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喀巴缘起性空说在哲学史上的意义

2012-12-31 00:00:00力毛太
群文天地 2012年15期


  缘起性空说作为佛教的核心概念,我们暂且不讨论它是否真实全面地掌握事物本体,但其所包含的辩证法因素,诸如由于缘起而存在的普遍联系观点和离极端而采取中道方法所形成矛盾对立统一等辩证方法,有待于我们去探究。辩证法在当今被视为人类最高级别的逻辑形式,恩格斯对此做过这样的阐述:“辩证思维——正因为它是以概念本性的研究为前提——只对于人才是可能的,并且只对于较高发展阶段上的人(佛教徒和希腊人)才是可能的。”宗喀巴的缘起性空说形成于十五世纪初期——即藏族封建社会初期,此时藏族社会就有学者普遍而深入地运用辩证法这种逻辑思维形式,因此可断言藏族人的思维水平在此时期就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程度,并且能够相信这种学说的确立在佛教哲学史上具有里程碑似的意义,乃至对整个人类哲学发展也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一、探讨宗喀巴缘起性空说
  佛教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无自性的空,即没有任何质的规定性,空就是世界的本体。为了论证这个世界的本体问题,提出了缘起性空学说,认为事物都是由于各种条件暂时凑合,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状态,因此既然是依条件而生,那么其本质就是空的。“缘聚而生,缘散则灭”便是缘起性空学说的核心所在,事物都依赖于各种条件而存在,处于因果联系中,这便是缘起;既然是缘起的,那么就无所谓有自性了,若一事物有自性,那么它不会观待于缘起而有,并且它是永恒不流动的,但恰恰相反,所有事物都处于变幻不居当中,因此事物都是观待于缘起的空,比如拿我们所执有的“自我”而言,其性质也是无自性的空,因为它也是色、受、想、行和识等五蕴的聚合体,是一种缘起而存在的流动的、瞬间的和变动不居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不仅世界上所有存在的客体都无自性,并且我们所依赖的主观的我也是空无的,终归一义世界的本体是空,即没有任何的实在性,我法都皆空。
  从世俗的角度而言,所有事物都是存在着的,并且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内占据着一定的地位,这就是说在表象看来与佛教所讲的性空义是有矛盾的,因此佛教各派经过慎密的理论体系克服了这种矛盾。宗喀巴作为理论体系较之佛教其他各派更为完善的中观应成派的继承者,通过对缘起性空说的阐释,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一矛盾的存在。
  首先,宗喀巴从缘起有来说自性空。事物都是观待于各种条件而生,因此我们不能否认这种缘起的有,即感官直接能够触及到的表象,譬如五蕴所聚合的我或者由种子、土壤和养分所产生的芽苗等,在一定的时空内它是一种既定的有,这是我们不能够否认的,因为它确实就显现于我们的感官当中的。这种缘起有却是性空的,任何观待于条件的事物在其本质上是无自性的,谓有自性者非缘起合生的,因此从根本上说缘起有和性空无是相辅相成的,或者说强调缘起有是为了论证性空上的无。缘起有是相对的,性空无才是绝对和真实的。
  其次,宗喀巴通过对堕于断常两极端的否定来阐释缘起性空的合理之义。中观派认为有与无是统一的,缘起有并非否定性空无,虽然事物在本体上是空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事物在缘起意义上也是不存在的,故宗喀巴对认识上的“断常二歧途”进行了批驳,这也使得缘起性空义更有说服力和合理性。断见在认识上的缺陷是,把所有事物都视为绝对的虚无,因此因果关系也就没有存在的余地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佛教所说非生而无自性只是在其质的规定意义上说的,因此缘起的凑合而存在的瞬间状态是应该要承认的。常见的不合理在于它过分地执着于缘起的有而忽视了事物本体上的空,它使得人们无法获得正确的见地,掩盖了事物真实全面的认识,因此也就无所谓解脱了,不堕于断常二边的认识,也就是更加深刻地论证了缘起性空义的合理性了。
  复次,为了进一步在认识上确立缘起性空义,宗喀巴分析了我们之所以忽视空本义而执着于有的原因所在,他认为我们把事物执为有而产生贪欲是因为由于分别心而对事物安立假名的缘故,诸如我们把五蕴集聚合生的事物叫作“我”,“我”虽然在假名安立的意义上是实有的存在,但它也不过是各种条件和关系的凑合,其最终根据也是空的,其最终落脚点就是性空。
  二、宗喀巴缘起性空说在佛教哲学史上的创新意义
  缘起性空说作为佛教理论基本范畴,不管是小乘二派,还是大乘唯识宗、中观自续派和应成派都对此学说做了相应的阐释,当然它们作为佛教的不同派别在理解上是有差别的,但通过他们各派对此学说论证水平也可略知其思维发展的程度,因此哪派对此学说的论证更有说服力也就预示着其在佛教哲学史上的地位。宗喀巴作为佛护所创立的中观应成派的继承者,他对缘起性空说做了独到、全面和系统的阐释,其学说在佛教哲学史上具有里程碑似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着藏传佛教哲学的走向。
  尽管佛教各派都承认事物都是缘起的,但对观待于缘起的性空的论证方法却各有差异。小乘二派认为事物的本体是极微,即情器世间所有事物都是依托极微而生,极微是产生万物的基础。极微存在着两个方面,即物质的和精神的,物质的极微是无分微尘,精神极微便是无分刹那。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极微是事物的最终依据所在,但极微的作用只有通过其缘起和合体才能显现出来,比如说只有通过茶杯、茶叶和热水的凑合而生成茶一样,任何一个独立的条件并不能产生特定的业果,这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一个独立和纯粹的“茶”,即茶并没有其自性,因为它依赖于缘起。所以我们也就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虽然事物是极微所构成,但极微也只能通过缘起才能起作用,其独立存在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就是说事物终归是性空的。大乘唯识宗认为阿赖耶识是一切变现外境种子的基础,是世间万物的本体,但这种识相只有通过缘起才能产生事物,并且阿赖耶识也只不过是与其他识相杂染熏习而构成,因此缘起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只要是缘起的就是无自性的空,从这个意义上说事物在最终意义上也是空的。中观自续派认为,意识是事物存在的基础和依据,事物是通过意识而安立和区别的,“能安立的心是因,所安立的境是缘,因缘和合,万象乃生”,这在形式上看似乎承认外境的实在性,但它只不过是意识所派生之物,没有意识也就无所谓境了,这就是说事物都是无自性的空。
  对于上述佛教各派的观点,宗喀巴认为都有其缺陷和不足之处,故在理论上是不完善的。首先,小乘二派虽然认为构成世界基础的极微也是通过其聚合体才能起作用,但它显然是承认了有某种物质性东西的实有存在,这在一定意义上是在否定佛教核心概念性空义,因此这是不可取的,并且此说法也存在着堕入常边的可能性,这是佛教最为忌讳的。其次,对于唯识宗所说的阿赖耶识,它虽然不同于小乘的极微这种物质性的东西,但的确也是某种精神性的物质体,它的实有存在也对理解性空是有影响的。再次,中观自续派承认意识是一切法存在的基础,一切事物通过意识分别心而安立,但他们由此也承认意识本身是有自相而实有存在的,这就犹如诸法各有自己真实的体性一样,不管在外在事物上或者在主观精神上若承认有某种东西的真实存在,对于空性的理解也是一大障碍。
  宗喀巴对性空义的认识是寄予“假名”概念而阐释的,他认为我们所执为有的事物其实都是由分别心所安立的假名而存在的,从而也在根本上解决了佛教其他教派在阐释性空义上的困难。这个由分别心所安立的假名应该是这样一个概念,把缘起而凑合的结果视为假名,就像房屋是砖块、玻璃和人的劳作等所构成的一般,我们就把这些条件所造成的结果房屋被看作真实存在的,其实它只有在假名安立的基础上才能算作是实有的,除此之外它是无自性的空。为了进一步论证缘起性空概念的合理性,宗喀巴又提出了“俗谛”和“胜义谛”之差异问题,俗谛是一般人对于事物的认识,其在正量上是成立的,即在感官上是成立的,故认为是“实有存在的”也是合理的,但其最终意义上即从胜义谛而言是空无的,因此俗谛与胜义谛只不过为主观认识的不同程度而派生,但两者终归是一义的,从而这种俗谛意义上的缘起有和胜义谛上终归性空无是相辅相成的,两者并非相克。
  三、宗喀巴缘起性空说在辩证法上的意义
  经过对宗喀巴缘起性空说的了解,它不仅是一套思辨性强的精密的理论体系,其中也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法因素,辩证法作为人类高级别的逻辑思维形式,它同时对宗喀巴缘起性空说的完善和精致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性。
  首先,缘起性空说指事物是依条件而生,是通过各种因而生出的果,这就是说事物是处于各种关系当中,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因此这与辩证法之普遍联系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缘起的有其目的是要说每一个事物都与其他的事物处在缘起和合当中,若一事物是独立存在的,那么它便不是性空,若不是性空的那么它便必定处于联系当中。恩格斯曾指出:“辩证法在考察事物及其在头脑中的反映时,本质上是从它们的联系、它们的连接、它们的运动、它们的产生和消失反面去考察的”,而缘起思想,应该说正是这样去考察事物的。
  其次,在阐释二谛之间差异问题时,宗喀巴说凡缘起之物都是一种名言假立的现象,这便是俗谛,而在所有现象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本质,即性空或无自性,这便是胜义谛,二谛之间的关系实质上是现象与本质的关系。俗谛即现象,是每个事物所直接呈现出来的表象,它可以通过正量即人的感官所直接能感触得到,因此也决定了它是粗糙和虚幻的,但每个事物在本质上即胜义谛意义上是空无的,这才是事物的真实所在,这种现象与本质的关系告诫我们不能执着于现象的假有,而要把精力投入到对本质即性空的认识上。
  再次,宗喀巴在确立缘起性空说时批驳了堕于有无两个极端的“常见”和“断见”,认为事物并无自性但也不是绝对的虚无,事物本质并不是绝对的有也不是绝对的无,因此有与无是相对的并且是统一的,这就是说缘起的有与性空的无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这种辩证法的既对立又统一的观点是在否定“断常二歧途”时形成的,因为事物自性空就否定事物在假名安立意义上的缘起有,这当然是不合理的,它不仅夸大了性空无而且也否定了因果律,故对这种“断见”认识予以驳斥;“常见”同样也是错误的认识,它只看到事物在缘起上的有而对其本质却没有透彻的认识,它只是停留在现象层面上,因此我们在认识上既要排除“断见”又要认识到“常见”的漏洞。事物在假名安立的意义上是存在的,正因为它是存在的,我们才能在感官上认识到它,如果假名上的存在也进行否定,这是违背我们的感官和常理的错误认识;但事物在本质而言是性空无,因为事物都依赖于假名的安立,这种假名意义上的事物是观待于缘起的,缘起的事物具有流动性的特征,因此是无自性的,如果它是有自性的那么它是永恒不变的,但世间所有事物都处于绝对运动当中,因此性空无才是最终的依据所在。通过对“断常二歧途”的认识,我们了解到缘起有与性空无既有对立的一面,而从事物本体考察两者又是相辅相成和统一的,融于性空无中。
  (作者单位:贵南县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