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工作越美丽

■李治邦

一

赵辛在区某机关当秘书，半年前，他突然从一个意外的渠道得知这个机关要被撤消，机关这些人去哪还是个未知数。当他惶惶地跑到机关想告诉同事们这个消息时，他发现所有的人早就知道了，只有他还被蒙在鼓里。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不少人就开始悄悄地各自找出路了。赵辛发觉自己太愚蠢，这么大的事竟然毫无知觉。可说来，赵辛这人很聪明，笔杆子快当，区领导讲话稿大都是他的手笔，深得领导的赏识，曾一度传闻要提拔他当区办公室的副主任。而恰在这紧要当口，机关被撤消，原本踌躇满志的赵辛一下子打了蔫儿，恍惚得提不起精神。

下班铃打响时，楼里早已没有人影了。赵辛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回想起机关往日的辉煌，禁不住涌上一股苦滋味儿。他推出自行车，门卫对他打哈哈：“小赵，连头儿都找门路去了，你还死心眼在这儿耗着做甚？这个机关干了那么多年虚活，人都呆废呆馋呆坏了，往哪去哪都不待见。说实话，就只有我这打更熬夜的不算白过。”赵辛跟着下班的车流无奈地往家骑，原本要买一辆小轿车的，都看好了牌子，现在肯定泡汤了。他本想找一种充实，却产生了一种失落。他看这么多小轿车在身边驶过，心里甭提多嫉妒了。回家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空房子。

这个世界，变化最快的就是人的生活习惯。也就是两年前，赵辛回家，妻子小敏早把他的拖鞋摆好，然后，扎上围裙进厨房，把早就切好的菜呀肉呀的倒进油锅里，不一会儿，香味就会从厨房里窜出来。然后，赵辛洗手，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旁，小敏一样一样端菜。等吃完钣，赵辛一推饭碗，就斜卧在双人沙发上，小敏拧开电视机，赵辛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小敏去厨房刷碗。接下来，赵辛愿意看电视就看电视，愿意上网就上网，高兴了还去附近的湖边休闲散步，那时小敏就会换好衣服，陪他到湖畔闲逛。遛达时，小敏乖得跟猫似的，依偎着他，听赵辛讲给哪位领导写了讲话稿；机关如何清闲得让人百无聊赖；同事们怎样织毛衣玩拱猪下象棋搓麻将……到晚上睡觉时，小敏给赵辛端来洗脚水，盆里的水不烫不凉，小敏已经用小手仔细试过。铺被的活儿自然也是小敏。遇到乍凉的天，屋里还没有供暖气，小敏就像泥鳅似地钻进赵辛被窝，给他焐热，然后再回到自己那凉被窝里。包括两个人做爱，当然赵辛在上面，小敏在下面，没有一次更换过。赵辛不会做饭，从来没洗过一件衣服，哪怕是裤衩和臭袜子什么的都是交给小敏给洗。

二

赵辛和小敏结婚四年，小敏伺候了赵辛三年。

赵辛是大学研究生，学中文的。毕业后就分到了区某机关。论相貌，赵辛也是大高个，白皙皙的，架一副黑边近视镜，典型的干部模样。他还常给报纸投稿，写点杂感随笔什么的，每月能领回个四五百块的稿费。在机关当秘书，跟区领导接近的机会就多，这样机关的人下边的人求他的也多。于是，这个送点儿，那个拎点儿，使赵辛也尝到了一种权力的甜头。有时赵辛跟领导下去，虽然是虚活儿，可也常常带回来个电火锅呀压力水壶呀切碎机呀，弄得小敏很少到商场去买东西。最能让赵辛在家里撑住地位的是房子，由于赵辛给机关写了份出色的典型材料，竟使这个本来就没什么事可干的机关躲过了一次精简的厄运。为此，机关领导特意奖励性地分给了他一个独单，厅面积很大，带煤气暖气，害得所有机关的人都红了眼珠。机关领导在大会上公开说，你们甭嫉妒，没有赵辛，你们还不一定在哪吃别人碗里的饭呢。在新房里，赵辛和小敏举行了婚礼，人还没走尽，小敏就倒在他怀里，喃喃地：“你就是一颗参天大树，有了你，我这一辈子都安稳了。”赵辛骄傲地答：“如果我们男人是创造世界的，你们女人就是享受世界的。”

没承想，赵辛的典型材料只能挽救这个机关于一时，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总干虚活又拿实钱的机关终于被市里决定撤消了。赵辛不是没有找接收单位，可找到哪个单位都摇头，对他说：“我们这儿写材料的攒了一堆了，实在抱歉。”赵辛央求机关的老领导：“我给你们写了这么多讲话稿，怎么也得帮我一把呀。”领导们更是为难地摇着脑袋：“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有好心人问赵辛：“你除了写材料，还会什么？比如审计呀翻译呀公关呀电脑设计呀……”赵辛涨红了脸说：“我就会写材料……”

小敏是大专生，在开发区一家工厂当了技术员。细说来，小敏说不上有多漂亮，脸有些扁，但人很贤慧。小敏那双眼睛很有内容，清澈澈的，像一泓深潭探不到底。小敏跟赵辛恋爱纯粹阴错阳差。赵辛跟小敏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交朋友，那个同学拉着小敏去见赵辛，赵辛一下子被小敏那双眼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小敏。小敏的女同学醋意大发，跟小敏闹了一通，拂袖而去。小敏内疚，就故意躲着赵辛。谁知赵辛爱女人，爱得迅速，一旦爱起来，就彻底投入，昏天黑地。而正在这时，小敏所在工厂的厂长调走，而且毫不留情地带走一大批客户，厂里马上不景气。厂领导走马灯似地换，而厂里却愈发走下坡路，到最后小敏下岗回家，工资条上的钱越来越少。赵辛在春风得意时，向失魂落魄的小敏抛出玫瑰花，小敏自然感激万分，觉得生命有了曙光。赵辛的父母知道后坚决反对，认为赵辛选择小敏是最大的失误。小敏的父母则怂恿小敏无论如何要拽住赵辛，眼睁睁赵辛有学历，有地位，机关捧的是金饭碗，前途无量。小敏信了父母的话，真地拽住了赵辛，那就是没领结婚证就先怀了孕。其结果赵辛和小敏在新房结婚后没几天，小敏擦玻璃时意外流产了，此后四年就再也没怀孕。

小敏觉着欠赵辛的，就甘心情愿伺候了赵辛整整三年。赵辛成了家庭经济的支柱，他每月给小敏有限的生活费，小敏就精打细算地花，能买三两肉就不买半斤，一颗白菜连炒带熬得吃上两天。小敏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一条绿纱巾系了三年，两条裙子倒换着穿。小敏把从牙缝里挤下的钱都用赵辛身上。她毅然花了2000多块钱，给赵辛买了一身纯毛的西服，又配上一条猩红色的领带，花800多块钱买了双棕色皮鞋。小敏打扮赵辛，得意地对他说：“干部就得有干部的派头儿。”

三

去年，小敏所在的工厂脱胎换骨，原先的厂长被工人们再度选为厂长重新出山。于是厂里乾坤倒转，实行了体制改革，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制。工人们重整河山，产品销路逐渐打开。厂长把小敏召回来，领着小敏这些技术人员研制新产品，推向市场后四面出乎预料看好，八方喝彩。小敏为此得奖两万元，而且迅速提升为厂长助理。赵辛的机关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小敏正从早忙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赵辛回到家，拎起菜篮子，借着黄昏的微光到自由市场去买菜。已经一年了，赵辛开始干小敏过去干的活儿。没办法，只得从买菜做起，然后学会了炒菜蒸干饭烙大饼熬稀饭，也知道了买菜就得天擦黑才能去，因为那时候菜贩子们心猿意马地想收摊，那菜价也就容易砍下来，而且还让挑。知道了烧茄子得多搁油，豆角一定得拿开水焯，若不然会中毒。知道了要想让稀饭熬得稠，得适当撒一点点碱。

如今，赵辛做好饭菜等着小敏回家。小敏吃完饭就累得拾不起个儿来。赵辛得刷碗，开始赵辛刷不干净，小敏还帮着刷。后来，小敏用那得来的5000块钱买了一台热水器，买了一台微波炉，买了一台电冰箱。赵辛用热水刷碗，就干净多了。有时剩下饭菜，到微波炉一热，简单多了。饭菜吃不了搁在冰箱里，什么时候吃都行。哪回赵辛刷完碗，见小敏都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赵辛只得去铺被，然后推醒小敏。开始，小敏还打洗脚水，有一次小敏随口说：“赵辛，我太乏了，你给我端盆洗脚水行吗？”赵辛吭哧吭哧憋了许久，把小敏的洗脚盆举起来，狠狠地拽在地上，戳着小敏的鼻子吼叫着：“小敏，我就是不行还是个干部！别人不给我面子，我忍了。你要是再挤兑我，咱俩就离婚！我受够了！”说完，赵辛眼里竟滚出几颗眼泪。从此后，小敏多累也自己去端洗脚水。有回，两人做爱时小敏一时性起，心血来潮地跑到赵辛的上面。正当小敏大呼精彩时，赵辛把她一把推下来，虎着脸说，“你跟谁学的这套！”她明白，赵辛那点儿面子得留着，像玻璃杯似的沾不得碰不得。

小敏每月收入4000多块钱，而且工资条还不断看涨，再加上年终分红什么的，年收入相当可观。小敏把钱交到赵辛手里，赵辛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于是，肉就越买越多，越吃越挑瘦的。海参鱿鱼牛百叶之类的，以前看都不敢看，而今隔三岔五地也能拎点回来。那次，小敏带回几斤七里海的河蟹，两口子吃得有滋有味儿。后来，赵辛有意到自由市场一看标价，险些没有晕过去，好家伙，一斤河螃蟹100多块钱呢。

赵辛的父母好几年不理睬小敏，小敏几次去几次挨晒。特别是小敏没再怀孕，赵辛的父母几次用高压政策对赵辛，让他和小敏离婚。当小敏在厂里风光了以后，特别是拿到了5000块钱后，赵辛的父母长脸变成了圆脸。小敏给赵辛的父亲拎去两瓶高档五粮液和一只热腾腾的八珍烤鸡，又为赵辛的母亲送去一件穿在身上既体面又暖和的半大衣。老两口实在吃不住劲了，脸上绽开的都是笑花，慌得不知怎么答谢小敏。赵辛的父亲采用了一条让赵辛难以接受的办法，就当着赵辛的面夸奖小敏，说小敏为赵家添彩，时势造英雄，盼着小敏还能当厂长。过后，就开始奚落赵辛，说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研究生白上，干部白当，挺大的男人屁本事没有……赵辛的心觉得一块儿一块儿往下割，他想不到就那两瓶子好酒一只熏鸡，父亲就把儿子出卖了。赵辛和小敏回家时，小敏不论怎么逗赵辛开心，赵辛的脸都阴着，一句话都没说，弄得小敏不高兴地说：“你父亲说你几句，你就觉得难堪了。我呢？你们家用白眼珠瞥了我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赵辛扭了车把猛丁儿拐进一个胡同，活生生甩下愣神的小敏。直到后半夜，赵辛才回家。坐在沙发上闷了半天，吓得小敏想劝不敢劝，装着全当没看见。

四

赵辛经常骑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遇到开车的熟人见到都会摇下车窗，诧异地问，“你怎么还骑自行车呀？”有时候过去机关的同事开车过来，十分不理解地对他说，“你小子怎么还骑自行车啊，一点儿身份感都没有。”这让赵辛心里很不舒服，还有甚者，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但凡有点儿本事都开车了。那天上午，赵辛放下自行车拎着菜蓝子要去菜市场，在道上碰见一个大学的老同学。两个人站在马路边聊了几句。老同学递给赵辛一张名片，赵辛看看，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老同学感慨地说：“赵辛，说句心里话，刚踏上社会，我就感觉到现实离理想太远。在学校，咱们自我感觉都很良好，而在社会上，人们根本就不把你大学生放在眼里。那时，我就下决心要重塑自己，用自己的智慧和血汗创造一份属于你自己的事业。我不比你，你那时握笔杆子坐机关，到哪儿都是钦差大臣。我先后在开发区的外贸公司、房地产公司打过工，扫地打开水干过，谈判拟合同干过，龙门咱也跳过，狗洞也钻过。在这期间，学到了不少大学里根本学不到的东西。以前，我骑自行车上班遇到的都是朋友，现在这些朋友都有车，路上没有人跟你搭讪了，显得很没面子……”老同学慷慨激昂说完走了，赵辛痴痴地戳了好久。他想跟老同学好好诉诉苦，说不是我没本事，是这个社会突然让我没了本事。可他看见老同学一头钻进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自打小敏“火”起来以后，赵辛晚上铺开稿纸，提起笔时，脑子里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偶尔写个一两篇，投到报社也“泥牛入海无消息”。赵辛忍不住给报社打电话，舍脸问问编辑，回答：“你小子怎么搞的？那点儿灵气怎么都没了？文章干瘪瘪的，你别是阳萎了吧。”编辑开玩笑说完，早抛到脑后了，可赵辛却好几天没吃好饭。他想不透，怎么小敏成了，自己就处处败了呢。几天没动笔，小敏问：“赵辛，怎么不见报上有你写的稿啊？我在家能呆上三年，就是因为你写稿支撑了我。晚上，我看你在灯下写这写那，我是什么心气。”小敏说完就投入她的工作中去了，夫妻间的话少了，她也不在意。可赵辛憋囚自己了，天天晚上拉开架势，点灯熬油，一趴就是多半宿。早上，小敏起得早，她开始没留心，瞥着赵辛在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的字，心里就甜津津的。有回，她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给她气懵了。上面乱七八糟写着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推碾子拉磨，闭上眼睛就睡呀，张开嘴巴就喝。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刚开张，统共有几个人，七八条枪……小敏把迷迷怔怔的赵辛掀起来，嚷着：“你都写些什么！亏你还是个男人，30多岁的人了，有本事自己干呀。”赵辛虎着脸：“没有机遇，我干什么！”小敏火了：“你找呀，这机遇也是干出来的！”赵辛接着躺下，一声不吭。小敏不敢再戳他的自尊心，给他热好牛奶，悄悄走了。小敏刚走，赵辛起床，顺手就把牛奶倒进下水道里。

周末的黄昏，赵辛拎着菜篮子走进自由市场，夜帐子漫了上来，自由市场变得影影绰绰。他蹲那挑黄瓜，捏捏这个摸摸那个，小贩恼了：“看你大小也是个干部，文绉绉的，怎么尽干这叫人看不起的事。你这么挑黄瓜，别人还怎么买？”赵辛肚里的那股火腾地窜起来，他不允许别人糟践自己，而且撕扯那个面子。他站起来，戳着小贩的脑门指头道：“干部怎么啦，我就是干部，你想当还当不上呢。我是买主，你就得让我挑！”小贩脸色像紫茄子，劈面把赵辛手里还没扔下的那根黄瓜夺过来，吼道：“你还敢戳我，今天我就不卖给你这干部！你还以为提干部我就多看得起，现在社会倒霉就倒在你们这些当干部的身上，滚蛋！”赵辛木在那里，被小贩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脸色煞白。这时有人使劲儿过来拽他，赵辛回头一看，是机关财务科长，姓孙。孙科长也拎着篮子，他苦笑着对赵辛说：“行了行了，咱们动嘴动胳膊根儿都不是人家对手。”赵辛喘了半天粗气，觉得自己走进了一片无边的沼泽地，踩哪儿都没底儿。孙科长关切地问：“找到接收单位了吗？”赵辛涩涩地摇摇头。孙科长说：“我决定去企业。”他说出企业的名字，赵辛听完一愣：“那企业多年的亏损，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孙科长笑笑：“在那对于我来说机遇就多了，我可以从头干起。”

赵辛拎着空篮子往家走，他感到世界变得越来越不确实。孙科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而且粘粘糊糊优柔寡断，没想到会做出这么重大的人生决策，萌发出前所末有的活力。赵辛回到家，发现什么也没买来，厨房里又没剩下多少能吃的。这时，楼下小敏在扯脖子喊着赵辛名字。赵辛按惯例得下楼给她搬车。半年前，楼下的自行车常被盗，而且总丢车铃铛车座垫什么的。小敏买了辆新电动车，怕丢了于是就让赵辛替她搬车。小敏推开门，见赵辛愣在那儿，便问：“我喊你，你怎么不下去搬车呢？！”赵辛不说话。小敏没好气地发火：“一说你什么，你就不说话。”赵辛板着表情：“小敏，你没发现这一年来你总说我，而在以前的三年里你从不吭声。是不是觉得你有能耐了，能挣钱了，而我没有过去辉煌了，你就有资格指三道四的。”小敏委屈地：“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赵辛继续说：“你天天晚上在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让我给你搬车，你就是等于跟全楼人宣布，你现在有身价了。”小敏听罢几乎掉下泪来：“咱家住四楼，我搬不动嘛。”赵辛喊起来：“可你从前几百斤的大白菜不一会儿就抱上来了，而且不让我动一个手指头！”

小敏从挎兜里拿出一个生日蛋糕，搁在桌上，然后掏出一把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着。又从柜里取出一瓶红葡萄酒，放在桌上。小敏看着赵辛：“咱别吵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也别憋着，有火有苦你就跟我撒出来，这样你会好受些。你这人好面子，有什么事都不爱对别人讲。赵辛，今天是你30岁的生日，你忘了？”赵辛坐在小敏旁边，沮丧地：“今晚我什么也没买来……”小敏过去抱住赵辛，把头靠在赵辛的胸前，两只胳膊像箍一样环住赵辛，动情地说：“赵辛，你能托起你自己，要相信自己。厂里要我到四川去办一个分厂，而且不知道要去多久。家里只剩下你自己，看你这样，我真放心不下……我离不开你。其实我是个弱女人，我没想到我现在会这样，我总感觉是在梦里。我活得越来越累，几乎天天像人在旅途，连个客栈都没有。可我又喜欢这样，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安分守己了。赵辛，千万别怪我……”小敏淌下泪来。赵辛为她擦泪，小敏握住他的手，放在嘴里拚命地吻。

五

在黄昏中，小敏强拽着赵辛乘出租车在她工作的开发区行驶着。深秋的开发区不知为什么，绿地颜色依旧青葱葱的。三季茂盛的月季在绿地的环绕下，将深绿、黄绿、紫红、夏粉、秋黄能够相映成趣。秋风飒飒。夕阳在厚厚的云色里显示不出来，两旁橘黄色的路灯不知不觉鲜亮起来，好像揽下天上无数粒星星。赵辛发现小敏是这么兴奋，她隔着车窗，贪婪地吮着对她来说是既熟悉而又新奇的景色。两个人下了车，漫步在风景如画的中心大道，赵辛看见小敏有一种要扑过去的感觉。小敏对赵辛感叹地说，“在这这么久了，我怎么没注意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赵辛悻悻地说，“这是你的地方，是属于你的世界。”小敏不高兴地挽住了赵辛，说，“是我的也是你的。”赵辛怵头地对小敏说，“我好像跟不上你了，真地要工作起来有些害怕，我还行吗？”小敏开心地说，“其实工作真地很愉快，我越工作越觉得自己美丽。”说着，小敏歪着脑袋夸张地做着表情，逗得赵辛扑哧笑了。

离开开发区，两个人觉得还有好多地方没有转到。夜色的大幕落下，开发区就变得一片绚丽多彩，把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接踵而序的商店妆点得如宝石般剔透晶莹。悠哉悠哉的人群在流光溢采般的马路上漫步，肩上披着霓虹灯的诱惑，步履忽地变轻了。世界有了色彩，夜色有了生命。开发区洋溢着大都市的身影，显示出滨海新城的繁荣。赵辛在归来的路上越发显得自己年轻了，他被小敏的那种情绪牵扯着。眼前一直浮现着街上那一簇簇灯火，那每个人脸上挂着的一种惬意。

两个人回到家已经夜深了，风吹在脸上有了冷的感觉。小敏铺被，然后给赵辛端来洗脚水，盆里的水依然不烫不凉。屋里有些凉，小敏上床先钻进赵辛的温暖的被窝里，嘴上不断嚷着：“好冷，好冷。我要和你做爱，你得和我做两次。”赵辛被小敏拉进被窝里，说：“你高兴就在我上面。”小敏试探地问：“你乐意吗？”

赵辛笑着说：“我想开了，谁在上面都一样，反正两个人都痛快。”两人说着用身体焐着对方。赵辛一反过去文质彬彬的姿态，疯狂地把小敏的衣服扒光，小敏的身体像是一条鱼，滑腻腻的，泛着青光。她陶醉般地：“你以前出差的时候，我就钻你的被窝，能闻你身上的那股味。”赵辛觉出屋里弥漫着温馨，好久没有的一种冲动袭上来，他拼命揉搓着小敏胸前的两块软玉，小敏涨红了脸，嗔怪着，“你把我弄疼了。”赵辛吼着：“我才不管。”两个人累了，有了好久没有的惬意和畅快，月光也乖巧地爬到了床上。小敏喃喃地说：“家里装部可视电话吧，电视也该换了，你那手机该淘汰了，换一个能上网发微薄的。咱们比人家落后好几年，你没有感觉到吗。”赵辛说：“安可视电话干什么，多费钱呀，也没意义。”小敏紧紧搂住赵辛，感触地说，“我能从四川给你打电话，看到你是不是瘦了，是不是想我了。”赵辛感到一阵凉，用手一摸，是小敏的眼泪。小敏哽咽着：“我应该给你生个孩子，你再等我两年，我一定给你生……赵辛，别这么闲着了，干些什么吧，你比我强，别给自己过不去。”赵辛点点头：“三十而立，我会重新再来的。你行，我也会行。”小敏激动地紧紧抱住赵辛：“我等了一年多了，就等着你这句话。”

天大亮了，屋外的阳光很灿烂。

赵辛醒来，发现小敏早已经走了，旁边显得空落落的，心里像个废的仓库也没个着落。他迷惘地想，昨晚说那么热闹，我行吗，现在谁还会要我这个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