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柏林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文化”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从地域文化的角度来理解“客厅文化”,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在在客厅独特的环境下由客厅中人物活动而产生的特定的物质和精神现象。作为一种与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化形式,它不是一种抽象空洞的存在,而是可以物化为具体的构成要素。“客厅文化”的特殊性在于,作为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也成为社会构成的重要一环,并部分承担了家传播和继承国家文化、传统文化、民族文化[1](P1)的作用和角色。因此,“客厅文化”不是一种独立的文化状态,而是与大的文化背景具有直接的联系,是连接外在文化生态的一个重要枢纽。正是基于这样的功能考虑,茅盾巧妙地选取了“客厅”作为串联全文并展开叙述的一个基点,并由此营造出独特的“客厅文化”,以实现谛听时代人物心声和整个社会脉动的宏大目标。
我们再来审视一下《子夜》中的“客厅文化”。关于客厅的环境,作者巧妙地借吴老太爷的过敏性感官进行展示。作者调动了具有强烈主观性的词语来描摹客厅的声音和色彩 :“五颜六色”,“旋转,旋转,愈转愈快”,“荷荷地响着吹出了叫人气噎的猛风”,像是“金脸的妖怪”,“长方形,椭圆形,多角形”[2](P15)。这样一个具有强烈时代气息的客厅正好为当时活跃于社会各个层面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聚集地。他们各自裹挟着社会和阶层赋予他们的特有气息在客厅里上演出一幕幕人生的喜剧和闹剧。各种言论的发表, 各种思想的交锋, 各种阴谋的酝酿与制造, 又使得吴府客厅成为反观这些人物隐秘内心世界的一面镜子[3](P2)。
茅盾之所以选择“客厅”这一特定的场所作为自己实现创作意图的一个视角,原因之一就在于“客厅”这一场所的私人性。包亚明的《现代性与都市文化理论》一书中曾论及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对立。 “公共空间中人们与他人产生复杂的社会关系,因此需要遵守既定场所的规则规范。私人空间中,人们可以享有隐私权,行为也相对自由”[4](P211)。这一说法切中实际,一方面人们在这个空间里享有充分的隐私权而变得肆无忌惮,另一方面,安静的环境利于思想的驰骛,因此他们的思维往往比较自由和活跃,这正是私人空间常常更便于揭示某些隐秘而微妙的东西的根本原因。而茅盾是左翼作家社会分析派的代表人物,他擅长以社会理性分析的思维对上海的特质以及上海各阶层人物的内在文化心理结构进行细腻逼真的剖析,选取“客厅”作为空间视角,便于实现作者的这种写作意图。“客厅虽然不会有剧烈的外部动作与感官刺戟, 却也充满着心智角斗的刀光剑影, 也常常出现理性的洲周、精神的恍惚与人格分裂的悲喜剧。在客厅特有的温馨静谧的氛围中, 各种文化指令对人们的控制无疑比酒吧间的狂欢气氛更为有效些。”[5](P8)。茅盾选择“客厅”作为创作视角的另一个一个原因是,便于作者对人物的出场进行安排和选择。不难看出,伴随着客厅几次重大活动的开展,主次要人物相继出场,并且由于其在客厅的言行描写,一出场就表现出鲜明而生动的时代特点和性格特征。另一方面,出入客厅的人物是经过作者选择和过滤的,分别是各个阶层的典型代表。小小的客厅几乎成了整个社会的缩影,出入客厅的客人几乎囊括了20世纪30年代活跃于中国社会各个层次的人物,有吴荪甫、孙吉人、王和甫之类的实业家, 杜竹斋式的金融资本家, 赵伯韬式的买办, 徐曼丽、刘玉英之类的交际花, 还有投机的政客、失意的军人、贵族阶级的太太小姐及所谓的律师、诗人、大学生等等[3](P1),这正是作者有意为之利用“客厅”充分发挥其过滤作用后的结果。可见,“客厅文化”这一特殊的创作视角的确为作者创作意图的实现提供了非常优越的便利性。
谈到私人空间,笔者认为有必要对茅盾与张爱玲的空间视角选择进行一定的分析比较。二者都是表现都市文化的巨匠,二者都选取了具有一定封闭性的私人空间作为透视都市生态的视角。茅盾选择客厅作为创作的窗口,而张爱玲执着于以家庭为描写对象,可见二者对于这一私人空间所起的作用和带来的便利应当是有某些相同的认识和考虑的。但是笔者在这里所要重点论述的是二者所选私人空间的重要区别。茅盾和张爱玲可谓是两个选材和风格大相径庭的都市文化写手,茅盾以忠实的阶级分析的眼光和政治的层面来揭示历史社会发展的规律,选举政治革命、阶级斗争以及其它社会重大事件等题材。而张爱玲则以对世俗人生的琐屑描写,对衣食男女的冷隽解剖来嘲讽都市人生的庸俗和冷漠,体现出与茅盾截然不同的非崇高性、非重大性。正是由于这样的创作意图和风格差别,使得二人在选取私人空间的用心上有所不同。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客厅”是“家”的一部分,但却是非常特殊的一部分。它的特殊性在于相对于“家”的其它部分而言,它是整个家庭中最为开放的那一部分。从本质上来说,它并不是完全私人和隐秘的空间,它毕竟还要接纳来自各个阶层、具有各种身份的众多人物,虽不像繁华闹市那般等红酒绿,声色犬马,但还是少不了门庭若市,应酬打闹的时候。在这个空间里活动的人物俨然形成了一个小群体,只是这个小群体相对比较稳定,并且这个群体里的人物还具有一定的阶级代表性。正是通过对这一群体人物的关照和心理剖析,作者试图揭示整个社会的状况。而张爱玲笔下的家是由高墙大院以及封建伦理道德观念共同构筑起来的如牢笼般与世隔绝的完全封闭的空间。这个空间里的人物往往只有主人公自己,她被死死禁锢在这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茉莉香片》中对此有一段精彩的概括:“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一尼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从而揭示出人性的荒芜和人生的凄凉。正是由于茅盾和张爱玲所关注的问题所属层面不同,二者对同属于私人空间的两种场所进行了不同意义上的诠释和呈现。
[1]张兴莲.浅议客厅文化[J].学理论,2010.
[2] 茅盾.子夜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王菲.解读《子夜》的客厅文化[N].丽水学院学报,2006.
[4] 包亚明.现代性与都市文化理论 [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
[5]谭桂林.现代都市文明的发展和子夜的贡献[N].文学评论,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