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鱼翅为何这么难

　　最近，一则报道让鱼翅消费再次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该报道称：“按照每天消费1.5万斤鱼翅、每碗鱼翅汤中的鱼翅含量为30克、每碗售价为400元粗略计算，北京地区每天的鱼翅销售额为1亿元，年销售额365亿元。”此文一出，舆论一片哗然。
　　鱼翅实际上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形似粉丝，但咬起来比粉丝更脆、口感更好，它与燕窝、海参和鲍鱼合称为中国四大美味。一直以来，鱼翅是富人宴请宾朋常点的“面子菜肴”，这个高档消费不但令工薪阶层望而却步，也引发了关于环保和腐败等诸多争议。国家有关部门曾明确表态，将在公务接待中取消鱼翅消费，一些明星也在利用自己的名人效应，号召人们不再食用鱼翅。可以说，拒吃鱼翅的观念正在深入人心，在这种情况下，北京每天的鱼翅销售额还能达到1亿元，这可信吗？
　　一个没有依据的数字
　　中国烹饪协会秘书长冯恩援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表达了对这一统计的质疑。他说：“北京每年餐饮业的总销售额为700亿元，大众消费的基本上是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等家常菜以及一些特色菜品，鱼翅消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而且，鱼翅属于高档消费品，一般的饭店不会有这样的菜品。另外，高档消费中除了鱼翅，还有燕窝、鲍鱼和海参，说鱼翅本身的消费就占总额的一半以上，恐怕不够科学。”
　　冯恩援认为，报道中的说法至少有两点是站不住脚的。“第一，文章里鱼翅消费的数量来源并不可靠，只是引述一个人的话，可就连业界都没有统计过北京每年鱼翅消费的总量，不知道这个数字如何得来；第二，鱼翅的价格统计过于简单，很多鱼翅售价很便宜，一碗鱼翅汤200多元已经算相当昂贵了，文章所说‘每碗平均400元’的价格也让人困惑。”
　　在冯恩援看来，这种说法不可能成立还在于当前的舆论大环境。在环保人士眼中，鱼翅消费热潮的背后，是对鲨鱼的无情杀戮。据媒体公开报道，为了吃鱼翅，每年全球有100万头鲨鱼被捕杀，导致大量中小型鱼类因失去天敌而数量暴增，严重打乱了整个海洋的生态平衡；另外，鱼翅的年产值达到12亿美元（约合76.1亿元人民币），这桩牵涉庞大利益的买卖，一直因被指有黑恶势力的介入而争议不断，中国互联网最大的交易平台阿里巴巴和淘宝网甚至明确禁止出售鱼翅。鱼翅消费的空间正逐渐被挤压，这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说北京地区日均消费1亿的鱼翅，确实值得商榷。
　　难以拒绝的两大原因
　　尽管1亿元的说法可能不准，但据联合国粮农组织和一些环保组织公布的数据，亚洲直到现在仍是鱼翅的最大市场，在全世界的鱼翅主要进口地中，中国位于前列。2000年到2005年，盐渍干制鲨鱼鳍的进口量排名中，前三位分别是中国香港、内地和澳门。
　　在冯恩援看来，鱼翅消费一时难以退出市场，是因为它在中国饮食文化中“历史悠久”。“中国饮食的多样化特点决定了其取材广泛，而鱼翅的食用历史也是非常久远。”冯恩援介绍说，宋代时，人们就已经开始对口感独特的鲨鱼皮和鲨鱼唇进行加工食用，但当时鱼翅无人问津。到了明朝初期，人们发现鲨鱼鳍内含有胶状翅丝，可以加工烹食。《明宫史》记载称：“先帝最喜用鲨鱼翅筋。”小说《金瓶梅》中也提到鱼翅：“都是珍馐美味，燕窝、鱼翅绝好下饭。”可见，在明代，鱼翅已经是豪门饮食了。
　　至清代，鱼翅作为新兴的海产珍品迅速发展起来，不但供应量明显增加，身价也逐步攀升。乾隆年间，鱼翅在“酒筵间以为上肴”。可以说，今天的鱼翅消费习惯，也算是这一饮食传统的延续。如今，鱼翅在中国餐饮业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多酒楼把最大、最贵的鱼翅展示在大堂最醒目的位置，有消费者调查显示，人们鱼翅消费的动机主要是“显示个人品位或身份”。
　　除了“面子消费”让不少人对鱼翅趋之若鹜，现在的公务接待中，鱼翅的身影也总是挥之不去。北京某高档会馆的总经理梁先生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公务消费肯定是主流，一般来说，政府官员宴请重要的人物，都会点鱼翅、鲍鱼、海参和燕窝之类的菜。”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丁立国联合30多位代表提交议案《要求制定禁止公务和官方宴请消费鱼翅规定的建议》。6月底，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正式答复，称“将在3年内发文，规定公务接待不得食用鱼翅”。这一回复引来激烈讨论，有人叫好，因为目前中国没有禁食鱼翅的相关法律，这是官方第一次明令禁食鱼翅，值得肯定。但也有人质疑，为何要有3年的缓冲期？这不是让有些人趁这3年赶紧多吃点吗？
　　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社会研究所所长周孝正也不看好这则回复：“不让吃鱼翅，可以吃燕窝、熊掌，公款吃喝的消费档次还是不会降下来。”他认为，规定出台后的具体执行也是难题，“如今虽然各级政府都要求公开三公支出，但到底多少用来吃鱼翅了，谁能说得清？”周孝正告诉记者，国外同样有公务禁食的菜品，那就是鹅肝。2006年，芬兰中央银行行长在一次公务接待中超标准点了一道鹅肝，被媒体在网上发现并曝光，结果，该行长不得不引咎辞职。“这一案例值得我们借鉴，在公务宴请的报销发票上，可以把宴会菜品体现出来，与三公消费一同公示，让人们看得明明白白。”
　　解决争议背后的社会问题
　　鱼翅消费虽然在社会上看起来是“人人喊打”，但业内却也有着支持的声音。在采访中，冯恩援对该不该吃鱼翅态度始终比较谨慎：“我不愿意谈这个问题。现在很多说法并没有依据，因此也不乏相互矛盾之处。比如，中国人吃燕窝受质疑，吃鱼翅受质疑，但学日本人生吃三文鱼就不会受到任何质疑，这背后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深思。我不反对禁吃鱼翅，但要有科学的数据来说明、证明吃鱼翅的危害。一些纯粹只是估计、想象出来的事，不应该被当作真理来宣传，这对消费者会构成误导。”
　　如果说冯恩援表达得还算隐晦，鱼翅批发商黄先生则明确多了。他向记者倒了一上午的苦水：“现在我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我不是说鱼翅非吃不可，但是媒体报道太片面。比如有媒体说，很多捕鲨鱼的人活生生把鱼鳍割掉后，再把鲨鱼重新扔到水里，它们或因鲜血流尽而死，或因无法捕食活活饿死。事实往往不是如此。就鲨鱼而言，老外只吃鲨鱼肉，不吃鱼翅，就像它们不吃鸡爪、猪蹄一样。那么他们吃肉，我们吃鳍，为什么我们就要受到谴责呢？而且，相比鲨鱼肉，鲨鱼鳍的价格非常便宜。”
　　在不久前召开的一场名为“鲨鱼可持续利用”的会议上，中国水产流通与加工协会常务副会长崔和更是语出惊人：“拒食鱼翅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崔和的话也有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背景：鲨鱼肉和软骨都是可以食用的，鱼翅只是鲨鱼的副产品之一。除非禁食鲨鱼所有的部分，否则，不会减少对鲨鱼的捕杀，这种情况下，鲨鱼肉能吃，鱼翅却不能吃，这不就“浪费”了吗？
　　不过，崔和等人“不吃浪费”的说法始终赢不了姚明“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保护鲨鱼广告词。中国水产流通与加工协会副秘书长高永强对记者说，自姚明的公益广告播出之后，社会上目前对吃鱼翅的态度基本上是一致的：尽量不吃。在他看来，当前该不该吃鱼翅，生态环境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联合国濒危野生动植物保护机构的评价也支持这一观点。该机构调查的370多种鲨鱼中，只有大白鲨、鲸鲨及姥鲨属于濒危品种，其中鲸鲨及大白鲨的鱼鳍并没有翅针，不会有人为了吃鱼翅捕杀它们；姥鲨鱼鳍，也就是极其昂贵的天九翅，近年在香港的进口量还不到进口总量的1%，现在酒店里的鱼翅主要来自并未濒危的蓝鲨及青鲨。
　　“现在对鱼翅消费的争议，还是在于一些人用这一高端消费显示高品质生活、彰显身份，进而引发民愤。遗憾的是，吃鱼翅的人往往不会因为人们的谴责而收敛或不吃。因此，平息鱼翅消费争议的根本，是要解决部分人餐饮消费奢侈化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的确，根本的问题不解决，过于讨论该吃不该吃这样的细枝末节，有什么意义