱能成魔能成疯，此时迷恋彼时恨”，正像歌词里写的，我们心一转，头一回，分开竟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而已。

后来，每次放假回到家乡和你见面，我都会在你面前哭得像个泪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我，也再没有人会像爸妈那样疼爱我，所以在你面前我可以摘掉那些平日里陪我一起“演出”的面具，不用强颜欢笑，不用假装无所谓。我觉得我像是走丢了的孩子，看到你我就找到了原点，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再后来，你开始追求别的女孩，我也有了新的男友，再见更难。

我们开始读研究生。在国外交换学习的那段日子，我一个人坐飞机去德国寻找你最爱的拜仁足球俱乐部。一进慕尼黑的机场，我就看到了卖拜仁纪念品的店面，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白色、蓝色—旋转，眩晕，好像周围的一切就是你的存在。我为你买了纪念品，虽然至今还没有机会送给你。我还联系了当地的朋友陪我一起去安联球场。那天没有比赛，往日人声鼎沸的地方彼时安静得像一片荒原，刚好成全了我一个人的朝圣—对你难以忘怀的爱的朝圣。

如今，25岁的你就要彻底告别校园，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你会在不久的将来遇到你终生的伴侣，恋爱、结婚、生子、白头。陈年的故事会搁到箱底，我也将变成泛黄的记忆。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时我们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地分开，当然，以后也再不用去追问这个谜底。

我给你写这封信是想在你的生活打开新篇章之前，在我们的故事尚有余温的时候，对你说，你总是说你是nothing，可是这么多年来你都是我的everything。

谢谢你陪我成长，谢谢你教会我爱。

亲爱的，别说好久不见，见字如面。

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