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楠,高 飞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2.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郑钦安之学术以阴阳为总纲,于辨识寒热真假方面有独到之处,善于运用姜附等温热药[1]。后世火神派医家均秉承这一特色,而在中医界独树一帜。范中林、吴佩衡、祝味菊等的学术思想本于郑氏且能有所发挥,为火神派的学术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范中林(1895~1989)为四川名医,承袭郑氏扶阳学术思想,善于运用六经辨证治疗外感及内伤杂病,有“范火神”之称。《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是其学术思想的集中体现。
范中林用药力主扶阳。《医法圆通》曰:“阳虚之人,多属气衰血盛,无论发何疾病,多缘阴邪为殃,切不可再滋其阴。若更滋其阴,则阴愈盛而阳愈消,每每酿出真阳外越之候,不可不知。[2]”范氏极力贯彻扶阳理念,其医案中用理中汤、真武汤、桂枝汤、小青龙汤等时,常去白芍、人参、五味子等[3]。如治罗某眩晕,呕吐频繁,吐大量清涎,恶寒、咳嗽、无汗,舌淡苔微黄,断为太阳证,寒邪内阻,水饮内停。先以半夏干姜散加味:法夏18g,干姜18g,云苓30g,甘草3g。二诊:干呕消失,头胀痛、眩晕减轻,以小青龙汤加减:麻黄 10g,法夏 15g,干姜 10g,甘草 15g,2 剂。三诊:头晕、咳嗽进一步好转,痰涎减,给予麻黄细辛附子汤:麻黄10g,制附片60g(久煎),辽细辛6g,桂枝10g,干姜 60g,甘草 30g,4 剂[4]。二诊时虽云小青龙汤加减,然所去者如芍药、五味子均为阴柔之品,以嫌其恋阴、不利祛邪之故。
范中林注重舌诊在辨识寒热真假中的重要意义,并于此有所发挥。如车某患少阴证真寒假热,患者昏迷不醒,脉微欲绝,高烧3d,虽身热异常,但重被覆盖,仍觉心中寒冷。饮食未进,二便闭塞。双颧潮红,舌淡苔润,苔厚而黑,投通脉四逆汤抢救。其按语云:本例证似阳热,而脉微欲绝,脉证不符。范中林遇此寒热真假难分之际,全面审度,突出舌诊。其舌质淡,为阴寒盛;苔黑而润滑有津,乃肾水上泛。断不可误认为阳热,实为阴寒内盛已极,虚寒外露之假象[4]。又如在谈及四逆汤运用时讲到“关键在于严格掌握阳虚阴盛疾病的基本要点”,而其中第一条就是“舌质淡白,苔润有津”[4]。范中林于车某案中凭舌象一举断定其真寒假热的本质,又在谈四逆汤运用要点时将舌诊列为第一条,其注重舌诊可见一斑。
《医理真传》:“细思此方(四逆汤),既能回阳,则凡世之一切阳虚阴盛为病者,皆可服也。[2]”《医法圆通》:“此方功用颇多,知其要者,一方可治数百种病,因病加减,其功用更为无穷。予每用此方救好多人,人咸目予为姜附先生。[2]”可见,火神派医家对于四逆汤的欣赏与重视。而若论此方运用之娴熟,治疗范围之广泛,范中林堪称典范。并认为“四逆汤为回阳救逆的主方,但其作用不局限于此。除阳虚欲脱、脉微欲绝等典型四逆证以外,还可广泛用于一切阳虚阴盛之病人”。范中林还将四逆汤的应用要点进行了归纳,除上述舌诊外,“面色晦暗无泽;神疲,恶寒,四肢清冷,口不渴,或渴而不思饮;或喜热饮;大便不结,或虽大便难而腹无所苦,或先硬后溏,夜尿多,脉弱等”。并指出“大凡三阳病中某些变证、坏证,三阴病中之虚寒证,皆可酌情用之”[4]。
吴佩衡(1886~1971)为云南四大名医之一,著有《吴佩衡医案》、《医药简述》等。
吴佩衡十分尊崇《伤寒论》,临证每用经方,又善用重剂猛药,屡有起死回生之效,今举两案以证之。
案1:瘟疫病热深厥深阳极似阴证。患者马某,患瘟疫七八日,张目仰卧,烦躁谵语,头汗如洗,问其所苦不能答,脉沉伏欲绝,四肢厥逆,遍身肤冷。唇焦齿枯,舌干苔黑,起刺如铁钉,口臭气粗。小便短赤,大便燥结数日未通,白虎承气汤加味:大黄26g(泡水兑入),生石膏 30g,枳实 15g,厚朴 15g,芒硝10g,知母 12g,生地黄 60g,黄连 10g。4 剂大便转黄,稍知人事,口渴索饮。后以生脉散加味调理而愈[5]。
案2:伤寒病少阴阴极似阳证。患者杨某,始感风寒,误用苦寒凉下,致目赤唇肿,烦躁不眠,神昏谵语,身热似火,渴喜滚烫水饮,小便短赤,大便已数日不解,食物不进,脉浮虚欲散,给予白通汤加上肉桂,而病家不敢服,次日给予肉桂水服之,吐痰涎碗许,人事稍清,服至午后已不作烦躁谵语之状,乃以四逆汤加上肉桂、附片100g,干姜36g,甘草12g,上肉桂10g(研末,泡水兑入),后加减调理乃愈[5]。此两案一为阳极似阴,一为阴极似阳,吴氏不为假象所惑,用峻剂猛药起死回生,又均以经方化裁,足见其笃信经方胆识过人。
吴佩衡善于总结与提炼,如郑钦安辨阴阳总纲全文共200余字,而其根据多年临床经验提炼了著名的十六字诀,即寒证“身重恶寒,目瞑嗜卧,声低息短,少气懒言”,热证“身轻恶热,张目不眠,声音洪亮,口臭气粗”。在用药方面,总结了中药十大“主帅”,即附子、干姜、肉桂、麻黄、桂枝、细辛、石膏、大黄、芒硝、黄连。“此十味药品,暂以十大主帅名之,是形容其作用之大也……如能掌握其性能,与其他药物配伍得当,且不违背辨证论治之精神,在临床工作中,不但治一般常见疾病效若桴鼓,并且治大多数疑难重证及顽固沉疴,亦无不应手奏效。[5]”而这些药皆较为峻猛,“如诊断不确,或配伍不当,则不但无效,反面使病情增剧,变证百出”[5]。临床中用药虽繁,但这些药物皆为作用特点鲜明、功专力宏之品,如果能够掌握其运用要点,自可执简驭繁,故吴佩衡可谓善于提炼者。
祝味菊(1884~1951),浙江山阴人,倡用麻黄、附子疗效显著。儿科名家徐小圃长子徐伯远病伤寒,自医无效,祝味菊投以麻、附而愈,遂拜其为师,著有《伤寒质难》等书。
祝味菊熔中西医于一炉,创立“本体疗法”、“伤寒五段论”等著名学说。这些学说均体现以治人为本,站在人体阳气角度来研究与治疗疾病。
西医治病注重病原,认为“一病有一病之特凶,举一病而求一特效之药。”但是“疾病之来,原因不明者甚多,必欲一一考其特因之所在,一一求其特效之方药,以有限之精力,窥无穷之造化,愚公之志可嘉,庄老之趣未得也。[6]”于是将目光凝聚到人体自身,提出“病原繁多,本体惟一,病原之发现,随时代而变迁,人体之自然疗能,历万古而不易……人体抵抗邪毒之表现,其关键在乎元气,而不在于病邪。[6]”
在具体应用中,祝味菊以正邪相争的事态变化为纲提出了“伤寒五段论”。太阳病阶段正气为“合度之抵抗”;阳明病阶段正气为“抵抗太过”,少阳病阶段正气为“抗能时断时续”,太阴病与少阴病阶段正气为“抵抗不足”,厥阴病阶段为“正邪相搏,存亡危急之秋,体工最后之反抗”。并下定结论“一切时感,其体工抵抗之情形,不出此五段范围,此吾卅年来独有心得也”[6]。
祝味菊虽为火神派医家,但用药风格与范、吴迥异。他倡导用附子却很少用超大剂量,不似范、吴两家动辄上百克。祝味菊所注重的乃是药味配伍之变化:“单用热药,可能造成急暴之果,去其急暴,即善良之性存。急暴在热,凉而缓之;刺激太过,佐以镇静。[6]”他创立了很多关于附子的配伍方法,如温潜即温热药与潜降药配伍,用附子配磁石、龙齿,引火归元,导龙入海;温散即温热药与辛散药配伍,附子、干姜与麻黄、桂枝合用,开表兼顾正衰;温清即温热药与寒凉药配伍,附子与石膏或羚角合用,一以扶阳,一以制炎,又羚羊治脑,附子强心,阳气虚而有脑症状者最宜;温补即温热药与补益药同用,如附子配人参、熟地、枸杞、淫羊藿等,对久病虚损者尤擅[7]。
范、吴、祝三家,秉承郑钦安扶阳思想,并结合各自临床实践予以发挥。范中林大力倡导扶阳思想,娴熟运用四逆汤治疗多种疾病,补充其运用要点,并将舌诊作为辨识寒热真假的重要依据,补充了火神派诊法之不足。吴佩衡主用经方,胆识过人,每用重剂,其大剂量使用姜、附的作法,成为火神派最大特色。他又善于总结,其“十六字诀”、“中药十大主帅”等影响甚广。祝味菊融会中西,提出“本体疗法”可谓独树一帜。其于附子配伍方法的探索与总结,丰富了火神派的治疗方法,同时通过配伍减少了附子用量,为临床用药安全带来保障。可以说郑钦安建立了火神派的理论框架,而范、吴、祝三家在郑氏基础上所进行的发挥,进一步丰富了火神派的理论体系,共同构成了火神派的学术特色,为火神派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1]李楠,万芳.浅谈中医火神派[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1,17(10):1066-1067.
[2]清·郑钦安.郑钦安医学三书[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220.38.252.
[3]傅文录.范中林应用姜附学术思想发挥[J].河南中医,2010,30(4):339-341.
[4]范学文,徐长卿.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5-6.107-109.115.
[5]吴佩衡.吴佩衡医案[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11-12.35.112.
[6]祝味菊.伤寒质难[M].福建: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63.94-95.185.
[7]张存悌.祝味菊学术思想探讨(下)[J].辽宁中医杂志,2007,34(3):354-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