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出、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是著名的“黄山五绝”。而今,有一群人用血肉之躯在黄山的悬崖峭壁间筑成了一道新奇景,他们就是堪称“黄山第六绝”的放绳工。在绵延的山峰间,有16名放绳工,每天肩挎绳索,行走、攀爬在绝壁上,不顾生命危险清理垃圾、帮助游客。李培生就是其中一名。
9月7日早上8点,当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走下缆车时,李培生已在出口处等候一个小时了。他1米7左右的个子,皮肤黝黑,笑起来很憨厚,“早就知道你要来采访,可也没来得及把头发好好理一下。”
看见烟头再危险也要捡 李培生所在的玉屏景区环卫所海拔近1700米,是一套由山洞改建而成的房子,卧室里有两张上下铺的木床,供4个人住,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不足两平方米。李培生把他的“宝贝”绳索从墙上取下来,套在肩上。他的搭档谢乐逵则拿上一根约1米长的圆杆,两个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圆杆和绳索是我们上班最重要的两件家当。”李培生说。他先向记者展示了谢乐逵手上那根看上去略显神秘的工具——圆杆的顶端是两根呈直角的“针”,用粗铁丝磨成,一根用来戳,一根用来钩,“针”和杆之间用胶带固定住;剩余部分是用鱼杆改制的,最长可伸至5米。“树上和栈道下面不远处的垃圾,就可以用这根杆解决,不用放绳。”
正与记者说着话,李培生忽然翻过石栏,两只脚一高一低,蹬在路边的崖壁上,俯身捡起了一个矿泉水瓶和一件一次性雨衣。正要起身回到路上,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东西,先把水瓶和雨衣举过头顶,递给谢乐逵,然后用左手抓住石间的几根草,右手使劲向右下方伸去,身体也贴着石壁向右侧倾斜,大约过了10秒钟,他才从草丛里摸起一样东西攥在手里,然后又伸手去摸……等他把“收获”全放进了衣兜,才抬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向上蹬了两步,抓住石栏。记者要搭把手,被他拒绝了:“不用,两手抓拉杆更稳当。”边说边翻过石栏安全“着陆”。记者上前,发现他兜里的收获是3个烟头。“山上要是着了火,我可担当不起!烟头虽然小,看见就必须捡起来,再危险也得捡。”随后他又悄悄告诉记者,虽然离石栏很近,这样不采取安全措施就下去也是“违规行为”,一旦被发现就要扣工资。
黄山环卫工有一套相对完备的评分标准和工资体系。在每名环卫工负责的路段,如果有一个烟头没捡扣2分,一片瓜子皮扣5分,一坨粪便扣15到25分……满分100分,如果月底得分在90分以上,就能获得“优秀”,得分在75分到90分之间,就是“良好”,60分以上及格,对应的工资系数分别为1.5、1.2、1。“满分几乎不可能。”一旦被发现有“违规行为”,则直接扣一定比例的工资,“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李培生说。
“上山”完全靠双手用力 在“孔雀戏莲花”景点,记者看到石路边的岩体中楔入了一根直径约2厘米的钢筋,连接着一个圆环,这是系绳索用的。在黄山,这样的圆环有108个。
李培生把绳索交给谢乐逵,由他系绳。系好绳索后,谢乐逵又在绳索上卷了一圈厚厚的白布,以防绳索被石路边沿磨损,李培生则把保险绳系在大腿和腰上,准备“下山”。“绳子总长50米,整套装备都是从法国进口的,是专业登山绳,价格将近6000块钱。我们一般两人一组,放绳时一个人负责到下边捡垃圾,另一个在上面看守,一方面保障绳索的安全,另一方面防止游客往山下扔东西砸到同伴。我们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完,李培生开始顺着绳子向下“走”。
“下山”的过程中,李培生必须时刻仔细查看脚下的地形。由于坡度将近80度,李培生每选择一个落脚点之前都要左顾右盼三四次。记者看到有一次他判断失误,脚滑了空,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幸好他经验丰富,立刻趴在崖壁上,做了几次深呼吸,定了定神,然后低头再找落脚点。“今天有大雾,石壁上很滑,晴天的话他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在上面守望的谢乐逵说。
大雾中,李培生向下艰难地“走”了约20米,就看不见人影了。这时,很多游客围上来,不少人都对放绳工的工作表示叹服。十几分钟后,李培生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双手各握住一个紧固器,这是用来夹紧、放松绳索的。“上山”完全要靠双手用力,并与紧固器、绳索配合完成,远比“下山”费力得多,李培生每做一次松、紧、用力牵引身体的动作,都要大喘一口气。
这一次,李培生“满载而归”:两个塑料矿泉水瓶、一个黄色旅游帽、一件一次性塑料雨衣、两个食品包装袋和几个烟头。当把旅游帽从腰间的垃圾袋里掏出来放到垃圾存放点时,他不失风趣地说:“在一片绿色当中,这种帽子特别刺眼,游客和我看到了都会非常不爽,必须把它们捡上来。有时候在山上看不到下面有垃圾,但只要放绳,基本每次都会有‘收获’。”
像这样的放绳工作,一天有七八次。按每月放绳150次、每次50米计算,李培生相当于每年从零海拔登10次珠穆朗玛峰。工作虽然辛苦,他没有表现出对游客的丝毫抱怨:“很多垃圾都是被风吹到山下或树上的。我刚做放绳工时,还有游客随手丢垃圾,现在游客的素质已经有很大提高,都很自觉了。”2006年,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在黄山游览时,看到了放绳工工作的惊险一幕,对他们大加赞赏:“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出色工作,黄山才这么美丽!”
24小时待命帮助游客 李培生的职责不只有环卫,还负责帮游客捡拾不小心掉下去的东西。“有一次,一个老外的眼镜掉了,那个眼镜对他来说可能很珍贵,于是拨打了110,派出所就让我去帮他找。”李培生说。眼镜不像旅游帽,很难发现。李培生吊在安全绳上,硬是用手在山石和树丛里摸索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眼镜。“只要游客提出来,不用拨110,我们也会帮忙,也只有我们能帮上忙。有时候掉东西的地方不一定有系绳用的圆环,就得把绳系在松树或栏杆上。”
李培生已经做了12年放绳工,他负责的是从天都峰到莲花峰大约两公里的路段,这一带的地形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凭借这个优势,他还救过6个人。
2008年3月,3个大学生进入了未开发地段,没有现成的路,他们就自己探路——抓住一棵松树的树枝跳到了下面的一块空地上,结果发现无法折返。早上6点,李培生接到派出所的救人任务。他首先通过与被困者通电话,确定了他们在汤岭关附近一个山崖下,但具体位置不明。李培生和同伴花了5个小时,翻了3座山峰,才终于找到被困游客。他们把安全绳下到悬崖底部,将3名游客逐一救出。整个过程历时10个多小时。“我们这样的工作,就是要24小时待命。”李培生说。
“我们还学了一些医学急救知识,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就可以在第一时间施救。有时候,我们就像是信息员,发现一些我们无法处理的问题,要及时向上级汇报,保证问题最快得到解决。”
这工作的成就感外人体会不到 李培生说,是放绳工的工作把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平和了。他成长于芜湖市无为县的一个农民家庭,初中毕业后就进入了社会,曾经是一个经常惹是生非的少年。1997年到黄山之前,他在上海做过装潢工,其间大错没犯,小错不断。家里托人把他介绍到黄山景区做起了售票员。后来,售票系统改进,人手过剩,李培生开始做起了放绳工。
第一次放绳时,自认胆量过人的李培生也“心惊胆战”。后来的每一次放绳,都是对他性格的一次磨练。渐渐地,李培生变得不仅“胆大”而且“心细”,与搭档的配合也让他对人对己都更加有责任心。
完成一天的工作,当李培生回到环卫所时,4岁的儿子李天佑扔下手中的玩具车遥控器,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李培生的大腿,嘴里叫着“爸爸”。记者采访期间,李培生的妻子王翠霞带着儿子从老家来探望他。一家三口暂时借住在派出所一间4平方米的房子里,这间房子是厕所改建的。“我通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两三个月,中间回不了家。每次上山前,都要准备好一大堆生活用品和食品。”时间最长的一次,李培生在山上连续生活了7个半月,由于山上没有理发店,头发留了很长,不少游客从后面看到他,叫他“阿姨”、“大姐”。
李培生34岁才结婚,在王翠霞之前也谈过几个对象,但都因为他的工作太危险而没有成功。后来经人介绍认识王翠霞时,他就说自己在黄山是个领班,没告诉她具体干什么工作,一直瞒了大约两年。“我每个月的工资是1500元,加上各项补贴、福利,扣除各项保险,一年拿到手的收入大概在3.5万元左右。”李培生对于这样一个收入稳定的工作,心满意足。“能够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我感到很光荣。”他告诉记者,小天佑就要在黄山脚下的汤口镇上幼儿园了,王翠霞也计划就近找份工作。很快,一家三口就能天天团聚了。
39岁的李培生是最年轻的黄山放绳工,这支队伍后继乏人。“这份工作需要很好的体力,我希望能有年轻人加入进来,但很多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其实他们不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看到景区恢复干净整洁,那种成就感是外人体会不到的。”李培生淡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